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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聊過去，特別害怕變成一種翻舊帳似的抒情事件。本來沒什麼事兒，單純哥幾個閒著沒事兒，在大排檔喝酒來著。男人們聚一塊就這腔調，興之所歸難免勾肩搭背回憶一番，不說當年的崢嶸歲月，少不了要吹一波激情往事的，動情之處滾滾熱淚和突如其來的歌唱也是免不了的。
但是我們有規矩，往事與回憶，允許你覺得特可惜，不準你罵街說多麼恨。
幹嘛要回憶啊，就是為了美好，就跟那酒一樣從牙齒縫兒裡淌到舌頭上，再進了胃裡，就圖一爽。不能恨，那是往事，不能較真兒。
石頭卻不行，他是我們幾個當中唯一一個情緒如洩洪一般的人。我說不能較真兒，他每次拍桌子大罵：怎麼不能較真兒，怎麼他媽的就不能較真兒了！
說話不利索的人多半是被酒卷著了舌頭，發力點都被散了去。但是那種恰似青筋爆起的怒吼，如同龍王發怒一般，震耳發聵。只是他往起一站的時候，看深夜擼串兒的人們細聲細語，東倒西歪，隔壁桌的人已經走光了，只有剛剛上的毛血旺還尚有餘溫。
石頭每次吃大排檔都能吃出洩洪般的情感來。我想起小學語文老師跟我形容郭沫若深夜寫作，幾乎忘我一樣的狀態，想來是石頭無二了。
2
石頭與慄子，始於酒吧，終於酒吧。
堆房道有一家山寨香港缽蘭街的酒吧，就叫缽蘭街23號。賣的酒有一種莫名其妙的藥勁兒。我們約好幹啥都不能去缽蘭街23號，喝過假酒無數，從來沒有喝過這麼真的假酒，喝完之後東倒西歪認不得家門兒就算了，還居然膽大妄為學流氓勁兒開始調戲姑娘了。
石頭與慄子在缽蘭街23號認識的過往，我並沒有親眼見證。只是後來和石頭吹牛逼的時候，提到那間讓我們聞風喪膽的缽蘭街23號，他非不信，一個人捋袖子跟上梁山一樣去要闖一闖。
進去一看，嚯，燈紅酒綠的，很一般嘛！吧檯的小復古的情調看起來還以為是墨西哥與美帝交界的小村兒裡，很公路風嘛！我很早告誡過石頭，人不能太有好奇心，尤其是在酒吧那種亂糟糟的環境下，光怪陸離、錯落亂打的燈光，你根本分不清楚眼前的姑娘臉上到底上了多厚的粉，沒準兒你一吹都能嗆得你嗓子發癢。
慄子不會，她是那種群魔亂舞中還能正襟危坐的人。按照石頭的話說，整個酒吧就這女的在認真的泡吧，其他人都磕了藥一樣搖頭晃腦。
我問，那天晚上你跟慄子說了什麼？
石頭說，我去她跟前兒然後湊她耳朵邊告訴她，你這樣泡吧會被人瞧不起的，你得跟神經病一樣搖晃才行，你看就我這樣。
石頭跳進人群胡亂的搖擺一通，中間還不知道扯了誰一頓亂晃。完了之後氣喘籲籲的跟慄子說，怎麼樣！
慄子湊他耳邊非常清晰地說了兩個字：傻逼。
3
我寫的故事裡很多人是真人真事，比如王萌，酷B一個。還有她的富二代閨蜜也是我的朋友李翹，慫B一個。再不濟也有二愣子林大發，雖然不是有頭有臉的人物，但都是到處惹是生非的人物，這種人遠遠的走過來後面都是打著光的，特扎眼。
按道理慄子也是，但又不是。
慄子第一次見我是在石頭的工作室裡，我陷在沙發裡遠遠就看到她，並不打算起來。慄子直徑的走到我跟前伸出手，彎腰說，黃老師好，我是慄子。
我突然就蹦起來還下意識的擦擦手去握手，心想多有素質的一女孩兒啊，怎麼聽石頭說的跟下山猛虎似的。
我對於他們在酒吧的那段奇遇一直比較好奇，以至於我一直懷疑慄子這樣有禮貌有素質的姑娘是不會說出「傻逼」這兩個字的，要不然一定是石頭當時做了傻逼至極的動作。
慄子像名模杜鵑，特別仙兒。人長的又很高，而且特別有音樂細胞。石頭的那些樂器她都會玩，還像模像樣的。有時候她在玩樂器，石頭在一邊給她打節拍，我聽出了味兒就隨手給他們寫過幾句詞兒。
我寫過一首叫《舊事》，大概是說一對分手很久的男女在一種鬧哄哄的場合重逢了，然後他們特別用力的跟對方打招呼，但是噪音很大都聽不見對方說什麼，以至於他們覺得果然還是分的對，這麼久時間了還是不清楚對方在說什麼。
《舊事》裡一句詞叫：我對你的愛細水長流，你卻說往事不堪回首。
石頭和慄子過了很長一段「陽光燦爛的日子」，然後愛情線就跟得癌症的生命線一樣，急轉直下，慢慢變的特別微弱。
石頭生日的時候我們去泡吧，慄子給石頭點了一首特別特別吵的歌，大家都很嗨跟嗑藥了一樣群魔亂舞。人群特別擁擠，一個個跟翻江倒海的魚一樣往一個地方傾瀉。慄子一開始還在中間和石頭搖頭晃腦，然後慢慢的後退，我看見她吹口哨，仰著脖子跟狼一樣的吼叫，還一邊打手勢。
我突然明白慄子為什麼那麼仙兒，她不屬於這裡，在這麼嘈雜的人群和混亂的聲音當中，她可以熟視無睹的全身而退，似乎要跟我們所有人表示謝幕。
她後來站在門口注視著我們，石頭愣在那裡看著慄子消失在人群中，再也沒有消息。
每次大排檔喝酒的時候，石頭都要歷史回顧一般的憤憤不平，他媽的什麼意思？到底他媽的什麼意思！每到激動之處，石頭口水亂噴，如萬川歸海。
我能看得出來如果離場的人換作是他，石頭不會有慄子那般灑脫和酷，怕是只能趁大家不注意就逃之夭夭了。
4
我後來不敢寫詞兒，戰戰兢兢怕一不小心又是把誰的愛情給寫散了。
王萌每次跟我擺手，不用你寫，我的愛情就是流水帳，我都記不過來，不勞您大駕。
有幾次我們喝酒開涮，王萌拿我寫的那首《舊事》即興發揮吐槽：舊事就像一灘爛泥，想起來就他媽噁心。前任就是一坨看不見的屎，踩上去就吐了。
那次石頭拍手叫好是最得意的，他還跟王萌瘋狂擊掌歡呼，似乎是報了仇一樣獲得快感。他一遍遍注意門口進出的妹子，總覺得下一個進來的一定是光芒萬丈的慄子，他耳根子癢了，想再聽一次溫柔的「傻逼」。
當然，慄子不會再出現的。
石頭後來的女朋友叫么么，96年。據說石頭剛好停車在某個學校門口接電話，然後么么傳單就散過來，大概寫著大學生創業什麼的玩意兒，還拍他窗戶說，大叔大叔支持一下唄？石頭說，我拉活兒也不容易，你也支持一下我唄。
么么開門就上去說，行，我們相互支持。
石頭一臉懵逼，你還真不把自己當外人啊。
么么說，主要是你看起來就想讓人親近。
石頭趾高氣昂說這些的時候，王萌一陣嘖嘖，說，這句一定是你給自己加戲了，96年你也不放過，你也不怕把人給壓壞。
5
石頭帶么么跟我們認識的時候，我想起慄子，正準備要跟她握手，但是么么好像並沒有這意思，就跟我點點頭說，黃老師好，我是么么。
我正納悶兒，么么又說，大叔都跟我說了，黃老師是他認識的朋友中最有文化的，寫誰的愛情都能把人給寫分手。
么么還煞有介事的，特別認真的那種問我，是不是真的？
王萌一邊加料，這算什麼，你黃老師一下筆，方圓幾十公裡的情侶都鬼哭狼嚎的，一準兒都分手了。
么么吃驚，哇，你們寫字兒的還有這特異功能呢！
我假笑，是啊，可別得罪我，要不然我就寫你。
我好奇石頭口味奇特，可以說四方通吃。96年的么么腦子裡都是十萬個為什麼，完全是四五歲孩子的元氣，根本沒有消停的時候。石頭也樂於應付，跟帶孩子一樣無比有精力跟么么玩。
時間久了我發現么么也不完全是個孩子。比如她學會了自己做一些簡單的壽司和便當，從學校橫跨半個城市送過來給石頭。有時候我們在忙工作，忙的時候可能要通宵達旦，么么也會給我們煮宵夜。她看起來也是個特別照顧人的人，只不過才二十來歲。
這種安穩的感情對於石頭來說，特別不想變成往事，而是成為一直前進並且有動力的未來。
但是，他們還是分手了。
6
我們害怕提起往事，是怕過往那些比較重要的事情當中，某些決定是錯誤的，再想起來又刺痛自己一回。
么么沒有再送便當過來，很久之後我才知道是石頭不讓她送的。
那晚天氣預報說有雨，石頭在外面跟么么說以後不要做便當送來了。么么問他是不是不好吃，可以學著做他喜歡吃的口味。石頭就說了分手。
這種分手就像當初慄子在混亂人群中的退場一樣，只是石頭是男人，比較決絕一點。么么懵逼不知道自己做錯了什麼，甚至都沒敢哭，只是輕輕的叫了一聲：大叔...就再也不敢說話了。
那夜磅礴大雨，我能想像到么么一個人坐著夜班公交車回學校，在那個冰冷無助的車上她抱著尚有餘溫的便當，哭得像被淋透了一樣。
在石頭吞雲吐霧的煙圈兒中，我似乎能感知到一絲絲責任。
王萌說，你這手分的跟搖滾歌手一樣，倍兒酷啊，就差遞你一吉他砸了。
自此之後石頭再也沒有提慄子和么么。她們跟歷史人物一樣只能出現在文字裡，也不會成為我們的談資，因為往事不堪回首。
最近一段時間我也學著回憶點往事，然後還是覺得這樣不好，件件都會讓自己後悔莫及。越是回憶越是覺得當初自己的愚蠢和傻缺。想來想去，以前那首《舊事》的詞兒重新改了兩句詞：舊事裡沒寫完的故事，回憶就當完成了敘事。
故事情節也有了改動，不是舊人再相逢由於環境嘈雜而聽不見對方說什麼，而是大家明明撞見了，當做沒看見一樣擦肩走了。
往事還真的不堪回首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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