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裡有一把尤克裡裡,是那個姑娘留下的。桃花心木單板,四根弦,小巧精緻,音色很棒。
可是這麼多年了,我卻再也沒有彈過一個音符,它就那麼安靜地擺在電視的旁邊,讓陽光曬掉了半面顏色。
我忙起來會很久不回家,即使回家也是倒頭就睡。很少會去電視機附近轉悠,也很少看到陽臺上的吊籃椅,然後他們都落了灰,因為再沒有人坐在上面彈那把一樣可憐的尤克裡裡。
我是怎麼想起它的呢?
因為家裡來了一個不速之客,分瓜我的地盤和飯。
我從垃圾堆裡把那個小奶狗抱出來,它嘴上還掛著餿了的麵條。然後它來到家裡的第一個晚上,就把尤克裡裡砸了。所以我就叫它優克。
我抱著琴去維修,聽著那禁錮在琴弦上很久的聲音,突然被撥開了塵封已久的記憶。
「買一把尤克裡裡好不好?」
那個時候我們剛剛大學畢業,她是個愛玩愛鬧但什麼事都是三分鐘熱度的人。家裡已經有了一把吉他,她只會彈小星星。她很有道理,吉他太大,她握不住彈不了和弦。
後來她在網上看到了尤克裡裡,興奮地拉著我,說:「你看!這個我能握住!」那種小狗看見肉骨頭的表情讓我沒法拒絕,開始認命地給她找新手工具。
當時我們收入都不高,小企業裡的實習工,低工資裡的多少工資。還要交房租水電費,吃飯出門,亂七八糟的一大堆東西。兩人的錢加起來也才剛剛夠。她看了看價格表,說,要不不買了,反正她就是圖個新鮮。
那把吉他也是我打了一個月工給她買的。
她的三分鐘熱度很快就過去了,我卻念念不忘。
「換好了。」維修小哥把琴遞給我。
我抱著琴走在大街上,突然就想起來我把這把琴買回來的那天。
她是個很有生活情趣的人,雖然兩個人擠在一個小出租屋裡,但她最常說的一句話就是,生活不止柴米油鹽醬醋茶,還有琴棋書畫魚鳥花。
家裡總是有好看的桌布和上面新鮮的花。沙發上有抱枕,床上有大玩偶,陽臺上有多肉,茶几上有魚缸。雖然最後都是我在打理,但還是樂在其中。
所以她是個很注重儀式感的人。離開家之後,生日就很少和父母過了,作為男朋友,我擔負起給她難忘生日的重任。於是,我連續加了兩個星期的班,給她買了把尤克裡裡。桃花心木,單板。
我打開門,優克就衝上來了,哼哧哼哧咬我褲腳。我把它趕到一邊,想把尤克裡裡放回原位。我才發現那裡已經落了一層灰。
我轉過頭,整個家乾淨,整潔,卻一點生氣都沒有。
我把尤克裡裡抱在懷裡,又抱著優克,坐在陽臺的吊籃椅上。坐下去的一剎那,眼前灰塵翻飛一片,在夕陽暖烘烘的餘暉裡,肆意飛舞。
她根本不會彈這種帶弦的,不是因為手小,尤克裡裡到最後也只會小星星和歡樂頌。但我喜歡她認真的樣子。
每天下班回家,都能看見她窩在吊籃椅上,在夕陽裡磕磕絆絆撥著琴弦。好不容易學會了掃弦,就成天跟在我身後掃,我好幾天腦子裡都是那個旋律。看她對著四線譜,手指掰不開似的費力按著和弦,我都忍不住嘲笑她,她就跳起來打我。
她那麼大點個人,跳起來還沒有和我一樣高。我就好整以暇地看著她鬧,看著她在朦朦朧朧的夕陽裡抱著尤克裡裡給我唱歌,然後一起傻笑。
那個時候雖然累,但那種滿足感卻是往後的很多很多年,怎麼找也找不到的。那個笑容,也是再也沒有了。我們喝了最後一杯酒,然後彼此背對著走了。她把東西都收拾的一乾二淨,回了老家,留下了這把尤克裡裡。
聽朋友說,昨天她結婚了。
我抱著尤克裡裡,抱著優克,窩在吊籃椅裡,對著滿天星光和車水馬龍,對著舊時光和我們的笑容,彈一首,欠她很久的,婚禮進行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