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學生與壞姑娘。
校園到職場,校服到婚紗。
這是最好的兩小無猜,
這是最好的愛情。
連載一 這是最好的兩小無猜
連載二 《春天的十個瞬間》連載② | 他是天才,天才脾氣都不太好
連載三 《春天的十個瞬間》連載③ | 蔣西池,你這個人好奇怪
連載四 《春天的十個瞬間》連載④ | 蔣西池會喜歡我這樣的人?
連載五 《春天的十個瞬間》連載⑤ | 這是她第一次見蔣西池笑
連載六 《春天的十個瞬間》連載⑥ | 滿腦子只有一個念頭——他得去救她!
連載七 《春天的十個瞬間》連載⑦ | 你以後別拿著望遠鏡偷看我了
連載八 《春天的十個瞬間》連載⑧ | 蔣西池低聲吩咐:「抱緊。」
連載九 《春天的十個瞬間》連載⑨ | 你們大人思想好齷齪啊!
連載十 《春天的十個瞬間》連載⑩ | 蔣西池挺受歡迎是吧?
連載十一 《春天的十個瞬間》連載11|我以為我們之間已經沒有秘密了
開學,依然是這副不見起色的鬼樣子。
方螢四分之一的概率賭贏了,順利跟蔣西池進了同一個班。理科實驗班壓力之大超乎想像,四次月考,要是有三次落入年紀200名之後,就會被「退回」普通班。
閔嘉笙去了文科實驗班,梁堰秋這種靠錢進來的關係戶,自然不會被編入暮城外國語中學的門面……之前熟識的人,一夕之間就分開了,這讓方螢說不出的孤獨。
而最難以忍受的是,顧雨羅居然也跟他們一個班。她微妙覺得,顧雨羅和蔣西池之間,在共享著一個什麼秘密,這個秘密可能就是在圖書館那天發生的,與她無關,她也無法涉入。
同一屋簷下,兩個人的關係卻陷入了極其尷尬的狀態。
丁雨蓮也覺察到了,分別和兩人都談過心,但也沒問出個所以然來。有時候飯桌上就她一人在找話題,兩個小孩兒敷衍似的應一聲,吃過飯,各自洗過澡,就回房間各自學習了。
草長鶯飛的時候,學校召開了春季運動會。
上次一戰成名,這次蔣西池的項目只多不少。所有項目都分完了,就剩下一個女子三千米長跑。這種項目就拼毅力,參與就是勝利。體育委員愁得不行,問了一圈都沒人參加。
最後,顧雨羅捨生取義。
方螢這次打不起一點精神,從運動會開始,就躲在陰影底下偷懶。
第二天下午最後一場,就是女子三千米和男子五千米長跑。蔣西池的項目上午就結束了,但還是沒得消停,下午被體育老師抓去了檢錄處當壯丁。
天有點兒陰了,眼瞅著就要下雨,一切活動不得不加快了進度。
發令槍響,起點處的女生像被球桿撞開的桌球,立時往外散去。開始就有人遙遙領先,但兩圈下來,就開始體力不支。三千米一共七圈半,跑完三圈,差距已經拉得分外明顯。
顧雨羅穿著紅色運動服,格外顯眼。班裡有男生在內圈,跟著她陪跑。
最後一個項目,看臺上很多人都湧去了操場上,方螢也被從別班跑來的梁堰秋拉著到了場外。
顧雨羅臉色煞白,臉上滾著豆大的汗珠,腳步分外沉重,像是灌了鉛一樣。
梁堰秋眯眼瞅了瞅,覺得有點兒不對:「她是不是不舒服啊……」
方螢有情緒:「不知道……」
話音剛落,跑道上顧雨羅捂著肚子,筆直栽倒下去。場上驚呼聲此起彼伏,體育老師吹了聲哨,向著蔣西池一招手。蔣西池猶豫了一瞬,跑上前,跟著另外幾人把顧雨羅扶起來,弓著背,把她背起來,往醫務室的方向去。
方螢愣愣地看著梁堰秋奔了過去,愣愣地看著一大幫人簇擁著顧雨羅消失在操場的那端……臉上忽然一涼,是雨落下來了。
晚上七點,方螢還沒回來。
因為下雨,又有學生運動會上休克,學校破天荒地取消了晚上的晚自習。
丁雨蓮急得團團轉,時不時到窗口去看一會兒,後來,實在坐不住了,要出去找。
「阿姨,我去吧。」
蔣西池回屋找了件外套,拉上拉鏈,在門口換鞋的時候,對丁雨蓮說:「您在家等著,我找到馬上給您打電話。」
雨聲淅瀝,蔣西池套上雨披,匆匆跑去自行車棚。要開鎖時,目光不經意地往旁邊一瞥,頓時一驚:小區裡大槐樹下那個破爛的長椅上,坐了一個人。
他定睛看了瞬間,確定是方螢無疑。
方螢坐了兩個小時了。
她看見了蔣西池在車棚停了車,沒注意到她,就這樣跑上了樓;看見了春雨中匆匆忙忙的樓裡租客,提著一袋子的菜,咒罵著跺掉了腳上的水;看著有個大爺的傘被吹得翻了過去……看了很久,直到下班的高峰過了,小區在一片沙沙不絕的雨聲中安靜下來。
她終於肯去看一看自己的內心。
為什麼生氣,為什麼低落,又為什麼像被遺棄了一樣惶惶不可終日……
「阿螢!」蔣西池幾步奔到跟前,把身上穿著的雨披往她背上一遮,按捺住火氣,「你怎麼不回家?阿姨都……」
他一下住了聲——方螢緩緩地抬起頭,看著他,那目光他從未見過。
片刻,方螢朝他伸出手。
他有點不知所措,卻不由自主地也伸出了的手。
手被她抓住,她的手被雨澆得沒有一點溫度。
她站起來,微仰著頭,與他對視。
很遠的一盞路燈,被雨水浸得模糊不清,她的臉被籠在一片界限不明的陰影裡,然而眼神卻出奇的明亮。
「阿池……」她踮了踮腳。
雨水的氣息,草木的氣息……
世界頃刻安靜了。
微涼的唇碰在他的唇上,這是——
一個吻。
雨聲回來了。
淅淅瀝瀝,迴旋在耳邊,又仿佛直達心裡。
方螢以為蔣西池會推開她,可他沒有。最初的勇氣一燒即盡,她迅速退開一步,並不覺得冷,可是全身都在發抖。
「阿池,」她聲音抖得快要散落開去,「阿池,你喜歡我嗎?」
「喜歡。」
和她的問題一樣乾脆利落的回答。
方螢愣了一下,抬眼去看,目光觸上蔣西池的臉,又像被燙著一樣飛快移開。
蔣西池低頭凝視著她,慎重又認真地,再次回答:「方螢,我喜歡你。」
方螢的心情剛只雀躍了半截,又聽蔣西池聲音艱澀地說道:「可我不能和你在一起。」
雨聲突然仿佛大了起來。
隔了好一瞬,方螢在聽見自己的聲音:「什麼意思?」
蔣西池緊抿著唇。
方螢向前一步:「為什麼?」
還是沉默。
「你可以告訴顧雨羅,卻不能告訴我嗎?」
「我沒告訴顧雨羅。」蔣西池避開她的目光,「我不會告訴任何人。」
這任何人裡,想當然也包括她方螢。
方螢心情起落幾次,氣極,緊攥著雙手,肩膀發顫:「渾蛋,你以後再也別想跟我講一句話!」
蔣西池微垂著頭,表情被籠罩在沉沉的陰影之中:「快上去吧,我去趟超市,一會兒就回來。」
「讓你不要跟我……」
話沒說完,她的手腕被他一抓,一帶,整個人撞進他懷裡。身上的雨披譁譁作響,簌簌往下落水。
這個擁抱像訣別一樣用力,跟他聲音一樣苦澀:「對不起。」
一瞬,他鬆開了她的手,沿著路燈照亮的地方走入雨中,身影煢煢。
方螢眼睛眨了又眨,把眼淚憋回去,緊摟住雨披,看著蔣西池身影深一腳淺一腳地消失在夜色深處,轉身上了樓。
蔣西池沒處可去,真的去超市裡晃蕩了一圈,最後買了包煙,一支打火機。
夜裡的公交站臺沒幾個人,他在避雨的亭下坐下,弓著背,兩手撐在膝蓋上,像個老手似的拆開了煙,卻被第一口嗆得劇烈咳嗽。
公交車先是現出兩束朦朧的霧燈,緊接著哐當哐當地駛近,泊入站臺。有乘客從那仿佛野獸肚子般黑暗的車廂裡走下來,撐起傘,踩著一地的水花快速離開。
半小時後,手機響起來。蔣西池接起電話,把幾乎剩了整包的煙和打火機,塞入垃圾桶裡。
兩個小孩兒徹底不說話了,這是丁雨蓮不用特意觀察就能發現的情況,發展到後來,早上和晚上甚至都不會一塊兒出門和回家。
四月月考,方螢成績退步了,年紀190多名,在一個十分危險的邊緣。
丁雨蓮發愁,這天趁著方螢去洗澡的時候,去敲了敲蔣西池的門。
蔣西池似乎正在看什麼書,在她開門的瞬間,又仿佛不放心似地往教材書下一壓,雖然動作十分自然,可丁雨蓮還是瞧出來了。
「西池,你現在有沒有空。」
「什麼事?阿姨您說。」
「我看了方螢這次月考的試卷,物理好像退步了。」丁雨蓮皺了皺眉,「你知道她物理一貫不太行,阿姨想問問你,有時間的話,能不能給她點撥一下。」
蔣西池沉默了一霎:「我有時間,您讓阿螢來找我吧。」
丁雨蓮目光往他書桌上瞥了瞥:「那……那你繼續學習,阿姨不打擾了。」
第二天晚上,丁雨蓮把蔣西池的意思傳達給了方螢。
方螢撇嘴:「找什麼找?有什麼可找的?」
「西池物理好……」
「他物理好是他的事,關我什麼事?」
丁雨蓮了解方螢的脾氣,也不硬勸了。她對方螢沒那麼大的要求,能從當年的狀況,苦學到如今,對她而言已經很心滿意足了。
她嘆聲氣,知道兩個小孩兒自己調解不動。過了片刻,她突然想起另外一件事:「阿螢,我問你。」
方螢從書裡抬起頭來:「嗯?」
「你知道有本書嗎,白先勇的,什么子……」
「《孽子》?」
丁雨蓮點點頭。白天的時候,她打掃衛生,擦桌子時瞧見了蔣西池壓在試卷下的這本書露出的一角。她平常絕不對輕易動兩個孩子的任何東西,但那時候就是鬼使神差地把試卷掀開,往封面上瞟了一眼。
「講什麼內容的?」
方螢低頭繼續寫題:「講同性戀的小說……」
丁雨蓮面色煞白。
「就是男人喜歡男人,女人喜歡女人……」方螢覺得奇怪,抬眼看丁雨蓮,「媽,你怎麼問起這個?」
「哦……我,我買菜認識一個阿姨,說她家孫子好像在看這種書。」
「看這個書也沒什麼啊,文學名著,我也看過,看這本書就是同性戀嗎?」
丁雨蓮啐一口:「你瞎說什麼呢!」
但方螢的這句話讓她心裡好受一點兒,西池那樣平頭正臉的小青年,怎麼可能……
梁堰秋過生日,提前一周天天往方螢班上跑,軟磨硬泡,最終還是讓方螢答應下來去參加他的生日會。
這天放了學,方螢回家吃夜宵的時候,和丁雨蓮說起這件事:「明天我不在家,要去參加同學的生日會。」
丁雨蓮點頭,又問飯桌另一邊的蔣西池:「西池,你回蕎花巷嗎?我明天正好回去,幫你外婆曬點兒東西。」
蔣西池頓了一下:「阿姨,我這周不回,您跟我外公外婆說一聲……我也要去參加同學生日會。」
方螢立即向他瞥去一眼。
丁雨蓮愣了一下:「你倆一起去?早說啊……和好了是吧?和好我就……哎呀,你們兩個鬼東西,搞什麼冷戰……」
方螢撇撇嘴,悶頭扒飯。
梁公子的生日派對,在他家郊區的大別墅裡舉行。
方螢也是第一次見到了小說裡寫的草皮噴灌系統、遊泳池、寬敞明亮的落地窗……上上下下逛了一圈,不覺得有格外新奇的地方。有錢人的世界,似乎也挺乏味的。
梁堰秋邀請了十來個人,除了她,蔣西池,顧雨羅,還有閔嘉笙和另外幾個不認識的別班學生。
中午就吃在別墅,大長桌,頂級的菲力牛排和紅酒——頂不頂級方螢也嘗不出來。顯然抱著同樣想法的不止她一個,中飯沒多久,大家就嚷嚷著要吃零食。
梁堰秋笑眯眯:「我家沒有垃圾食品。」
大家看著他。
「真的,我不是有心臟病嗎,我爸不讓我……」
大家齊聲地,響亮地「嘁」了一聲:「你那病歷,也就只能唬唬教官了。」
梁堰秋嘿嘿一笑,喊來家裡的保姆,讓她臨時去給大家買。
所有人都爭著去找保姆報自己想要的零食,唯獨蔣西池坐在原地不動。
梁堰秋過去搭住他肩膀:「哥們兒,你不吃啊?」
蔣西池瞥他一眼。
「你跟方螢一塊兒來的,和好了?」
蔣西池不吭聲。
「我就說嘛,小夫妻,床頭吵床尾和……」
蔣西池越發看不懂梁堰秋這個人了:「你不是喜歡方螢?」
「噓噓噓!」梁堰秋急忙打斷他,「別瞎說,別讓我喜歡的姑娘聽見了,我就百口莫辯了……」
蔣西池:「……」
梁堰秋嘿嘿一笑:「我不喜歡阿螢,我可掌控不住性格這麼烈的姑娘,畢竟我有心臟病,一不小心就翹辮子了。我瞅你倆好玩,逗你們玩呢。」
蔣西池:「……」
很快,零食回來了,順帶著還有三個超大尺寸的比薩。
大家吃飽喝足,一地狼藉,把音樂開得轟隆直響,坐在梁家高級的原木地板上,吹著冷氣,玩真心話大冒險。
這個年紀誰都有點兒小心思,平常不敢說的,恰好能借這個遊戲說出來做出來。
顧雨羅比較倒黴,第一回就輸了,毫不猶豫地選了真心話。
便有男生瞅著她,笑得十分別有用心,問題也簡單直接:「你是不是真喜歡蔣西池啊?」
顧雨羅看也沒看蔣西池一眼:「不喜歡……」頓了一下,「不喜歡了。」
後面這個「了」字,立即讓大家一陣起鬨:「那就是喜歡過?」
顧雨羅語氣十分平靜:「喜歡過怎麼了?蔣西池這樣優秀的人,不值得喜歡嗎?」
坦蕩的態度,反倒讓大家無法再說什麼。
方螢被顧雨羅一口一個「喜歡」堵得心裡難受,悶聲不吭的時候,輸了一局。
她想了想:「大冒險。」
大家是了解方螢脾氣的,不敢像鬧顧雨羅那樣鬧她,最後讓她隨便選一個在場的人,親一親臉。
既然沒限定性別,方螢便將閔嘉笙一攬,在她臉頰上碰了一下。
閔嘉笙笑一笑:「阿螢,你身上好香啊。」
方螢便整個人掛在她身上,沒精打採地繼續往下玩。
幾局下來,一直穩如泰山的蔣西池總算遭了殃。他想也沒想,把撲克牌往地上一扣:「大冒險。」
幾個男生交換了目光:「我們讓你做的大冒險,就是讓你說句真心話。」
蔣西池蹙了蹙眉。
便聽一人清了清嗓,拿所有人都能聽見的聲音,陰陽怪氣地問道:「蔣西池,你是不是不喜歡女的?」
此問一出登時譁然,顧雨羅驚恐萬狀地看向蔣西池,似乎急於辯解什麼。
方螢則直接跳起來大罵:「你放屁!」
提問的那個男生聳聳肩:「又不是我說的,大家都這麼說。上回你們班裡放《色戒》,他不是嚇跑了嗎;還有,不止一人看見他MP4了裝了好多同性戀電影……」
方螢還是那句話:「你放屁!」
男生看向蔣西池,嬉皮笑臉的:「我們問出來也沒別的意思,就想說蔣西池你要是真是,就早點說清楚,那麼多妹子排著隊等你呢,別佔著茅坑不拉……」
蔣西池一步上前揪住了他的領子,直接把他從地板上拎了起來:「你再說一遍?」
男生挑釁似的瞪著蔣西池:「你要不是你證明給大家看看?屋裡這麼多女生,你挑一個……」
眼看著蔣西池目眥欲裂,提前拳頭就要落下去,梁堰秋趕緊上去勸架:「別打!我的生日我的地盤,給個面子,給個面子……」一把抱住蔣西池的腰,使勁往外扯。
對峙半刻,蔣西池將梁堰秋推開,拎起地上的書包,轉身就走了。
「阿池!」方螢追上去。
身影走得飛快,方螢小跑一路,才在公路邊追上。
他靠著站牌,低垂著頭,嘴裡咬著一根煙。白色襯衫被將暗未暗的天色照得一片駁雜,和最後一縷天光一樣,像是即刻就要消失。
方螢心臟顫了顫,走去他跟前:「阿池?」
蔣西池微微掀了掀眼皮。
方螢抬手,把他不知道什麼時候點燃的煙奪下來:「難抽又難戒,你不要抽。」
「嗯。」
她的腳往前靠了半步,伸手,緩緩地抱住了他,頓了片刻,用力抱緊,像那一年他在橋頭抱著她時那樣。
他可能覺得冷,又覺得痛苦。她無能為力,只能這樣地抱一抱他。
「阿池……」方螢總算明白了蔣西池為什麼說喜歡她,卻又不能和她在一起,「沒關係的,即便你是……我還是你這輩子最好的朋友……」
「我不是。」
方螢愣了一下,抬眼看去。
他神情一片頹喪:「我不是,我……」
方螢等了許久,沒等到後半句,身後響起車子駛來的聲音,蔣西池立直身體招了招手,片刻,將她手腕一抓,拉進了計程車裡。
報了地址之後,蔣西池一路沉默。
天色一寸一寸暗了下來,到市區的時候,夜幕徹底合下。
到小區門口,方螢又被蔣西池拉著下了車,上樓進屋。
丁雨蓮回蕎花巷給吳應蓉幫忙了,因聽說他倆中午晚上都會在梁堰秋家吃飯,便也決定今天就不回來了,一早囑咐他們自己回了家早點睡,還讓蔣西池看著點方螢。
此刻,屋子裡空無一人。
方螢正要抬手去摁門邊客廳燈,忽被一把拽住,往前一帶。
一片晦暗之中,蔣西池聲音發啞地問她:「你相信我嗎?」
方螢毫不猶豫:「全世界都懷疑你,我也會相信你。」
長久的沉默,蔣西池像是下了一個什麼決定,忽地把她一拽。方螢腳步踉蹌了一下,就這樣被拉去了蔣西池的臥室。
沒開燈,窗戶開著,一線室外的月光斜進來,在地板上散落成一片,像是結了一層白霜。
方螢就站在那片白霜之中。
蔣西池在打量她,聲音艱澀地又問了一遍:「阿螢,你相信我嗎?」
方螢點頭。
「我不是同性戀,我從來沒想故意躲著你……」一股泛著血腥味的苦澀漫過喉頭,蔣西池抬手,抓住了方螢身上短袖T恤的下擺……
方螢一愣,忙捉住他的手:「阿池……」
蔣西池把她的手掙開,掀起了她的T恤。方螢的聲音有點慌了,卻還是順從地抬起了雙手。裡面穿著一件純白色的內衣,她別過頭,抬手往胸前一掩。
蔣西池走近一步,頓了片刻,這一次,伸手按住了方螢牛仔褲的扣子。
方螢不知道為什麼眼眶就紅了,轉過臉去看蔣西池的眼睛,那裡面是燃燒的焦灼、彷徨和痛苦。她說不出話了,要去阻止的手就這樣停下,任由他繼續……
緊接著,蔣西池的手指,繞去她背後。
那片月光仿佛有點冷,她忍不住顫抖了一下:「阿池……」
蔣西池也在發抖,手上的溫度比冰塊還低:「你相信我嗎?」
方螢不說話,咬著唇,眼裡霧氣漫漶,卻仍是緩慢而堅定地點了點頭。
「方螢,我喜歡你……」
方螢因這句語氣苦澀的表白,身體顫了一下。
「我的計劃裡,要在高考結束,跟你一起離開暮城,一起讀大學,一起找工作……然後,永遠在一起……」他手一頓,脫下了她身上最後用以蔽體的衣物,「可我沒這個資格。」
因羞恥,方螢聲音顫抖得仿佛要散去:「為什麼?」
「我是一個沒有能……」蔣西池咬緊了後槽牙,借著月光凝視方螢赤裸的身體。
他原本以為自己會像這段時間無數次實驗過的一樣,在目光一觸及到女性的下體之時,就條件反射性地反胃噁心……可是這一次,他沒有。
方螢和汙穢、骯髒、背德,沒有一絲一毫的關係。
她被月光照著,輕盈,純潔,乾淨。
她在光裡。
她就是光的本身。
蔣西池愣了一下,緊接著,沉睡至今的,人類最本能的欲望頃刻覺醒。
痛苦、震驚,尷尬接踵而至。
方螢咬著唇,眼裡漾著淚花,在等他把話說完。
可這會兒,他從未經歷過的狀況和「沒有能力」哪有半分的關係?
蔣西池窘迫地退後一步,抄起床上的空調毯,將心愛的姑娘一裹,緊緊蓋住。
方螢眨了一下眼,眼淚就這樣滾落下來。
這是被父親揍成那樣都不會哭的方螢。
蔣西池的心臟跟著顫了一下,慌手慌腳地道歉。方螢兩手揪著毯子,號啕大哭,大罵:「王八蛋!」
他急忙湊過去,大拇指去擦她臉上的淚水,心疼又慌張地說:「你先穿衣服好不好?」
方螢穿好了衣服,出門去找蔣西池。
他就坐在客廳和陽臺的邊界處,頭埋在雙臂之前。似是聽見她的腳步聲了,他啞聲說:「別開燈。」
他整個人仿佛和陰影融為了一體。
「阿池?」方螢去他身旁坐下,手放在他頭頂,停了一瞬,把他腦袋抬起來。
滿目的淚水。
蔣西池別過眼,抬手擦了一下,先跟她道歉:「對不起……」
方螢搖頭。
她沒看蔣西池哭過,能讓他哭的事情,想必痛苦到了極致。
「可以告訴我嗎?」
蔣西池沉默著,許久,終於艱澀地開口。
阮凌凡的去世,在他的記憶裡,已沒能留下太深刻的印象。
他只記得世界頃刻之間就改變了,他對吃飯、洗澡、睡覺這些最基礎的訴求,漸漸不能第一時間得到滿足。
痛苦之後,蔣家平把最多的精力投入到了工作上,開始無暇操心他的生活,就把他放在了姑姑蔣家莉家裡。
姑姑和姑父都很隨和,兩人也很恩愛,是從大學就在一起的模範情侶和模範夫妻。但是好景不長,那看著謙謙有禮,溫潤如玉的姑父,居然在外面找了別的女人。扯皮了一年之久,姑姑還是被迫離婚。
那之後,她就有些變了,有時候怔怔地發上一整天的呆,有時候又瘋狂地購物、做菜、健身。
最多的時候,是她抱著他,喃喃地說:「西池,西池,你被拋棄了,我也被拋棄了,今後,就只有我們相依為命了……」
那兩年的時間裡,蔣家莉對他極其依賴,她時不時發火,痛哭,要他哄小孩一樣地來安慰——他仿佛與她調換了身份,他成了她的監護人。
與此同時,最開始單純的擁抱,也漸漸變得不再單純。
變成了隔著衣服的撫摸,變成了把他放在她大腿上的,不再隔著衣服的撫摸……
他懵懂不知,只是覺得這樣似乎不好,他覺得不舒服,可又不敢反抗,也不敢向任何傾訴。
終於有一天,蔣家莉洗過澡,去他的床上躺下。
她解開了衣服,捉住他的手去碰她的肌膚,一路往下,她說:「西池,你安慰姑姑好不好?姑姑很痛苦,姑姑除了你,什麼人也沒有了……」
那一天,在他的記憶裡,是潮溼的,腥羶的,骯髒的。
那之後,他就染上了時不時想要洗手的毛病。他自己偷偷看了一些書,終於明白這件事是何等的畸形。
在蔣家莉第二次提出這樣要求的時候,他大罵:「變態!」
蔣家莉驚駭,一巴掌朝他扇過去。
和她一丁點兒的肢體接觸都讓他感到噁心,他覺得自己全身遍布細菌,他想去洗澡。
蔣家莉一把將他拽回來,又是一巴掌扇過去:「你們這些忘恩負義的東西!你們都想離開我!」
他一口咬傷了她的手腕,才從她家裡逃了出來。
他不敢告訴任何人,尤其蔣家平,他只有一個念頭,他得離開,到安全的地方去,於是他報了整個市離家最遠的青野中學。
方螢睜大眼睛,眼淚出了閘:「這個人渣!我要去殺了她!」
蔣西池聲音啞得幾乎聽不清:「你覺得我髒嗎?」
「你不髒!你沒有任何錯,錯的是那些真正骯髒的大人!」方螢淚眼矇矓地去擁抱他,心臟仿佛被人剜出來了一樣難受。
她欣賞的,喜歡的,保護的少年,原來是從地獄裡掙扎而出。
遠離了蔣家莉,蔣西池覺得自己漸漸在康復,尤其遇到方螢之後。
大抵都曾陷在絕望而不見天日的深淵,他對方螢有一種天然的親近。這種親近,順理成章地發展成了喜歡,成了想要跟她一生一世的決定。
而就在這個時候,他發現自己其實並沒有康復。
從那天看見方螢穿睡衣心猿意馬卻戛然而止,到班上同學放著《色戒》,自己被裡面的床戲噁心得再度憶起往事,再到後來,他有意識去下了一部成人電影,卻在正戲開始時,被噁心得難以繼續……
他漸漸意識到一件事,他被當年的回憶徹底影響,他可能,一輩子無法……
他強迫自己看了大量的成人電影,試圖用書上所說的「脫敏療法」,讓自己去適應,去相信這是一件尋常的事,結果都宣告無用。然後,他在一些書上看到同性戀的幾個表現症狀,其中之一就是對異性的性行為感到不適。於是他又去閱覽了相關的電影和書籍,去弄清楚自己會不會在性取向上出了問題。結果顯而易見,他反感的是這件事本身,和性別沒有任何關係。
他不得不認命。
方螢:「所以顧雨羅……」
「我在圖書館借關於心理學的書,被她撞見了,她以為我是……」
「她什麼用心,居然傳播給別人……」
「不是她說的。」
「你怎麼知道?你還護著她……」
方螢嗚嗚大哭,為這段時間什麼也不知道,只顧著鬧脾氣的自己。
也為了蔣西池。
他一個人,在這樣暗無天日的黑夜裡,絕望地跋涉了多久,才能有勇氣把那些晦澀不堪,汙濁骯髒的往事都倒給她聽?
——你相信我嗎?
——我怎麼可能不相信。
連載到這裡就要和大家說再見啦,敬請期待實體書上市吧!
連載終
對他們而言,對方的存在不只是自己共度一生的戀人,更是讓自己擁有高貴不屈的靈魂的伯樂。他們之間的感情,是比愛情更深刻的精神相依。
——明開夜合
留言裡寫下你對本期連載的感受或是對後文情節走向的期待,就有機會獲得《春天的十個瞬間》實體書一本。連載完畢後會發布書訊,獲獎名單將與書訊一起公布。
微博帶話題#春天的十個瞬間#參與討論,也有機會被抽中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