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IP盛行的時代,西川美和以原創聞名,出版多部小說,曾獲直木獎。故此她的電影中滲透著一種文學作家特有的細膩觸覺。繼承老師是枝裕和的紀實風格,她用一種帶有懸念的方式將一個看似普通的故事表現的婉轉而複雜,當謎底揭開的時候,所有人也陷入了人生的思考。
《永遠的託詞》(又名《漫長的藉口》)是西川美和的第五部長篇電影,改編自導演的同名小說。
講述了夏子(深津繪裡飾)因交通事故與閨蜜一起不幸去世,她的丈夫——本名為幸夫的暢銷作家津村啟(本木雅弘飾)不僅在事故當晚密會情人,且在夏子死後沒有流露出絲毫悲傷,只顧在網上搜索關於自己喪妻的新聞。
然而,當發現自己的創作生涯陷入瓶頸時,他轉而投身於夏子閨蜜的遺屬們——父親大宮洋一、兒子真平(、女兒燈的生活中,與他們建立起新的羈絆。在這個過程中,幸夫不僅重新發現了愛,也發現了另一重人生。
作為一名女性導演,西川美和沒有把視角轉向男權社會中的家庭女性,相反,她將女性放在了「幕後」,講述了一個失去妻子的男人故事。
在導演穩重平和的敘事下,以一份別樣的平靜,讓人真正走進了一顆渴望救贖的心靈,看到了一個渣男心路歷程的轉變,以此所形成的真情,已然足以給人一次治癒心靈的感動。
幸夫和夏子結婚多年,兩人最初的激情伴隨著漫長的平白生活漸漸褪去。幸夫一邊瞞著妻子出軌情人,一邊在公眾面前繼續保持良好形象。
他以「喪妻」主題配合電視臺錄製節目,在葬禮上朗讀對夏子的「深情告白」,卻沒有一絲悲傷情緒;去事故現場祭奠夏子也是全然按照導演的指示走位,無數次面對鏡頭的空洞的眼神,沒有流下過一滴眼淚。
他對妻子的逝去是一種什麼感受?冷漠?愧疚?還是惶恐?情人嫌棄的一句話道出事實「是不是已經忘了如何去愛了」?
與幸夫截然不同,身為貨車司機的洋一,雖然表面上看起來很堅強,但其實內心是崩潰的。
影片中有一個細節是妻子離世後洋一在車上吃泡麵,動作十分機械,昏暗的燈光看不清他的臉,只聽見吃麵的呼哧呼哧聲;同時手機裡播放著妻子生前給他發的留言,他逐條保存。突然他被泡麵嗆到,一陣猛烈的咳嗽聲後緊接著是哭聲,即使再假裝麻痺自己,在聽到妻子的聲音後內心的防線還是被擊垮了。
有時候我們越不願目睹死亡之存在,死亡就越難以承擔。
伴隨著創作靈感枯竭,幸夫主動提出幫洋一照顧兩個孩子,還沒有當爸爸的幸夫一下子成了「媽媽」。除了照顧四歲的小女兒燈、為她做飯,同時還要負責接大兒子直平放學、幫助他輔導功課等。
幸夫在與大宮一家的種種交匯中感受到了幸福和滿足。一家人在海邊聚會時幸夫幻想妻子重新回到了他現在的生活中。陽光下的夏子,笑容很甜美。
不管是妻子的死去還是大宮一家本自幸福被打破後的生活,其實都是在為電影最為關鍵的一個點在做出鋪墊,這個點就是幸夫在妻子的手機中看到最後一條未發出的信息:「我再也不愛你了,一點也不。」幸夫絕望的摔碎了手機。
電影的整個情感在這一刻得以了爆發,那曾將妻子視為陪襯的虛榮在這一刻被徹底打破,而隨著妻子的離去,已然逐漸被喚醒對妻子之愛的幸夫更在這一刻感受到了錐心之痛。
其實導演就高潮點在開篇做了暗示。即將遠行的夏子為幸夫理髮,幸夫態度無禮的責怪夏子在外人面前稱呼他的真名(而不是筆名),同時也表示對夏子本人的不滿。
在這段對話中我們得知一直以來幸夫都是由夏子為其理髮。雖然表面上幸夫是一個十足的渣男形象,出軌也好,無故責備妻子也好,但實際上他的婚姻生活如同自己的頭髮一直被夏子左右。對夏子的愛已然滲透到生活之中,無處不在。
幸夫在聚餐時情緒失控,道出了和夏子婚姻生活的真相。被洋一伏在計程車上時說出在夏子去世的一刻他還在和情人纏綿。在這場情感爆發之後,電影所留給觀眾的並非是一份冷若寒冰的絕望,而是讓人讓人再度回歸到了面臨生死之痛後,每個人必將經歷的成長與釋懷。
洋一因疲勞駕駛出了車禍,在前往醫院的路上幸夫和直平有一段深入人心的對話:
直平:其實我對媽媽的死一直耿耿於懷。為什麼是媽媽遇到車禍去世?如果是爸爸出車禍去世就好了。
幸夫:這也是你爸爸想過最多的事,總是獨自一個人拼命地想這事,但他仍然抓緊方向盤拼命努力著。但人的心啊,雖然很堅強卻又很脆弱,也會一碰就碎。
不要推開愛你的人,如果你失去了,有可能永遠都不會有人再來愛你了。
送走洋一父子倆,幸夫獨自坐上只有一節車廂的列車。形單影隻。望著遠處的山景,他再次從新拿起筆端,那句:「人生,就是他人。」的感悟成為了電影最為奪人淚目的所在。
本以為,一生中最重要的是自己。原來,生命,從來都不是一個人的事。
西川美和的出道作《蛇草莓》如一軸浮世繪,勾勒了一個典型的日式家庭分崩瓦解的過程。影片始於其樂融融的家庭早餐場景,隨著患有阿茨海默症的公公的突然離世,隱匿在家庭內部的危機逐漸顯現。
父親芳郎看似事業有成,實際早被解僱,在外債臺高築;母親章子厭煩了作為主婦的生活,心中倍感壓抑;兒子周治撒謊成性,犯下多起盜竊欺詐罪行;女兒倫子優秀穩重,在維繫戀愛和家庭關係時卻顯得疲憊不堪。作為題旨的「蛇草莓」無疑指向著某種跨越了性別不對稱的,由家族和親情連結起來的信任感,它基於真實,溫暖而動人;卻又是虛幻、碎裂的,是家庭關係的理想化存在。
當代日本電影,延續著日本庶民劇的傳統,在看似普通的世間百態之中,展示人們殘酷的生存境遇與曖昧、複雜難言的情感狀態。《永遠的託詞》所最終落足的並非是對一個渣男的譏諷嘲弄,而是一份歷久彌新的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