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著時代的發展,科技提供了多種方案企圖緩解生而為人的寂寞。可手機上左滑右滑過千副面孔,接通又掛斷「虛擬男友」的一通通電話,暢遊於綠白方塊的屏幕遊戲,關掉手機,這些都不足以槍斃孤獨。
讓你用20萬元人民幣娶一個二次元對象,你願意嗎?
日本的近藤顯彥就給出了肯定的答案。他花光了200萬日元的積蓄,購置初音智能全息裝置,只為聽到他最心愛的女人「初音未來」,說一聲「我願意」。
沒想到受疫情影響,3月31日Gatebox初代機全面停止服務,這也意味著近藤顯彥再無法和心愛的妻子交流,他正式成為了一名「鰥夫」。
和失去老婆的近藤顯彥不同,另一個形式的「虛擬戀人」最近在B站以及微博等平臺火了起來。
《點了一個虛擬男友,被他搞得小臉通紅…》在Bilibili上已有百萬播放量。/B站up主:GMH十三
點開此類測評,觀眾看著屏幕另一端的up主接受了「虛擬男友」的電話邀請,接下來就是一連串土味情話的連番轟炸:
「我知道你在等我,就來了。」
「你終於笑了,我不用後悔打這個電話了。」
「彩虹像你,冰淇淋像你,我喜歡的都像你!」
電話另一頭的人摸不著頭腦,但看的人都笑得蠻爽的。
等等,這臺詞怎麼似曾相識?這分明就是曾經《戀與製作人》的翻版嘛。
區別是,這些說著故事哄你睡覺的「男友們」,不再只是網際網路裡一串二進位的代碼。
雖說「你我本無緣,全靠我花錢」,從一開始的遊戲抽卡,到現在網絡上租賃男友,年輕人仍然願意為這樣明明白白的「愛情買賣」氪金。
租賃半小時男友連麥的價格在二十元到上百元間不等,主要得看你下單的是普通、金牌還是鎮店級別的男神。通常一杯奶茶錢就能租賃一個虛擬男友,這樣的生意,有點好賺。
被網絡馴化的年輕人
花錢買快樂
其實租賃一個「虛擬戀人」陪你說話、一起遊戲「上分」早就不是新鮮事,只是近期因疫情大家都賦閒在家,重新發現了很多有趣的內容並分享給身邊的人,才讓這個曾經的產業翻紅起來。
這樣的虛擬陪伴也並不稀奇。想想曾經一下課就興高採烈打開那臺電子寵物機,給它喂喂飯、洗洗澡是多少人學生時代的回憶。
在「QQ寵物」應用活躍的時候,多少人為它充過「粉鑽」,又有多少人會去思考應該讓它去工作賺錢還是繼續學習為未來做準備,還會介紹它跟好朋友的寵物相戀、一起去教堂結婚,孵育下一代的寵物蛋,提前過上「子孫繞膝」的生活。如果因為我們一時的疏忽大意,「虛擬寵物」死掉了,那麼充Q幣買來一顆「還魂丹」給它續命,有網友說「也是青春的一部分」。
所以在騰訊宣布停止「QQ寵物」服務時,大家會驚訝於自己竟然對掛在桌面的一個小小「寵物」有過這樣一段養育情。
不過一時的懷舊之後,你還記得曾經天天掛念的「蛙兒子」又旅行去了哪裡嗎?
如果說「QQ寵物」「旅行青蛙」的興起證明了「雲養寵物」能夠滿足人們對於陪伴的渴望,那麼向陌生人尋求更深的情感聯結就更能滿足大家對於理解與親密的心理訴求了。
不過人們可能在短時間內建立起深厚的聯結嗎?
心理實驗結果表示,人們可以通過回答36道題的方式迅速了解並喜歡上對方。/圖蟲創意為了探究這個問題,早在1997年紐約大學心理學博士Arthur Aron就設計了一個實驗,他認為人們可以在45分鐘內,快速喜歡上一個陌生人,只要他們彼此之間足夠坦誠、互相分享。
他讓參與實驗互不認識的大學生們兩兩分組坐在一起,共同回答了36個深入的問題,只用了45分鐘,有30%的人在聊完這36個問題後即表示,自己和同組實驗者之間的關係已經變得比他們人生中其他任何一段關係還要深。在隔了一段時間之後,參與實驗的人其中有37%在上課時坐在了一起,35%的人已經開始約會了。
這場實驗告訴人們,好感與親密感的產生關鍵是雙方要持續地、深入地、互相對等地坦白自己的人格。而參考對照組我們可以發現,兩人之間是否能夠變得更加親密,和他們對重要事物的觀點看法是否一樣並沒有關係;和雙方是否期待能夠互相喜歡也沒有關係。
那麼既然對一個人從陌生到喜歡只需要45分鐘,那為什麼中國一大批青年男女還單著呢?
因為要做到「足夠坦誠、互相分享」,對大部分人來說,真的太難了。
珍愛網發布《2019Q4單身人群調查報告》
一方面我們渴望交流但現實中溝通與交流的門檻又太高,加上自己的社交圈子太窄,時間成本、經濟成本好像都不再可供揮霍了。這個時候,好像花上一點錢,去買一點溝通,買一點陪伴,成了被網際網路馴化的年輕人們最可能的選擇。
而「虛擬戀人」提供的服務恰好就能以較低的成本來滿足交流、陪伴的需求,而沒有什麼後顧之憂。
網上下單,即刻派單,聊完想刪就刪,也不會有任何負擔。
這樣的匿名性與虛擬性,類似於閱後即焚,使表達自我成為一件安全的事——無論你說什麼,做什麼,電話那頭傳來的不會是責怪,而是理解和溫存。在做「戀人」的同時,還是做自己,即使這種關係建立在金錢之上,也總有人樂於嘗試。
愛情不成,買賣在
除了在情人節或各種紀念日會看到朋友圈一大批情侶出沒秀恩愛,其餘的時間,孤獨都是自己的。但實際上,這份孤獨正被2億中國年輕人同時分享。
2013-2018年中國單身人口數量及佔總人口比例統計情況預測。/數據來源:前瞻產業研究院據國家民政局調查數據,2019年全國單身人口達兩億,其中,90後佔比47.68%,80後人群佔比41.62%,70後人群佔比10.7%,90後單身人群佔比最高。
因為工作、觀念等原因主動選擇單身的人明顯增多。中國第四次單身潮正在來臨,而現在快速發展的外賣、迷你家電、寵物等單身經濟也在飛速發展。
婚戀行業也不例外,手機成了單身人士的「最佳伴侶」。這也給了各大交友平臺、各情感行業巨大的發展空間。
今天火熱的「虛擬戀人」服務,其實早在2014年,就作為一個網絡新興行業,悄然流行起來。而如「陪我」「喃喃」等一批以陌生人付費情感社交為主營業務的App迅速上線,也使顧客尋找「愛情」的過程變得更加程序化、簡潔,且隱蔽。
不過,快速發展的背後,我們也會發現背後有許多問題。當我們真的要去淘寶搜索「虛擬戀人」「虛擬男友」「虛擬女友」,卻看到界面顯示「沒有找到相關的寶貝」。真想要購買這樣的服務,必須輾轉搜索替代關鍵詞「小哥哥/小姐姐」才能找到以二次元頭像包裝起來的「虛擬戀人」租賃服務。
像「虛擬戀人」這樣把情感當做商品出售的一種服務,現在並沒有得到任何法律法規的保障,屬於灰色產業的一種。各大電商平臺都不願意上架「虛擬戀人」相關產品,背後的法律監管機制尚未完善,而其中存在的法律道德漏洞可能比心靈的空虛更難填補。
許多「虛擬戀人館」對前來應聘的「男神女神」們設置了入會門檻,即需要交納一定數額的「會費」才可以進入審核培訓群。所有人都必須通過一定的培訓,弄明白基本的接單流程,代理費用,升職和獎懲機制等才能進入正式群裡接單。
如果在群裡的人通過「外宣」發展到新人也能獲得一定的抽成,這個收入通常是十元到二十元不等。這樣「介紹、收費」的形式有點類似於傳銷。
如果組織者只是看上了「虛擬戀人」短期的熱度,採用這樣極速擴張的方式快速撈錢,操控著整個組織,卻缺乏基本的監督與規範,這一切使人不得不擔憂,總會有人垂涎於這塊剛出爐的蛋糕而變得吃相難看,製造新的受害者。
除了經營模式的混亂與不穩定,其交流、諮詢的服務還可能違反《精神衛生法》,構成非法行醫罪。
「虛擬戀人」最大的隱患還在於「戀人」本身自帶的曖昧屬性,可能使這場虛擬的交流服務轉變成真實的情色交易。有些店鋪會明確指出不接「汙單」,有些店鋪則把「汙單」的收費單獨列出來,這樣的聊天會比普通聊天貴上一半。
所謂「汙單」就是可以和客人聊一些與色情有關的話題的對話服務。一位曾經兼職過「虛擬女友」的女生說,「以前還會有和色情擦邊的聊天,只要收入高一點都有人接。現在好多都只允許純綠色聊天,下單量一下子就少了好多。」
特別讓人擔憂的一點是,有一些「戀人館」的兼職條件只需要聲音好聽,情商在線,未成年人都可以前來應聘。這樣的低門檻無疑會使未成年人更加容易接觸到色情或軟色情的交易,接觸到更多負面情緒,對他們的價值判斷造成一個不可逆的影響。
一番喧囂過去後,我們擔心留下的不是陪伴的記憶或曾經的溫暖,而只有冷冰冰的龐然大群以及被各種負面情緒傷害的「虛擬戀人們」。
難以承受的虛擬之輕
儘管知乎或是豆瓣上常常會出現,怎樣能和「虛擬戀人」在一起的問題,可實際上更多的人並沒有把這樣的租賃服務當成真正的「戀愛」,他們坦言自己只是在尋找一種傾訴與陪伴的感覺。「虛擬戀人」這一行業較低的門檻以及「戀人」本身的性格這樣的硬性條件,就決定了購買服務的人很難會對這個產品寄予厚望。
「你想想對面和你聊天的可能是一個比你還小的後浪,你又怎麼能和他去聊更深的話題呢?」
曾經火熱一時的《旅行青蛙》《戀與製作人》等現在很少再激起漣漪。現代人與虛擬物象的情感其實是很脆弱的,因為虛擬物象自身的一些局限,我們好像很難和那些虛擬的東西維持一段持久且深入的情感聯結。
不過,你有沒有設想過這樣的可能,如果付費就真能滿足你深入溝通與交流的精神需求,並且又能照顧你的情緒呢?
《門薩的娼妓》不就有這樣一個花錢買聊天情節嗎:主人公希望中介能夠幫他安排,找個女郎好好地聊聊文學。當然沒有問題,問題只是聊《白鯨》的象徵主義和彌爾頓的《失樂園》會貴一些罷了。
如果說這些都只是伍迪·艾倫那個毒舌作家能想出的事情,那麼隨著時間的推移,人工智慧越來越發達,科技會成為解決我們情感需求的一個突破口嗎?
科幻電影《她》講述的就是主人公西奧多在與妻子凱薩琳離婚後,與人工智慧相愛的故事。其中飾演人工智慧的斯嘉麗·詹森在電影裡更是一面未露,只憑著聲音就成為了羅馬電影節史上首位憑藉聲音獲得最佳女主角獎的演員。
沿著這樣的構想思考下去,連實體都沒有的人工智慧,就可以滿足我們的情感體驗,還替我們省下了大把的時間、金錢以及情緒成本,未來的科技也讓與機器人的性愛漸漸變成可能,也許今後還能依靠仿真人實現生育的可能。而作家大衛·利維更是在《與機器人的愛與性》中預測,到2050年,人類與機器人結婚將正常化。
那我們以後還需要和真人談戀愛嗎?
Sherry Turkle在演講中提出一個相對保守的觀點,「我們藉助社交軟體、虛擬機器人找到和別人建立聯繫的感覺,並且可以舒適地控制這種聯繫。但問題在於,其實我們並沒有這麼舒服。」
它什麼都好,隨叫隨到,百依百順,打掃清潔修燈泡,甚至連床上也更和諧,但它只是他的漣漪,並不真實。/《黑鏡》第二季《Be Right Back》
就像英劇《黑鏡》裡,女主人公瑪莎試圖塑造一個人工智慧代替死去男友。可故事的最後,無論仿生人多像「男友」,瑪莎還是喊出了那句話,「沒有人是真實的。」這聲嘆息,讓我們從科技的繽紛與綺麗中醒過來,在真與假的感情關係中,物質、技術這些外在資源究竟可以扮演一個怎樣的角色。
隨著時代的發展,科技提供了多種方案企圖緩解生而為人的寂寞。可手機上左滑右滑過千副面孔,接通又掛斷「虛擬男友」的一通通電話,暢遊於綠白方塊的屏幕遊戲,關掉手機,這些都不足以槍斃孤獨。
網絡的發展對我們的影響是極為複雜的,它將一個個問題拋到我們面前:應該如何去對待手中這塊黑鏡子裡面的那個虛擬化身,並且處理自己的情感和欲望。
電影《她》裡,西奧多回憶和前妻凱薩琳熱戀時的情景,他們就像兩隻孤單的獨角獸遇到了彼此。/《她》劇照不管人們是喜歡從前慢的韻味,還是享受現在快的便捷,表情達意的媒介不斷更迭,可在感情裡的那份面紅心跳,是村上春樹說的在春天遇到了一隻會打滾的熊,是米蘭·昆德拉筆下的詩化記憶,是月色很美,是風也喧囂,可能這才是我們能想到的愛情最初的模樣。
那樣的愛情還沒摻雜買賣,閉起雙眼,還能知道自己最掛念的是誰。
[1] 《虛擬男友——中國女性的網絡情感勞動消費》石佳玉,山東大學 2019.05[2] 《2019Q4單身人群調查報告》,珍愛網,2019[3] 《我當「虛擬女友」這一周》,陳楠楠 「毒眸」,2020.06[4] 《人際親密感的產生:實驗程序及部分初步發現》,Arthur Aron,1997[5] 《虛擬戀人:愛與怕的無處安放》,周鳳婷,《小康》2015.06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