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童年的記憶中,從臘月初一就開始預熱,年味越來越濃,而爸媽也會越來越忙。媽媽性子急,對活計要求高,下班後忙著浸筍乾,刨蘿蔔絲,熬豆沙,做饅頭餡,我看著她辛苦但插不上手。爸爸則是要幫親友寫春聯,我就幫他打下手。
一般爸爸寫春聯的時候我已經放寒假了。當他下班回家捧著一大卷紅紙進門的時候,我的心就雀躍了。吃過飯,我忙不迭地催爸爸寫春聯。媽媽就笑著趕緊把八仙桌騰出來。爸爸則不慌不忙將手洗淨,拿出心愛的文房四寶,倒出一得閣墨汁,排上幾支粗細不等的毛筆。一切就緒。
爸爸抽出一張紅紙,準備裁紙。爸爸裁紙不用刀,像魔術師一樣折幾下,用力按一按,展開,左手按著紅紙的一半,右手沿著摺痕往外拉,「嘶——」,一會兒就裁出了幾副,每一副上下都留著約兩寸的空間,當中則被折成相等的幾格,多為四格,五格,六格,七格。裁好紙後,爸爸的手指頭上會沾上紅色,像我拿回的獎狀上的章一樣,我跟在爸爸身邊相準時機幫他搬運裁好的紙,這樣就把手也沾紅了,心裡美滋滋的。
這時候爸爸不多言語,後來我才知道他那是在打腹稿呢!只見爸爸默默提筆,對著紅紙沉吟片刻,屋子裡很靜,誰也不敢打擾他,他拿毛筆又去硯臺邊緣一舔,然後落筆,行雲流水,轉瞬間一副對聯一揮而就。我的眼睛看得一眨不眨,覺得爸爸真有神力,現在想來,童年時爸爸就是我崇拜的「偶像」。
爸爸每寫完一副對聯,我就幫著「運」走,就是拿到旁邊空的地方攤平等它晾乾。桌子上不夠放,於是客廳的沙發上、地上就都是春聯,一副副紅底黑字,在星輝斑斕裡放歌。
等的時候我就逐字念,起初有的字我還不認識,漸漸長大,就能流暢地讀出來了。「物華天寶,人傑地靈。」「天增歲月人增壽,春滿乾坤福滿門。」「廚內精心調五味,堂前聚首會三親。」……一個個漢字融合成一份份美好的祝福和熱烈的企盼,我念著,大家都笑著,笑聲像門外炸碎的鞭炮一樣蹦跳著。
爸爸給人寫對聯,會因人而異,根據不同的家庭情況、不同的氣質喜好,寫不同的內容。或含蓄,或奔放;或質樸,或華麗。在幫爸爸打下手的過程中我學會了根據平仄判斷上下聯,根據內容推斷張貼的地點。
記得老爸退休那年春節,他在後門貼了一副春聯:「園日涉以成趣,門雖設而常關。」估計那時有些孤獨冷清,就用《歸去來兮辭》中的話來寄懷。但是老爸很快就重新融入了社會。不久他上了老年大學,一頭扎進書法藝術的天地,寢饋其中。家裡書桌上堆滿了他練字的報紙,寫過字的地方好像糨糊未乾而潮溼起皺。那一個個浸著墨汁的漢字像綻開的花蕾,花梗叢中露出頭來,像墨色小玫瑰般懸掛枝頭。
去年春節前,老爸被請去泰和國際城寫春聯。走廊裡張燈結彩,熙來攘往,流動著歡慶熱鬧的氣氛。買年貨的人看到一群老者現場揮毫紛紛圍觀,知道可以免費領取,就都在耐心等待,同時也饒有興致地欣賞品評。
老爸已連續寫了好多副,剛寫完的一副「物華天寶,人傑地靈」已被身邊的一個中年人拿走了,邊走邊說:「大門貼上這字,大氣吉利!」只見他又開始構思另一副了。他額上已有些汗,就微敞羽絨服,左手輕按在裁好的紅紙上,右手提筆懸在半空,稍作停留,大概在心中擺好每個字的結構,然後低頭,揮毫,行雲流水,一氣呵成。
身邊一對母子在候著,孩子約莫十一二歲。孩子逐字念:「羊隨新風辭舊歲,猴接正氣報新春!媽媽,爺爺寫的這對聯是說羊年要結束了,猴年就要到了,而且我們要樹新風,立正氣,迎接美好的春天。」
孩子的解讀迎來人群的一片讚嘆,「這孩子文化功底不淺啊!」媽媽微笑,老爸頷首:「嗯,我們的傳統文化傳承有望了!」
墨香滿室,像海浪一樣衝擊著人們的嗅覺,冬日暖陽穿過門廳映襯著人們的笑臉。生活的快樂就像是春天的風,吹拂著整個大地。
現在媽媽不用再親自做饅頭了,而爸爸每年還是要寫春聯,他陶醉於濃濃的年味中,也咀嚼出不少人生的況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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