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機裡,我們都有這樣的照片。沒有構圖,沒有光線,隨手一拍,不為了發在朋友圈,而是記錄眼前的畫面,作為留給自己的回憶。
這篇圖文日記,我想分享在手機裡,一些捨不得刪的照片,說些我自己的小故事。
2017年2月的最後一天。單程票。老家出發,香港轉機,到巴黎後,再飛一程,終點冰島。在上海浦東機場,爸媽送機,到了出境攔住的地方,我倉促說了聲「走了」,再沒轉身,因為眼淚止不住。
半夜十一點的香港機場,空蕩蕩,透過落地窗,看到遠處的居民樓,高聳入天的大廈,透出星星點點的燈光。
去登機口的途中,看到廣告牌。一對情侶相擁,欣賞遠處的雪山,極光在頭頂飛舞。廣告語的大致意思是,「還在做夢嗎?將它變成現實吧!今天就做出選擇。」
我覺得好笑,拍下了這張照片。明天開始,雪山和極光,就是我現實生活的一部分了。在冰島居住,以在我看來是高攀了的我不配的方式,體面的工作籤證,體面的辦公室生涯。
如果是十年前,一定夢裡都會笑,興奮地上躥下跳。可這一刻,還有19天就要28歲的我,去冰島是為了活下去。為了兩個廉價又奢侈的字眼:生存。
這十年究竟發生了什麼,已經說不清。有過寫作出書十多本的驕傲和對夢想的熱血,有過走遍中國做採訪項目的充實和上電視節目的認可,有過家庭主婦身份的決心和成為媽媽的短暫幸福,有過失去的痛苦和無法走出的噩夢,有過自我價值的懷疑和不知道該如何活下去的信念崩塌。
像是走了一段長長的忽明忽暗的路,站在路口,下一段,依然長長的,卻暗暗的。
香港轉機的半夜,看著浪漫的廣告牌,我的腦子裡卻屏蔽掉了所有的感性,全是現實的算計:單說社會經驗,和新人沒兩樣。28歲的年紀,卻只有大學畢業23歲一年的工作經歷,況且那時還在政府機構。餘下的光陰,好些年在自己建立的理想國,寫書閱讀採訪,另外些則是家庭主婦在婚姻的筋疲力盡。如今進入商業公司,對人際關係迷茫,同事和領導皆為利而聚,雖朝夕相處,卻並非朋友,又有競爭和去留的殘酷一層,如何保持邊界和距離,保護好自己。
生活也有太多的瑣碎事,生病了怎麼看醫生,醫保怎麼入,房子怎麼找,飲食不適應怎麼處理。一個人去冰島,沒有認識的人,只有靠自己了,不能渾渾噩噩。
現在三十一歲的我,常常網上收到留言,有兩種的極端:一個是說嚮往我的生活,也想來冰島,以工作的形式居住;另一個是說好山好水好寂寞,趕緊回國,孝敬父母。
對於前者,除了加油,我不知該如何回應。想要擁有這一刻我的人生,代價是把先前的都經歷一遍,包括站在窗口想要一了百了的時刻,還會願意嗎?即便得到了,也不會羨慕,而是平靜,更多是疲憊吧。
對於後者,那些留言的人,才是我羨慕的。他們不必去追尋,便有陪伴和歸屬;不必去冒險,便有未來,有希望。最簡單最安穩的幸福,恰恰不容易,需要足夠的運氣。他們都得到了。
我喜歡家務活,喜歡孩子,對我而言,成為家庭主婦這件事並不排斥,甚至算理想生活。把家布置得溫馨,做好吃的飯菜和甜點,陪伴孩子長大,空了的時間寫作閱讀。我付出過行動,但失敗了。才意識到,哪怕門檻看來不怎麼高的家庭主婦,也同樣需要運氣。一個尊重你,看得見你的勞動付出,不把這些視為一個女人理所當然該做的,不施加壓力一定要生男孩,不貶低女性的年紀。遇到這樣的人,並沒有那麼容易。那段婚姻也讓我明白,一個女人所面對的自由,並沒有比千百年前的女人多得多。
至於孝順,我愛我的父母,最難的時候,是他們陪伴我度過的。留在他們身邊,在老家能找到的,根據就業形勢,還有我的年齡和工作經驗,很可能是一份基礎的工資和基層的崗位。並不是說不好,而是這樣子,只會給他們帶來更大的負擔。我的父母只是普普通通的打工職員,家境不算寒酸,但也絕對不富裕。留在他們身邊,我還要面對一件事,那就是再婚的壓力,相親是一場市場交易,能遇到幸福的概率,可能千分之一都算交了好運。留在老家,仿佛黑洞,進入錯誤命運的循環。
只有走出去,我才能和我的命運來一次正面的交手。站在香港機場廣告牌前的我,像一個在賭桌上放了口袋裡最後一枚硬幣的賭徒,也像一個抓到塊浮板就拼命不放的溺水者。
2017年3月的第二天,醒來已是中午,時差讓我暈頭轉向,從行李箱拿出了保鮮袋裝的一小袋米,還有一袋肉鬆,做了鍋粥。雖然知道冰島沒有那麼物資匱乏,但臨走前打包,恨不得能裝上的都帶來。
燒粥的間隙,隨手拍了張房間的照片。我並不知道在冰島面對的第一個困難,竟然是來自我最感激的房東,被趕走,被坑錢。
來之前,怎麼都找不到房子。冰島旅遊業蓬勃發展,人們紛紛想從中分一杯羹,導致雷克雅未克的大部分空餘房子成了民宿,甚至有房東趕走住客,改造成民宿。很多冰島年輕人都面臨租房困難的問題,更何況我這樣的外國務工人員。
於是我有了個主意,通過民宿平臺聯繫房主,表明會住一年,希望可以得到一定的折扣。大部分時候得到的是拒絕,偶爾會有回應的,折扣後的房租比我工資還高。但我堅持不懈的搜索後,發現了一個車庫改造的住宿。
房東給到的價格可以接受,雖然依舊昂貴,而且是車庫,但關上門有獨立衛浴,有一個做飯的簡易電磁爐,有一個小型的無冷凍櫃的冰箱。位置在雷克雅未克的西邊,走一小段路有個車站,剛好有公交車線路去公司。這一切,對我來說足夠了。
我很感激這個冰島房東,取鑰匙時,親手遞給他一盒從中國帶來的禮物,還有一個信封,第一個月的房租,在國內用人民幣換了歐元給他。每次做了中國菜,也會去給他家裡送一份。想到住宿這個最重要的事情,至少第一年解決了,格外的開心。
即便是車庫,但也是我的家。從國內帶來了一小卷藍色的牆面貼紙,在老家的淋浴間我貼了一模一樣的,所以在冰島的家也貼上,感覺溫馨多了。
冰島新聞裡報導,那一陣下雪,是這個世紀以來的最大雪。不過我來的時候已經停了,但走在街上,一切和雪有關的景象都在我這個南方人看來,值得大驚小怪一番,都是我日常經驗以外的存在。
去移民局報導那天,沒查到公交線路,於是跟著導航走路過去。這一路挺開心,都是雪景,印象最深刻的是汽車上覆蓋的雪,頭一回看到,覺得像是蛋糕上一層很厚的奶油。
為了拍下面的照片,一個不留神,我在冰面上摔倒,屁股疼了一星期,後來每次看到這照片,屁股總不自覺隱隱作疼。
在冰島的第一個月,大部分在工作中度過。多年不在辦公室了,對於朝九晚五的生活感到新奇和安定。雖然後來又徹底顛覆了這個想法。
收到了工資,才交完第二月房租沒多久,車庫房東有一天來找我,他說他已經把房子連同車庫賣掉,新的房東會改造為旅店,所以我得儘快搬走,不要影響施工進程。他還說他知道現在找房子不容易,祝我好運氣。
我的第一反應,整個人呆住,不知道說什麼。才意識到我和他沒有任何的租房合同,他想趕我走,是隨時隨地的事情。
接下去的每一天,上班第一件事,看一遍所有冰島有租房信息的網站。為了提醒自己這件事的重要性,還貼了一張條子,就寫了「找房子」。我拍了這張照片,不過應該不是為了記住那個焦慮的時刻,而是要拍下好心同事給我寫的紙條上的網站。
那段找房子的經歷,從挑剔地點和價格,到了只要能出租,都去面試一下,碰碰運氣。
找房子比找工作還難,這是我對冰島社會第一次最直觀的了解,我出生長大都在上海,一個陌生人的社會。但在冰島,這裡是熟人的小社會,運轉所依靠的更多是口碑。我遇到的房東除了問我要簡歷,要前房東對我的品行擔保,還打電話來公司,問詢是否確實有我這個人,平時在公司口碑如何。
我灰心喪氣,準備捲鋪蓋走人。也許有人會提議,冰島青旅男女混住16人間,每天一個床鋪大約人民幣250元,也不是不能接受。可住過青旅的人應該知道,首先睡眠不能保證質量,其次是財務安全,再者是公共廚房的冰箱經常發生盜竊。一年哪怕三五個月,不是適合長期居住的地方。
事情發生了轉機,有一天下班後,我去了公共洗衣房,打算把房東的床單被套洗乾淨。就是在那裡,認識了同樣在洗衣服的德國朋友馬賽。後來得知他的冰島同事出租房子,再後來參加了租房面試,同時也好幾個人在面試這個房子。
當我籤約了六個月的租房合同,拿到鑰匙,雖然是地下室,小小的,依然光線差,依然每個月的房租高昂,依然屋裡到處都是過去民宿的冷冰冰的痕跡,雖然後來給爸媽買機票來探望,住在裡面他們覺得我在吃苦,但經過了一輪驚險的找房,對於這間地下室,我很滿足,直到搬走,現在每次路過,仍舊有股家的感覺。
這個世界沒有天堂。
籤約合同,轉了地下室的房租和押金後,第一件事,我從車庫搬走了。由於已經支付了一整月的房租,我問車庫房東,什麼時候可以收到退款,他說儘快。我查看帳戶,算了算,才發現狡猾的房東,是按照民宿的每天的全價來計算,退回的餘額少得可憐。
因為我們沒有合約,是我的錯。從那以後,我才學會了和陌生人之間,和錢有關的事情要有一份正式的合同。
這也是為什麼在對比下,即便地下室房東也是有言在先,隨時會把房子賣掉,我要搬走,但合同上給了三個月的緩衝找房時間。也即便每次六個月的限期,下次合同漲房租,或者租給別的人都有可能。但我仍然是感激的。
鄰居住在樓上,是一戶冷漠的冰島家庭。房東的冰箱壞了,我只能樓道放菜,他們來地下室的儲藏間拿東西,看到了,有意見,但不和我說,拍了照發給房東投訴,要趕我走。即便他們知道我的姓名,當移民局寄來我的冰島身份證,投遞到了他們屋裡,沒有給我,而是退回給了郵政局,曲曲折折好一陣,我才拿到。
坑了我錢,趕我走的車庫房東;明知道房租開很高,還六個月後可能不再續約的地下室房東;不友好的鄰居。我意識到,這世界不存在天堂,哪怕在冰島,好的壞的也都會有,一個不少。
重要的不是在哪裡,而是透過地下室窗戶,我選擇看到的是踩成爛泥的人行道,還是漸漸放晴的天空。又或者,世界上不存在什麼浪漫,不過是一部分人擅長苦中作樂罷了,我學著調侃:今天還沒有醉漢來對著我家窗戶撒尿,倒有貓來探望,可能有好運要來了。
這張自拍照,來自工作第二周的周末,從雷克雅未克港口出海去觀鯨,背後還有段故事。
工作第一周的星期五,恰逢公司組織員工去阿克雷裡滑雪。下班後,坐上了大巴車,大家一路往北,我也是其中一員。周六上午去了滑雪場,是我人生第一次見到滑雪場,而不是在電視上。排隊拿到了租借的器材,完全不知道怎麼佩戴。我聽說過一些滑雪的事故,我連初學者都算不上,可是同事們一個個看樣子是滑雪高手。首先,大家連我是誰都還不清楚,我只是個陌生的新人,我不想麻煩別人,還是無償教我滑雪。其次,我還在倒時差,加上在冰面滑不起來,也站不穩,很危險。再者,我還沒有進入冰島的醫療體系,買的健康保險不知道是否開始生效,一旦骨折,無力支付昂貴的費用,也沒人照顧我,並且還在試用期,長期病假在商業公司很容易被開除。
從香港轉機開始,我的大腦裡只有現實的算計,沒有鏡中月,水中花,沒有世界盡頭的虛幻。再又想到,我沒有必要合群,我是因為我的工作技術,是冰島所需要,是這家公司所利用。未來還長的很,能玩在一起,不是這樣的一天就能決定的,而冒那麼大的險,不值得。
我意識到,只有我自己,可以保護好自己,對自己負責。這句話聽起來冷冰冰,很可憐,但換一種解釋,我有全世界的自由,我是我自己的。於是我向公司說了想回去,公司也沒有理由拒絕。這不是工作時間,回去也沒有佔用公司資源,也沒有同事認識我,在意我,可能頂多會覺得我是個奇怪的人。可就算當做奇怪的人,也無妨,我本身就是個怪人,人生才會走到這一步,出現在這裡。我買了一張當天傍晚從阿克雷裡飛雷克雅未克的機票。
第二周,當我去參加觀鯨團,那股「我有全世界的自由」的感覺更強烈了。好不容易從時差的頭暈中恢復,結果三個半小時的觀鯨船,讓我下船後的兩天還在暈眩中,最不值得的是完全沒見到鯨魚。不過我第一次見到了大海裡的海豚。以前都是在動物園的表演裡見到,那些跳圈圈,乖巧友好,總是嘴角微笑的海豚。當我見到三隻海豚追著我們的船,他們不屬於任何動物園,甚至不屬於任何一片海,他們屬於他們自己。我突然想到自己,但這一次,比起滑雪說回去就回去的自由,我多了些渾身顫抖的恐懼感。
比起動物園的定時餵養,定時和馴獸師互動,在大海裡擁有無邊無際的自由,卻也有無邊無際的危險。我也一樣,在家鄉,有父母的管教,有自己文化的禮教,那些雖然約束我的,卻也只要遵循規則,能讓我安全活下去。現在離開了,來到冰島,就像是在大海裡的海豚,沒有規則,雖然自由,但我要隨時警惕,我要時刻自我保護,我要給自己立下邊界。
遊泳池關門,等了半年,重新開放。開放那天,我化了妝,穿上漂亮的裙子,很隆重,像約會一樣。還準備要買張年卡,當作承諾。結果那天遊泳池對所有人免費,我執意想買年卡,也不給買。
拿到了免費的入場券,下樓到更衣間,邊走邊拍了照留念。那是我第一次發現,不為了見任何人而化妝打扮,原來可以這樣快樂。
工作的大半年,我都在沉默的上班下班中度過,什麼都沒發生,因此才會格外注意那些小心情吧。
公司有午飯,從工資裡額外支付,吃了段時間,一方面不習慣冰島飲食,常常吃不飽容易餓,另一方面想要省錢,於是天天自己帶飯。
給爸爸媽媽買了機票,來冰島的時候,白天我去上班,媽媽會早起,給我做飯盒,比我做的好吃太多了。
我老家有一道菜,叫作四喜烤麩,都是乾貨做出來的,像是黑木耳,烤麩,香菇這些東西,耐儲存,爸爸媽媽來冰島,給我帶了這些食材。小時候很討厭這道菜,總覺得充滿了老人的氣息,顏色也怪難看的。來到冰島,才真正發現其中的美味,酸中有甜,軟中有脆。(也許,是我也成了老人?)
還有媽媽做的番茄炒蛋,第一口吃下去,好幸福,是家裡的味道。一萬個人,有一萬種番茄炒蛋的做法,番茄去不去皮,雞蛋炒到幾分熟,加多少水,撒幾把鹽,加不加糖,還有人加蒜,加醋,加辣椒。很久沒吃到媽媽做的番茄炒蛋,因此第一口,就吃出了家的熟悉的味道。
哪怕在很遠的地方,我也有家可以回。
對於工作產生危機感,想要辭職,是在一次暴風雪的早晨。
我喜歡早一點下班,這樣回家還能看一會兒書,寫寫日記,哪怕什麼都不做,睡個覺到第二天,也會感到自己是有生活的。所以,我堅持每天八點上班,四點下班。夏天的冰島,這樣容易做到,但是冬天,很多同事都漸漸晚來,從九點到了十點,甚至十一點。於是在冬天,我常常第一個到辦公室。
那天暴風,雪從四面八方吹來,圍巾和帽子溼透,冰涼的雪水從脖子滲入到毛衣,接著內衣也溼透,而外套在身上早已厚重,幸好穿了登山鞋,襪子溼了更不好受。
頂著風,分不清臉上的雪還是淚。乾脆在暴風裡大哭一場,那一刻,我意識到我的不快樂,不是所謂的曬不到太陽,而是來自辦公室。上班快一整年以後,發現坐在辦公桌前,總是對著電腦,這件事讓人瘋狂,想要敲碎屏幕,想要大喊,這和坐牢有什麼區別。
也許是行業的原因,我一直在吃老本,處於輸出和透支的狀態,沒有成長。安穩不是一份工作做到老,那可能是世界上最不安穩的決定。真正有安全感的,還是要成為不可替代的人,去創作作品。
以前想要活下去,於是覺得朝九晚五的工作是救命稻草。可是,那一刻我有了更多的欲望,我發現我不僅僅想要生存,我還要生活,要成長。我發現我好了,從過去的陰影徹底走出來了,因為我又重新對生活有了要求,因為感受到了希望。
在辦公室擦乾了眼淚,把外套和圍巾還有帽子曬在暖氣片上,拍下這張照片。
辭職那天,和我的好友希拉一起去珍珠樓吃飯,一人一大杯啤酒慶祝。希拉是南非人,二十歲的年紀來了冰島,本來只是來一個夏天,和想看世界的年輕人一樣,到冰島斯奈山半島的一個魚產品加工廠打工,結果與當地一個冰島男孩相愛,留了下來。現在有一個和我差不多大的女兒,還有一個二十歲的兒子。她和丈夫在前些年離婚,她搬到雷克雅未克,和孩子們生活在一起。
我總感覺我經歷過和正在經歷的,她都懂,只要我說出口,她都能給我理性的分析。每當我抱怨,她會說,你不適應,那就回去吧,這裡是你自願來的,在你來之前,冰島就是這樣,你來以後,冰島不可能因為你而改變。(這是真正的朋友才會說出口的話吧。)
會一直記得,那個星期天刮著風的下午,她開著她那輛快要散架的小紅車,帶我去阿卡拉內斯的海邊,冰涼涼的海水,她拉著我脫掉鞋子和襪子,我們比賽誰能在海裡撐得久。她雖然年紀比我大,但和她相比,我總感到自己活得像個老太。那天她對我說,人啊,總要赤著腳在砂石海灘上走走,海水裡泡泡,給自己充個電。我們就真的像兩個傻子,迎著風,海邊充電。
當下的感悟
住在冰島是怎樣的體驗?
在知乎上冰島專題很熱門的一個問題。如果現在再去回答,可能我只會寫一句話,「每天都會有人把你當做冰島移民諮詢中心。」這大概便是伸手黨吧,抱著免費的心態,索取別人的經驗和信息。延伸的問題包括不限於「我想來冰島工作,你能幫我內推一下嗎?」「冰島大學專業申請,給我分析一下留在冰島的可能性。」我曾經惡作劇回覆說,可以回答,按時收費,提供諮詢服務,為了節約彼此的時間,請提前將問題列好。這樣的回應發出去,從來沒有人再回復。算是一面鏡子,照出了貪婪。
還有誇張的,我收到過郵件,有人說要給冰島公司發郵件申請工作,其中要給到擔保人的聯繫方式,那人要填我。我說如果寫了我,我就說實話,完全不認識你,並且認為不老實,誠信有問題,因為推薦人必須是認識的,比如老闆同事,比如大學的導師,而不是隨隨便便網上的人。這些私信和郵件,常常有著相同的格式,說一通對於現實人情世故的厭倦,不喜歡扎堆,隨後是看了我在冰島的生活,覺得適合自己,零社交非常不錯,緊接著伸手索取。不想要人情世故,嚮往零社交,前提條件正是獨立自主,自己查資料,自己找工作,自己弄籤證。我會看到其中的矛盾。而且,找到工作,飛來冰島只是所有的開始,生活的瑣碎會更多,我幫不到,那時也許還會被責怪,當初是你幫我來的冰島,你得負責。
哪怕在遇到了糟糕的人和事情後,還想保持內心的溫情,卻又不想被人佔便宜,大概是每個人都要學習的一堂課。我發現有句話「對我有什麼好處?」很管用。這是我在冰島的公司入職,一個外國同事當著我的面對我說的。那時我剛來冰島不久,很多事情都陌生,也很少發問。那天我們在聊音樂,他說有個網站可以聽很多冰島的音樂,我想也沒想,問他是哪個網站。他就回了我,「憑什麼告訴你,對我有什麼好處?」
說實話,這是我第一次有人那麼直白對我說話。我的反應也很奇怪,沒覺得刺耳,他只是把他真實的想法說了出來,沒有藏著,這也好。我對自己的反應感到滿意,我說了聲「好啊,我自己找找,下次和你交流。」而不是理論,「我人生地不熟,沒有依靠,什麼都不懂,問你要聽音樂的網站怎麼了,你應該幫我一把,你來這裡比我久多了。」
既然我們都主動選擇要出去闖一闖,正因為弱,才要加倍變強,去和強的人平等對話,有拿得出互相交換的資源。關於人情冷暖,生活在冰島的第四年,每當遇到困難需要幫助,什麼都要錢。家門換把鎖,拆暖氣片,就連扔舊家具的運輸,都要付錢。在我需要幫助的時候,沒有地方講人情。出門在外,金錢或許比人情更講究公平。
我弱我有理,背後是一種道德綁架。警惕那些主動來求助,並且打著「我弱我有理」旗號的人。尤其越是綁架,越是不值得去幫。想清楚這個層面,拒絕別人的時候,內心就不會有奇怪的愧疚感,挺好。也會發現,那些雖然弱,但自己咬咬牙扛下去,積極去面對問題的人,他們往往成長迅速,這些人值得去暗暗的默默的在關鍵地方幫他們一把。對了,還有提醒自己,既然不喜歡被別人麻煩,也儘量不麻煩別人。為了麻煩少點,最直接的方法,那就是多賺錢。共勉。
開始寫起了公眾號,收到些留言。疫情讓很多人的生活進入轉折點。有的人失去了工作,有的人失去了戀情,有的人失去了健康,說羨慕我自如的生活,沒有壓力。也有來問我,如何治癒自己的孤獨和抑鬱。可是,我只是個普通人,並沒有靈丹妙藥,我只能說說我所經歷的生活,和因為這些經歷所帶給我的感悟。對的錯的,我無法負責,只能統統表述出來。
原來這篇文章只是拿出些手機的照片,想說點故事,結果說了那麼多。謝謝你看到了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