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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只 木 箱
文/圖 謝世兵
周末得空回鄉下老家一趟。母親讓我到她住的木屋閣樓上找個篾盤，用來曬點梅雨季有些發黴的乾菜。
沒費半點功夫，就找到了蔑盤。很自然地，我也瞧見了扣在篾盤底下的一隻木箱。
木箱面上布滿了灰塵，厚厚的一層。顯然，它的主人已經很久沒有擦拭它了。
我掀開蓋子，猛地發現，箱底早已被討厭的老鼠啃出了幾個洞，洞邊還有散落著幾粒早已乾癟癟的老鼠屎。
此情此物，讓我痛心不已。
我就是這隻木箱曾經的主人，要不是這次上閣樓找東西，我想我是真的把它給忘了一乾二淨了。
這隻木箱，是我15歲初中畢業那年，到外地求學時，父親請隔壁鄰居——他的一個做木匠的堂弟，花了一整天打制的。
以前，我在鄉中心小學、初中讀書時，要在學校住宿，吃的米菜，還有換洗的衣服都要用木箱裝著，然後用鎖鎖上，放在床頭前，這樣不必擔心吃的用的東西被人家「偷吃偷拿」了。
這時用的木箱，是父親自己打制的。他從來沒有學過木匠，但他對木工活還是有悟性的，經常到木匠那裡「偷學」。於是，買了鋸子、斧子、鑿子、刨子什麼的，一有空就自個兒捯飭。一來二去，他的木匠活居然做得有模有樣了。
這裡透露一下父親的一個小秘密。父親娶母親的嫁妝，像床啊、梳妝檯啊、坐凳啊，包括木箱子，都是他自己打的，就連漆紅漆、貼喜字都是他一個人包辦。
這個事情，母親也是嫁過來之後才知道的。可是，「木已成舟」了，況且左鄰右舍都可勁地夸父親「手藝好」，母親也就怨不得父親了。
父親打的箱子，儘管不夠美觀漂亮，但絕對結實耐用。我用完了，弟弟用；弟弟用完，妹妹用。好幾年下來，除了木板間有點裂縫，其他都沒有問題。
這下我要到外地讀書了，一隻箱子是必不可少的。父親說他的手藝不照了，他打的木箱顯然是拿不出手的，否則到了新學校會讓同學們笑話的。本想給我買只皮箱子，畢竟家裡窮，就別花這個冤枉錢了，況且家裡木料有，找個正宗的師傅，打只像樣的木箱子，這個條件還是有的。
就這樣，隔壁家給我打了一隻木箱。到底是木匠師傅的手藝，箱子方方正正的，箱面光滑如鏡。父親買了清漆塗刷，木紋的紋理便顯露出來了。安上鎖牌，扣上一把地球牌的鐵鎖，這隻木箱就屬於我了。
隔壁家沒有收老爸的錢，老爸用工抵了工錢，幫著他家割了一天的稻子。
臨行前的那個晚上，母親把我一年四季需要換洗的衣服全都塞在木箱裡。父親用個大麻布袋子把箱子裝起來。他說，這樣背起來省事點。說著，他還特意示範了幾下。只見他拽緊袋子的兩角，把箱子往背後一靠，在廳堂裡走了好幾步。
我也學著父親的樣子，背起箱子，踉踉蹌蹌的，差點摔倒。母親對我說，這個箱子就讓你爸背，你第一次到那麼遠的地方去讀書，要跟緊你爸，別走丟了。
第二天一大早。我和父親就出發了。先是走了幾裡山路，然後乘車去了縣城，接著走二三裡馬路，到了火車站乘火車。
這是我第一次乘火車，綠皮火車，既激動、又緊張。父親似乎看出了我的不安，讓我等下拽著他的衣角跟他上車。
檢票到了月臺。不大一會兒，轟隆隆的火車就來到了跟前。車站裡立刻沸騰起來。
父親扛起裝著箱子的麻布袋盡力往車廂裡擠。這個木箱確實有點大，堵在了過道上，進退兩難。有的乘客用力地推著箱子，要為自己打開一條「出路」，哪管「一邊倒」的父親。
父親死死拽緊麻袋頭，一邊一個勁地說「對不起」，一邊盡力不讓自己摔倒。我也在後面使勁地幫著推箱子……
總算是坐下來了。豆大的汗珠從父親古銅色的臉頰落下，他全身都溼透了，就像從水裡鑽出來一樣。
到了學校，辦完入學手續，已是傍晚時分了。
回到宿舍，父親從麻布袋裡掏出木箱裡，橫放在我床頭。我個頭小，一整張床用不了。父親幫我鋪床疊被，然後把箱子的鑰匙遞到我手上，鄭重其事地說，鑰匙保管好，千萬別弄丟了。
等一切安頓好後，天色已晚。顯然已經錯過了回城的最後一班火車了，要乘下一班火車就要等到凌晨2點。父親說，這樣也好，就在我的宿舍裡湊合一晚吧。我知道，父親不願意住旅社，那樣的話就多花錢了。
父親把箱子移到地上。我和父親各睡一頭。一夜無語，我和父親很快就睡熟了。
凌晨1點左右，我的腳咯噔地被箱子碰一下。父親正站在地上，把木箱子移到床上來。儘管他小心翼翼，但還是碰到了我的腳丫子。
見我醒了，父親說，現在還早，你再睡下，我準備去車站搭火車了，有空的時候，記得給家裡寫信報個平安。說完，父親轉身就走了。
見父親走了，我立刻穿衣下床，悄悄地跟在父親後面。
到了學校大門口，值班室的人早已進入夢鄉了。父親拽著鐵柵門往上爬，顯出很努力的樣子。
我真想追上去幫他一把，可是不知道怎麼，我的雙腳像注滿了鉛一樣，竟然挪不開半步。
父親跳下了鐵柵門，點上了一根煙，猛吸了幾口後，朝著火車站的大步走去……這時，我突然想起來，父親從昨天到今晨，一直都沒有抽上一根煙啊。
三年的求學生涯很快就結束了。畢業時，我學著父親的樣子，用麻布袋把那隻木箱裝起來，一個人扛著回到了故鄉。
父親接過木箱，笑著說，小夥子真的長大了。
作者簡介：謝世兵，黃山市作家協會理事、會員；祁門縣委宣傳部辦公室主任。
莫言：文學使人膽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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