這一期的情節設置相當刺激,老奇葩和BB King都要在一開始就下場戰鬥,沒有人是安全的。在絕大多數內容作品無聊到不得不1.5倍速時,竟然還有一檔綜藝,其內容密度能讓人全程一絲不苟,實在值得讚嘆。被精彩的語言吸引,你會不自覺將每一個辯題的場景都投射在自己身上,也不由得細緻觀摩起每一位場上選手。老咖楊奇函在正方,認為要說,新手許吉如在反方,認為不要說。作為節目裡總是被嘲諷的人設,楊奇函的觀眾緣不是特別好。他前半段發揮得也比較一般,立論不夠高級,全程都在說自己如何情商不夠,說「正確的廢話」解救了像他這樣不會說話的人;她先是用「不說廢話」來自我要求,說不能約束別人,但要用來要求自己;在用「實際行動好過沒用的表達」,來提醒聽眾,做的價值勝過說;最後,升華一下主題,號召大家先提升自己,做一個更好的人,再考慮說正確的話。節目之後我去看了看微博,#許吉如太強大了#這個話題熱度正在蹭蹭上漲,不少人被許吉如暴雨式的辯論圈粉了,評論區一片讚揚。許吉如這個姑娘,背景優秀,思維敏捷,語速快,長得美,很好很強大,第一期她的贏面已經充分體現了,不出意外的話,她會是這一期的最強王炸。想了很久,覺得許吉如的觀點有一個問題,可能是我產生迷惑的原因。嚴於律己,寬於待人,行勝於言,提升自我,都沒毛病,但回過頭來一想,又好像完全沒有解答「正確的廢話要不要說」這個問題。上一個讓我有這種感覺的人,是不久前上熱搜的郭敬明。幾年前,在錄製《鏘鏘三人行》時,面對主持人竇文濤和許子東涉及抄襲事件、對於文學價值的思考和商業定位等問題,狡猾的竇文濤嘗試「挖坑」,但都被郭敬明流暢地地一一化解。例如,面對暢銷書與傳統好小說的關係,他回答你要堅持自己;面對如何滿足讀者喜好的問題,他回答你不需要太關心讀者,你需要寫出自己想寫的東西。「他的回答……非常符合我們正統文學理論教科書的手法……」「所有問題都回答得很好,但我們的疑問並沒有得到解答.Why?」《演員請就位》裡,郭敬明的反駁李誠儒時,就用了如下手法:先退一步,承認演員的不足和作為導演自己指導不當(指向自我);進一步地,他回應,在對任何事情發表意見時,首先要搞清楚自己要講的是什麼(提醒聽眾);最後,升華了主題,「你可以不喜歡你不喜歡的東西,但請允許它存在,你可以繼續討厭你討厭的東西,但請允許別人喜歡。」(政治正確)這類聰明人,他們接住了所有的招,但迴避了問題的本質。李誠儒的發問固然帶著偏見,卻直指郭敬明的核心問題:用廉價的筆觸引發廣泛的共鳴。
某種程度上講,許吉如,郭敬明們那種無法證偽的政治正確,才是辯題中「正確的廢話」吧?生活中,類似「多喝熱水」「早點休息」「我看好你」等正確但沒用的語言,其實是一種提醒:對很多人來說,表達,尤其是釋放情感,不一定是件容易的事,萬幸還有這些俗氣平庸的套話,讓我們普通人能避免尷尬。不是每個人都能創造新語法,不是每個人都能成為文學家,人和人關係的律動,是從早已約定俗成的語言深處,汩汩湧現出來的。所以,儘管開槓時被師妹摁在地上摩擦,楊奇函還是掙扎著,在結尾點向了更深層次,即,語言的作用不止於「僅傳遞有用的信息」。從這點來講,他最後的發問,正是破除「政治正確的邏輯「當之無愧的絕殺。
語言不是強者的特權,沒有內容的廢話,如果說者有情,那就值得聽者有心。沒有人真的能忍受生活在一個每一分、每一秒都「正確且有用」的世界,不然……夏目漱石「今晚的月光真美啊」這種句子根本不會誕生啊!!(此處有吼叫)許吉如為了贏,需要「正確」,學霸美女的人設沒毛病,但楊奇函的最後幾句,是動了心,字裡行間,流露出對所有人的善意和憐憫。產生上文的觀點後,我擔心這是自己對「學霸美女」的偏見,手一抖,迫切點開了第二期,希望能為她找補點什麼。由於楊奇函以微弱的票數獲勝,許吉如在待定區,她要贏得車輪戰後才能晉級。面對辯題,「伴侶媽媽跟我要我們家的鑰匙,該不該給?」反駁KC:「為什麼怕媽媽來你家?你不就是怕媽媽發現你過得沒那麼好嗎?」反駁秋陽:「婆婆和丈母娘沒那麼可怕,是你這種帶著惡意去揣摩他們的觀點,才讓我們的關係如此緊張。」在與楊奇函辯論時,她也有類似的表達,「不會說話時就先不要說,我希望你對自己要求高一點,師兄。」這樣定性對方過得不好、懷有惡意、不會說話的論道方式,鋒利,殘酷,能贏,但不夠善意。
博學、善變、機智都能幫你贏,但善意是在你能贏的時候,是否想保全對方的選擇。彼時彼刻,對許吉如來說,贏是剛需,善意只是一種「少爺式」的奢侈。但這也是黃執中老師這樣的辯手,能贏得眾人尊敬的原因。奇葩說幾季看下來,狂吼罵街的選手有之,通篇嘲諷的選手有之,歪解辯題、刻奇極端的選手都有之,但基本沒有人定性對手「不行、不好、不如自己」。
這是必要的邊界感,或者說,是《奇葩說》裡必要的「政治正確」:我們針鋒相對,但只是在討論不同的價值觀,並不認為自己比對方更優秀。在決定輸贏的關鍵時刻,「政治正確」這塊遮羞布,在許吉如這裡,不見了。只能說,她贏了,但比賽內容沒有贏得我這名觀眾的尊敬。贏是不可能的,請你讓我輸得有尊嚴一點,就行了(笑)。
大白@2019年11月3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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