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二哥版納聊有感》之四:家書的力量
作者:柳惠蘭
話題是我挑起的,我對二哥說:「二哥,你猜我在家裡最得意的時候是哪個階段?」二哥說:「你啥時候不得意過啊?」呵呵,這就是二哥的高明之處,調侃中有肯定,同時把問題又推回給我。
那我就直截了當吧:「二哥,就是你考上大學以後啊,那可是家中無老虎猴子成大王嘍!之前家裡往來書信都是你寫,你一走就輪到我揮筆上陣了,雖不敢說大顯身手,卻也是穩操「一筆」地位。」由此,聊到了家書。二哥說:「家書抵萬金之說,不僅僅是古代的烽火連三月,家書的力量在任何時候都珍貴如金。平安報捷、思想交流、情感傾訴、相互鼓舞……尤其在非常時期,家書的力量更是巨大的。書寫家書還帶來了副產品,無形中鍛練了寫作能力和情商的養成。」
我非常贊同二哥的說法。現在的通訊發達了,打開視頻就能見到人,再也不用家書的常用開頭語「見字如面」了。但我總覺得這樣的交流,缺少書信形式的感情積累和沉澱,還是懷念家書往來的時候。在家裡,我上有一姐三兄,下有一妹,6人全在一起時,我就是小草妞兒一個。後來大哥參軍走了,家書交流隨之開啟,執筆人似很自然地落到二哥身上。雖有大姐年齡在前,二哥也當仁不讓。每次念大哥來信和給大哥回信,我們都圍著聽,尤其是二哥將母親的口述再條理、再升華,令我們欽佩不已。有一次大哥的來信在家裡引起了轟動。大哥說他們的部隊出了個叫雷鋒的先進人物,給他們做報告了,其中一段話太震撼了:「人的生命是有限的,可是,為人民服務是無限的。我要把有限的生命投入到無限的為人民服務之中去。」我們都搶著反覆讀這段話,聰明的三哥一會兒就背誦下來了。那時距毛主席題詞「向雷鋒同志學習」,要早上三、四年。1962年大姐上大學走了,1964年三哥上軍校走了。記得三哥考試前,母親答應三哥如考出好成績,就買上半個西瓜慶賀。結果三哥以狀元之名榮登榜首時,自己卻不捨得買西瓜了,而是買了許多特別粗糙,人稱「馬糞紙」的信紙和信封,可見家書在三哥心目中的位置。當時二哥雖然馬上面臨高考,但二哥仍一如既往地代父母寫信,而且在傳情達意中成了父母的參謀,成了兄弟姐妹們的精神依靠。
當二哥考上大學走後,代父母寫信的接力棒交給了我,使命感、自豪感抑制不住的洋溢在臉上,迫不及待地揮筆上陣了。母親對姐姐、哥哥們的思念、叮囑,母親不顧急促的哮喘,在昏暗的燈光下為姐姐一針一線地縫製盤扣的中式上衣,為哥哥們翻制舊衣服、縫補鞋襪的情景,我都繪聲繪色地寫給他們。結果搞的哥哥們鼻酸眼紅,姐姐哭得稀裡譁啦,直說我的信就是催淚彈。
當一股政治暗流在家裡湧動時,當接二連三的災難砸向我們時,當全家人面臨四分五散時,家書也變得沉重起來。堅強的父母面對現實,鼓勵兒女放長眼量,相信自己的實力,勇敢向前走。三哥破滅了分到總參的夢想,背起行囊奔向了甘肅酒泉戈壁荒漠。姐姐姐夫到西藏已定,但有到藏南藏北的選擇。父母知道這種情況,趕緊讓我寫信告訴姐姐,一定服從組織分配,艱苦的環境你不去別人就得去,咱不要去爭。唯恐信走得慢,又讓我拍去電報。父母的骨氣和善良就這樣在家書中傳遞著,給予我們滿滿的正能量,我也隨之成熟起來。此階段的家書中,二哥定了個基調,對父母只報喜不報憂。這樣姐姐姐夫在西藏那曲10年,三哥在甘肅酒泉戈壁灘12年,他們遭受的苦難,在來信中隻字不提。但有兩件事兒我記憶深刻,一個是有一次大姐夫收到我的信時,大姐恰去牧區出診,他就把大姐寫給他的信直接轉給了家裡。我拆開信封掏出信來就念:「老餘:騎馬三天,終於到達……」不對勁兒啊?下面都是雪災、飢餓、暴亂的話語,我不能再念下去了。於是我就東一句西一句地編著「念」。聰明的母親肯定聽出了破綻,佯裝著幹話,只說了一句話:「這永昌懶得,他自己的事兒也不說說?」另一個事兒是三哥,突然往女中給我寄了一封信,信中告訴我他險些被康拜因卷進去,現在正在治療,暫不能給家裡寫信,要我遮掩一下。那是我第一次知道康拜因,也可以想像三哥傷勢一定很嚴重。我躲進旁邊的鍋爐房邊哭邊思考著如何「騙」過父母。記得理由是三哥參加學習班封閉學習,很緊張,信寫得會少些。大姐和二哥知道了三哥的情況,分別寫信問候、鼓勵三哥。直到三哥完全傷愈,我才吿訴了母親真情。母親沒有埋怨我,深為子女們的孝心感動,為子女們獨立處理問題的能力而驕傲。
在文革那個特殊時期,特別是全家每個人都不同程度地遭遇了政治災難,這時的通信更多的是彼此鼓勵,共度難關。當父母受衝擊、遭批鬥時,家書基調又反轉了,母親要我給哥姐寫信報喜不報憂了,不讓哥姐們擔心。母親突發心臟病住院了,危在旦夕,這個憂我必須得報了。我每天衣不解帶地照顧母親,晚上趴在床沿上寫信,邊寫邊哭,但還不忘其中如何有別。對大姐寫詳細些,她和大姐夫還可以參與治療意見。對二哥可流露心中的恐懼,可以得到二哥的開導,二哥還請假回來替換我照顧母親。對三哥就是點到為止,故做輕鬆,不願他鞭長莫及徒增傷悲。就這樣全家度過了最艱難的日子,逐漸看到了曙光。由於我家的信多,多到郵遞員都熟知了我們的情況。比如大姐來信了,他就邊按鈴鐺別喊:柳大嫂,西藏大閨女來信了!三哥來信,他就直接喊:小兒子信到!這位快樂的郵遞員,家書的美好使者,至今我還記得他的名字叫楊靖。
懷念家書,家書的力量是其他任何聯繫方式也不能替代的。遺憾的是我們都沒有保存下來,不然輯印成冊是否可題為《柳家家書》?不過後來小妹寫給二哥的一封信,讓二哥保存下來,又收錄到他的回憶錄中。小妹真幸運。
2021年1月9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