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過飯,孟小迷剛把倚在辦公室犄角的午睡床支好,手機的震動聲就從桌上傳來。
屏幕顯示:川嶺肖長力。
孟小迷管肖長力叫老肖,因為他面相很老。一眼看去,滿臉的滄桑,重要的是,這張寫滿滄桑的臉,竟然還配了個靈光的大腦,腦袋裡藏著一大堆一般農民少有的主意。見到老肖的第一面時,孟小迷就半開玩笑半認真地說:必須叫你老肖,不叫你「老」顯得我不夠重視你。
老肖倒不介意孟小迷怎樣叫他。他說:啥主意不主意的,我就是個抬轎子的,叫我老肖,我抬轎;叫我小肖,我也是抬轎。你就是把我叫到天上,我還是抬轎。
孟小迷沒見過這麼一邊執著於命,一邊又這麼能想得開的農民。
老肖是孟小迷在十年前去西南旅遊時認識的一位抬轎子的農民。那天,孟小迷的膝蓋因下山挫傷,不得不臨時需要一位轎夫幫忙抬下來。就在孟小迷四處尋找時,碰巧遇上了老肖,他抬的那位遊客剛好要在中途下轎。
我們的緣分不淺啊。孟小迷有些討好似地首先打招呼。
老肖半道還撿到了個活兒,自然是高興不已。這單生意沒費半點口舌就成交了。
孟小迷問他為啥高興?老肖說,你瘦。孟小迷還以為是因為要下山哪。想起了大城市有些公共場所的滾梯,包括火車站,不都是只配上行,不配下行的嘛。不配下行,說明下行容易。老肖說:哪有那回子事。上山就是費力,但下山膝蓋會發軟,容易失足,更累。
什麼?還會失足?不會把我給扔下去吧?望著立陡立峭一眼看不到底兒的石階,孟小迷不由得自主地打了個寒顫。
是自己帶傷走下去,還是冒著風險讓他們抬下去?此刻,孟小迷被老肖的話嚇得六神無主。
老肖看見孟小迷可憐兮兮的樣子哈哈大笑。旁邊一個小夥子盯著孟小迷催促道:你到底下還是不下啊?小夥子明顯有點不耐煩了。老肖趕緊打圓場說:隨便就能把你扔下去,我們的生意早就不幹了。快上吧。
孟小迷哆哆嗦嗦地爬上了他們的轎子。
和老肖一起抬轎的就是剛才催促孟小迷的那個年青人,二十郎當歲的模樣。老肖後來告訴孟小迷,這小夥子是他大哥的兒子,也就是他的親侄子。
老肖的母親生了四個兒子,沒有姐妹,地道的男人邦,都在這個山區幹轎夫。老肖行三。
老肖說:你叫我老三也行。
起轎了。老肖抬在頭裡,正好在孟小迷眼前的方向。孟小迷跟他搭話時,都是對著他的後腦勺說。老把式通常掌握方向與平衡,所以在前面,也最累。
從後面看,老肖的頭髮不密,但很黑。
下午一點多鐘,太陽離山很近。半仰在藤條編制的躺椅上,隔著椅子上的遮陽棚,孟小迷好像要被烤熟,汗一邊出又一邊被烤乾,很不舒服。孟小迷的眼皮有點睜不開的感覺,再加上轎子一顛一顛勻稱的節奏,睡意即刻撲來。
孟小迷問老肖:下去要多長時間?老肖回:差不多要四五十分鐘吧。
孟小迷打開一瓶礦泉水,澆到手帕上,擦了擦眼睛。清醒了好多。
孟小迷不敢睡覺。她跟老肖商量:老肖,我們聊聊天吧。孟小迷不願意跟後面的小夥子聊,小夥脾氣太悶,又長著一張全世界都欠他的苦臉。
老肖順從地答應:那就聊聊唄。
孟小迷根本不想聊天,躺在轎子上睡覺的滋味應該很美妙。但孟小迷怕自己一旦睡著了,他們也跟著迷糊了,一不小心會把自己給扔下山去。
孟小迷為自己的聰明得意了好一會兒。可孟小迷還是低估了老肖的智商,愛自己的命是人的本能,沒有哪個轎夫會在抬轎子的時候睡著。這是後來老肖告訴孟小迷的。而聊天是很消耗體力的,這也是老肖後來告訴孟小迷的。
孟小迷知道後,有些自責,覺得低估了人家的智商和職業道德。於是,她仗義地答應老肖:以後一定找個機會給你介紹些客人,補償補償。老肖沒有正面回應,他反覆說:自己就是個抬轎的,啥樣脾氣的主子都得伺候。
孟小迷一不小心又被稱作了「主子」,心裡瞬間湧出一股剝削人的罪惡感,這陣愧疚竟然搞得孟小迷有些摸不著四六兒。
當時你為什麼不制止我,或者你別搭理我不就行了嗎?孟小迷被「主子」一詞刺激得話裡帶刺兒。老肖還是那句不溫不躁的話:我只是抬轎的嘛,不管教育人。
孟小迷無語了。
順著躺椅的縫隙,孟小迷一下子看到了老肖的小腿。這是典型的轎夫小腿,瘦得跟馬腿一樣細,古銅色的皮膚,緊緊地纏住腱子,沒有一丁點的贅肉和脂肪。
清晰可見的肌肉條隨著下落臺階的節奏一鼓一縮,一縮一鼓,好像在挑逗著孟小迷的矜持與莊重。
細細的小腿,細細的腳踝,細細的腳踝處,凸出性感的踝骨。據說,這是美轎夫的標配。
而坐轎的多是肥肥的胖子。
抬轎的少有不健美的,坐轎子的少有健美的。娘地,這是個什麼生態?孟小迷在肚子裡忍不住罵了句髒話。
一想到健美,孟小迷來了精神。怎麼沒有畫家來這裡寫生呢?轎夫是最美的人體模特啊。她迅速地用眼睛向四周掃了一圈,除了遊客,沒發現畫畫的。孟小迷有點失望。
這麼好的素材竟被畫家冷落了,實在是可惜。
老肖,沒有畫家要畫你嗎?孟小迷微微欠起身體,手扶著躺椅的兩邊問。
畫什麼畫?一個抬轎子的有什麼好畫。你趕快躺好,別亂動蕩。老肖熟悉了孟小迷的性子,說話也不再客氣。
好吧。孟小迷掃興地重新躺好。太陽從遮陽棚的前後左右同時曬進來。
孟小迷有點睜不開眼睛。這樣下去,非睡著不可。孟小迷悄悄扭了下頭,看了看後邊的老肖侄子。
老肖的侄兒剛剛十九歲,沒有上過高中,更別說上什麼大學了。孟小迷問他:你為什麼不好好讀書,考上個大學就有機會留在大城市,抬轎子哪年是個頭?老肖侄子壓根就沒想跟孟小迷說話,事實上他也真的沒有回應半句。
被冷場的孟小迷忽然覺得自己有點裝。我有個狗屁資格去指點別人的江山,人家要是能考上大學,這會兒還用得著大太陽底下抬著別人滿大山地瞎轉悠嗎?啊~~呸!孟小迷心裡狠狠地唾了自己一口,強烈地蔑視了一下自己那副居高臨下的狗德性。
薑還是老的辣。老肖很機靈,他一下子就發現了孟小迷與他侄兒間的尷尬,連忙接過話茬兒,自嘲地說:我們祖輩幾代都是抬轎子的,已經習慣了,我的爺爺曾經抬過民國的總統哪。
啊?~~~~孟小迷有點驚訝。
老肖的語氣有點亢奮。儼然總統就是他爺爺。
(未完待續,明天見。為了避免勞駕各位,建議想留言的朋友全部讀完後再動用您的神筆指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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