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品位的她》:豪門太太們的煩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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撰文：戴桃疆

第一次工業革命之後，英國城市建設加速，大量牙醫、律師成為城市中的新興中產階級。確立階級身份的標誌之一，就是僱傭僕人。如果說如何賺錢是當時新興中產階級男性最頭疼的事，那麼最令這些男性的配偶頭疼的莫過於如何管理自家的傭人。

如何選用人才是千年來人類管理學的核心問題之一，就家庭生活而言，太太們因為選人用人產生的疲勞感說不定比自己動手幹活還要嚴重，但選人用人畢竟是管理技能，比家務技能在社會風評上似乎還要「高貴」一點的。

韓劇《有品位的她》講的就是太太們累心的故事，電視劇引入了女傭人樸福子（金宣兒飾）視角，不斷以自身處境作為出發點對首爾江南區有錢人家太太們的生活指指點點，但這個角色終究不是擁有上帝視角的，她存在的意義便在於置身浮華之中，興風作浪。

金宣兒飾樸福子

一切還要從金喜善飾演的女主角尤雅真嫁入的有錢人家說起。

女主角尤雅真是曾經的韓國小姐，做過替航空公司撐臉面的空姐，讀過美術大學服裝設計專業，因為容貌出眾被紙漿集團的二公子看中，嫁入豪門，成為全職太太，過著錦衣玉食、相夫教子的典型豪門太太生活。

公公安泰東雖然腦梗塞加中風癱瘓、身患糖尿病症候群且聽力也不行，飲食起居都需要人照顧，但仍然是家中的權威；長子安在丘曾因涉嫌殺人被放逐美國，長嫂被剝奪治家的權利，長孫的教育也劃歸到家長安泰東轄下。

安泰東的女兒無業，次子不務正業，持家的重任落在二兒媳，即女主角身上。

金喜善飾尤雅真

豪門太太尤雅真同樣有著豪門太太需要操心的三件大事：一是提防丈夫出軌；二是操心女兒的教育；三是經營屬於自己的事業。

這三件大事幾乎是除了容貌、出身之外衡量豪門太太的指標，抓不住丈夫教不好女，就是太太沒有做好妻子和母親，沒有屬於自己的事業，人難免會喪失追求和夢想，缺失任意一項都會導致「豪門太太」告別成功人士的形象。

作為一個有志氣的豪門太太，尤雅真手腳並用，三項齊抓，為了預防丈夫出軌，竟然大搞封建迷信，聽從塔羅牌佔卜師的勸告帶丈夫去紋韓式一字眉避桃花。

韓式一字眉避桃花的效果令觀眾毫不意外，女主角無知無能的富二代丈夫就順風順水地掛著一字眉出軌了，對象則是女主角傾注心血贊助的年輕女畫家，女主角女兒的繪畫教師。

圍繞在女主角周邊的女人只有兩種：一種是想要利用她的女人，另一種是與她互相利用的女人。

繪畫教師試圖代替女主角的位置，嫁給富二代，成為豪門裡的太太，過著贊助者而非被贊助者的生活；女傭樸福子也試圖替代女主角的位置，嫁給富一代，成為豪門裡的太太，掌管家中大權，成為「上等人」，而非「下人」。她們代表了前一種人。

後一種人則是女主角的那些姑且稱之為「朋友」的人。

豪門太太們各有各的煩惱。

整形醫院院長夫人車琦玉有患眼疾的兒子，對丈夫出軌的事情一無所知，熱衷於討論其他人的八卦新聞；

職業高爾夫球手太太吳景熙因丈夫家暴，與車琦玉的丈夫維持不倫戀情，第一時間得知女主角丈夫有外遇；

金孝珠的丈夫擁有酒店集團且有前黑社會背景，被酒店職員抓住把柄，受人脅迫、被人利用。

這些精緻利己的富家太太們熱衷於穩固特權、維護自身利益、揭他人之短，主張將富有的江南地區劃出首爾市成立特區，想要自家的孩子與精英子弟結朋交友，對「非我族類」者一律投以白眼……

豪門太太們做瑜伽、參加靈修課、資助畫家、努力社交，整日打扮得光鮮亮麗猶如烈日下的花朵，花朵是美的、惹人疼惜的，也是最經不得風雨的。奈何多數人都不想做疾風下的勁草，多數人想做的就是這般嬌豔的花朵。

有過貪汙詐騙前科、蹲過監獄、欠著一屁股債的樸福子就是想要成為花朵的勁草，她為了接近安家的癱瘓家長而調查持家的女主角個人喜好，通過討論印象派藝術博取女主角的好感從而獲得工作，然後開始按部就班實施奪取豪門權力的大計：加深女主角與長嫂、次女的矛盾，利用癱瘓老人的不死色心與致命孤獨感不斷攀登權力巔峰。

當然，她也要為她想得的、所得的付出代價，小到忍辱負重、犧牲個人好惡地賠小心、賠笑臉，大到堵上自己的一條命。

《有品位的她》是金宣兒與導演金允哲繼《我叫金三順》之後時隔十一年的第二次合作，彼時金宣兒還是「金善雅」，容貌也和現在不一樣。

金宣兒與金喜善的雙金合璧，也並沒有為電視劇增色，女人之間的戰爭都是困獸之鬥，除了絕望地扯和女版馬景濤式喊叫，韓劇裡的階級鬥爭真的不如揭示政治黑暗冰山一角的題材好看。

更加令人對《有品位的她》無法提振信心的是，繼《大力女子都奉順》之後，編劇白美瓊再一次在主線劇情之外加設了懸疑線索，開篇即揭露了金宣兒飾演的樸福子的結局，力求像懸疑推理小說一樣，先拋下一具屍體，再慢慢引導觀眾猜測真兇是誰、動機何為？

奈何後繼劇情著力點全在混亂的男女關係和豪門八卦上，鋪墊過長、欠缺力度，花哨的緋聞比起最終的結局更加引人注目，死亡在八卦面前變得不值一提。

推理小說黃金時段的女王阿加莎·克裡斯蒂小說中有一則規律：女秘書成為真兇的可能遠高於女僕。女僕令女主人感到頭疼，但她們始終被當時的「主人」階層視為愚蠢的、欠缺教化的下等人，女僕的品行問題往往是女主角品行和管理能力的體現，真正帶來威脅的是那些受過教育、野心勃勃的女秘書們。

《有品位的她》中那個和女主人用忠清道方言討論莫奈、蒙德裡安、亨利·馬蒂斯的「女僕」無疑是推理小說黃金時段女僕與女秘書的結合體，充滿汙點的歷史和不斷高漲的野心亦有反派角色的特質。

日本電視劇中家政婦題材並不鮮見，早一些時間有《家政婦三田》、《家政婦看見了》，去年有《家政夫三田園》，都是以一種看似仰視實則俯視的角度審視所謂「上等人」一泡汙的生活。《有品位的她》也表達了類似的主題，呈現給觀眾的多數都是浮華裡子裡爬出來的蝨子，但總有一點令人感到不自在的地方。

《有品位的她》中呈現出了兩個被清晰分割的世界，類似反應二戰前英國社會生活的電視劇，樓梯上下的兩類人群過著完全不同的兩種生活，豪門太太們的生活雖然烏七八糟，卻只是穿制服的女傭們閒聊的談資，言語間沒有好惡取向。

形成鮮明對比的是，試圖爬到上層的樸福子既不為上層太太們所容，同時也是安分的制服女僕們批判的對象，任何向上的流動似乎都被視作是攪局者，成了所有人的隱憂和恐懼的來源，即便坐上了會長太太之位，仍然要被不斷證明她不配。

李泰林飾與女主角丈夫搞外遇的畫家尹聖熙

都說藝術是社會意識形態的體現，可就連喜歡表現工薪族女兒嫁總裁的韓劇似乎也開始排斥階層流動了。有品位、有野心成了惡人可識別的標籤，美麗的富豪們雖然有著這樣那樣的道德瑕疵，但距離罪不可赦的大惡還有一段遙遠的距離。靠轉嫁勞務來確立自身階級地位的「管理者們」需要緊盯的不是整過臉、出過軌的朋友圈中人，而是那些過去模糊、又頗具心計的「大姐」和「阿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