銅若有情
——記銅雕藝術家朱炳仁
銅緣
朱炳仁是一株民間造化的奇葩,他與銅的不解之緣,既是血緣的延續,也是機緣的巧合。這個緣分,還得上溯到他曾祖父開的「義大銅鋪」。那時候他們在紹興賣一些銅家什,還留下了「朱府銅藝」的名頭。到了他父親朱德源一代,由於時代原因銅鋪已無法繼續經營,七歲那年他隨父親遷居杭州。直到改革開放之後,一家人才重新張羅起專做銅字招牌的「金星銅」店。到了今天,朱炳仁的兒子繼承了父業,壯大了企業,而朱炳仁在杭州清河坊歷史文化特色街建造了以自己名字命名的「朱炳仁銅雕博物館」。
不知大家是否可以想像,從銅招牌到銅桌、銅椅,從銅門、銅窗、銅鬥拱到銅殿、銅塔、銅橋,乃至於熔銅藝術,是怎樣一個過程?朱炳仁首先將銅的實用功能發揮到了極致,不論是製造日常生活的小品,還是建造宏大的建築景觀。最後他用銅博物館向世人儘可能完整地呈現了銅的價值。這個時候,用銅製作的東西已經不再是商品,而是一件件他為之傾注心血的創作。然而,這些還不能完全滿足朱炳仁內心對藝術的追求。銅的藝術價值該如何進一步體現呢?怎樣才能突破傳統的工藝缺陷,在理性控制與自然造化中遊刃有餘呢?在對材料和工藝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基礎上,在一次偶然火災事件中,朱炳仁又邂逅了熔銅藝術。
『峨眉山金頂』
高26m,總面積1600m2,是朱炳仁用銅雕塑的中國最大的銅建築。原建築為明萬曆三十年建,此金頂是對在清道光年間被毀的金頂銅殿原真再現,恢復世界自然和文化雙遺產的歷史古蹟風貌。
銅藝——實用藝術
「銅藝」一詞包含了兩個層面的意思,一是工藝,一是藝術。當我們把工藝做到極致之時,可以造就一種類型的藝術,或許我們能稱之為實用藝術。朱炳仁的銅建築就是這樣一種實用藝術,可謂集銅工藝之大成。
銅藝在我國有悠久的傳統,但銅建築方面留下的資料非常有限。受銅自身的特性和當時科技水平所限,傳世的銅建築僅有4大銅殿和一些規模較小的銅塔,銅殿均採用單純澆鑄工藝,色彩也追求青銅原色。朱炳仁從2000年開始進入到銅建築領域,在這個探索過程中,他創立約60項專利技術,出版了一批理論著作,建立了中國國內惟一的銅建築標準和體系,成為銅雕領域內惟一一位國家級工藝美術大師。聯合國開發計劃署將他列入《二十一世紀封面人物》,以「朱炳仁銅雕」為核心的杭州「銅雕技藝」也被列為國家級非物質文化遺產。
杭州靈隱銅殿是他的第一件作品。這件作品8次易稿,運用了鑄、鍛、刻、雕等12種工藝,開創了大型銅工程建設中綜合運用多種工藝的先河,比此前最高的山西五臺山顯通寺銅殿高4.62m,還被收入了世界吉尼斯大全。
『杭州雷峰塔』
是中國第一座彩色銅雕寶塔,高72m,用280t銅,運用了朱炳仁4項獨家專利技術,鑄就了鋼骨銅身大氣磅礴的經典古建築,成為杭州又一標誌性建築。
在2001年的雷峰塔重建工程中,朱炳仁則突破了銅建築領域色彩的局限,使雷峰塔成為第一座彩色銅雕塔。表層塗漆是銅著色最省力最穩妥的辦法,但是為了不失去使用銅材料的原意和符合中國古典建築的用色,朱炳仁決定直接採用銅氧化著色的辦法製作雷峰塔上的銅瓦和銅構件。因為國內外沒有任何先例可以參照,朱炳仁只能自己實驗,經過無數次努力,終於研製出了富貴紅色、古紫色、黑青色、老黃色、亞金色五種穩定的銅氧化後的色彩。五彩銅衣、各種銅製的傳統吉祥圖案和銅書匾額,使重建後的雷峰塔獨樹一幟。正如朱炳仁在論證「雷峰塔是否可以使用銅瓦及銅構件」的審議會中所言:「中國共有3406座塔,塔身用的建築裝飾材料大都局限於磚木,如果雷峰塔繼承了這一點,那它只不過是第3407座用磚木堆砌而成的塔;如果把銅工程運用於塔的復建工程,它將是中國用銅做瓦片、鬥拱和裝飾柱的最高古塔之一。雷峰塔的歷史重負和文化含量是任何名塔無法比擬的,它應該是一件藝術精品,是一座傳世之塔。」朱炳仁豐富的專業知識和內心的激情最終打動了其餘專家,也開創了他事業的另一個高峰。
朱炳仁在廣泛吸收現代科技和積極實踐中逐漸掌握了銅建築的要領。之後,他還作為銅總工藝師參與了杭州錢王祠銅獻殿、常州天寧寺寶塔、峨眉山金頂銅殿(群)等歷史文物修復重建工程;設計並製作了臺灣同源橋、江南銅屋等等作品。
然而2006年5月25日,在天寧寶塔重建工程即將完工之時發生的一場火災,又拉開了朱炳仁新的探索之路,那便是熔銅藝術。
銅藝——回歸本體
朱炳仁在「熔銅」中發現了一種「自由」。這種「自由」,可以使得創作者脫離模具,也使得「銅」成為作品所要表現的主體。這也是熔銅藝術作品與其他以銅為材料的作品的不同之處。比如景泰藍作品,雖然用銅胎、銅絲,表現的卻不是銅本身之美,而是裝飾、釉料、造型之美。鑄銅作品是在模型上翻鑄,銅在此時完全是可以被其餘材料所取代的。鍛銅作品,儘管也是利用了銅本身的延展性,但是藝術家的理性控制佔據了根本位置,銅的天性只是附屬。熔銅藝術用火解放了銅的個性,在人的創造性與銅的自然天性之間進行深入對話的過程,賦予銅自由,也賦予人自由。
但是熔銅藝術需要更堅強的技術後盾,那就是「無模可控鑄造成型技術」。這個技術的要點在於解決「可控」的問題。朱炳仁通過對銅和銅合金配方的研究,嘗試不同的熔鑄條件下(如溫度、助熔劑、凝結溫差、溶液的流動性、凝結介質的選用)它們的變化效果;再通過多角度旋轉、可控機械運動、快速凝結、疊合、焊接、氧化、表面處理等步驟,將無數熔塊重新配置,組合成一件件獨一無二的作品。他還以銅為墨,將書法、繪畫、雕塑的藝術技巧與熔銅技巧緊緊地結合在一起,呈現出新的表現手段和形式,為銅藝的發展開闢出一片嶄新的領域。
朱炳仁看上去溫文儒雅,骨子裡卻滿是反叛的精神,尤其在藝術上,不甘於墨守成規,渴望並且敢於突破數千年來工藝上的陳規,而他自身深厚的文化素養,家族積澱的書香氣質,也幫助他將銅藝從形而下提升到形而上的層面。另外,朱炳仁高於一般大師之處,還在於他的謙遜和開放。謙遜使得他能夠接受各方面的建議和批評,開放使得他能夠很快地轉換思路,突破舊模式,嘗試新創作。在2008年11月舉辦的「朱炳仁熔銅藝術討論會」中,來自中央美院、中國美院、清華美院、雕塑專業委員會、中國雕塑雜誌社等機構的雕塑家、藝術理論家和批評家也肯定了他在熔銅藝術方面的探索價值。
然而,朱炳仁認為,創造才剛剛開始……
『杭州靈隱銅』
座落在杭州靈隱禪寺五百羅漢堂內,高12.6m,2000年落成時為中國最高銅殿並獲大世界吉尼斯紀錄,是朱炳仁完成的當代銅建築的開山之作。
『常州天寧寶塔』
高達153.79m,是中國第一高塔。運用三項國家專利技術。朱炳仁發明的銘文瓦專利是寶塔的一大特色。
銅當熔處乃生金——五聯屏
中國銅雕大師朱炳仁的作品《鄉語》是中國第一座當代銅建築藝術。
天人怎合一?
——朱炳仁談熔銅藝術
問:聽說您最近在銅藝術上又有新發明了,是什麼呢?
朱炳仁:是的。我現在正致力於「熔銅藝術」的創作。「熔銅」從科學的工藝上命名來說可以稱為「無模可控鑄造成型」技術。
問:這個新發明必然傾注了您很多心血,您能具體介紹一下這項工藝嗎?
朱炳仁:這個技術肯定是花了我很多的心血,特別是在「可控」方面。它其實體現的是:一種藝術家的主觀理念怎麼進入到熔銅中去。我們現在一般的模具,成型後就沒有讓藝術家繼續發揮的空間了,而根據模具的形式鑄造出的多件作品,幾乎都已經失去了藝術家對它們的把握。現在,我們在這方面進行了新的突破,通過調整熔銅所必需的工藝流程、環境及配方,包括熔銅的速度、冷卻時間、溫度和本身成分,使藝術家適度地幹預工藝流程中熔銅的自然變化過程,得以發揮藝術家的想法和在創作過程中獲得的靈感。所以,每一件作品都是惟一的,不可複製的。不像模具做出的作品,可以複製,並且複製為多件,而熔銅的每件作品都是個體的。並且,在製作過程中,由於藝術家的操作和思維,可以創造出更多的能夠與銅的本質自然結合的新作品。
《夏氣》
《點綴的春天》
問:聽起來讓人很振奮,也聞所未聞。那麼,是什麼觸發了您的靈感呢?
朱炳仁:中國擁有五千年輝煌的青銅文化發展史,尤其是商周時代的青銅器,更是創造了一個巔峰。作為後人,我們不斷在思考:怎麼傳承銅的文化和藝術?而傳承過程中有兩種方式:一個是保持歷史工匠的作品,使它持續完美;另外一個是進一步發展他的技術。過去的方式是在鑄造的基礎上,從模具上不斷地改進,新的模具出現,會使這個藝術得到更大地發展,但是如果我們現在也這樣做的話,始終是在歷史文化的圈圈中打轉,我們的很多技術永遠無法超越先人,在很多優秀的歷史作品面前,我們也往往很迷茫。所以,我們現代人的發展要有現代的思維。怎麼才能更好的發展。我現在設計的熔銅作品就是跳出這個歷史的模式,跳出他們為我們創造的文化所帶來的模式。
《凝結的水墨》
問:您這種熔銅藝術的特徵是什麼呢?
朱炳仁:熔銅藝術突破了常規的框框,體現了銅的自然形態和創作者的思維的充分結合,是一種新的表現手段和形式,它最大的特徵就是天人合一。我們理想中的熔銅可以相當豐富多彩,雖然現在的熔銅還沒有達到變幻莫測的階段,但這僅僅是熔銅創作的一個時間段,我相信可控技術可以使創作更接近天人合一,並相對完整地按照藝術家的意思創造作品。所以這個作品形式的空間是非常大的,它也給我們的創作提供了非常廣闊的平臺。
《哲靜》
《塞翁失馬》
《時澤和風》
《洞察》
問:未來的熔銅藝術會有怎樣的發展空間呢?
朱炳仁:這個發展空間應該說是非常有意思的。我現在有幾件書法作品,以銅為墨,通過熔化的銅液來書寫,這是一種模式;既然可以做書,也可以做畫,有些畫就是用銅作為顏料;還可以用熔銅做一些很精緻的現代藝術品,可看性很強,非常抽象,像中國的水墨畫一樣,體現一種寫意的形態;也可能會出現在一些建築物上,作為牆體的裝飾,或者是門上的裝飾,這也可以說是水墨畫傳承在銅藝術上的發展。
《暢想的威嚴》
《微笑的情愫》
問:目前您的熔銅藝術處於什麼創作階段呢?
朱炳仁:從藝術角度來說,永遠沒有成熟這個定義,但是現在通過一段時間的摸索,我已經能創造出一些成型的作品。這就是說,至少第一階段的探索已經出現了成果,我認為從現在取得的成果來看:一方面,這些成果很有價值,另一方面這些成果也告訴我們,必須繼續探索下去。
問:在這個探索的過程中,有什麼困擾您的地方嗎?
朱炳仁:一直是很困擾我的,就是可控到什麼程度,比如天寧寶塔起火偶然燒出來的很多東西,就是既自然又千姿百態的東西。很多自然的東西能超越人為製作的東西。自然的感覺很親和,從這個角度來說,自然也是一位很好的「老師」。
《昭陵六駿》
問:現在的熔銅藝術可以很快應用到銅建築上嗎?
朱炳仁:熔銅藝術應該可以在很多建築上體現。雖然不能代替建築構件,但可以豐富建築的表現形式,提高其藝術性。熔銅的表現能力很強,表現手法也很新,它可以用做幕牆上的圖案,當然更多的還可以做成室內的裝飾,比如裝飾畫、裝飾雕塑等等,另外也可以作為一種特別的建築符號來表現,我們在這方面的探索還是很有價值的。
問:您想像過這種探索會給欣賞者帶來什麼感受嗎?
朱炳仁:那應該是耳目一新的。
《生命的混搭》
《羅漢樹》
《羅漢盤》
問:確實如此。您的這一系列作品,在前段時間的第九屆中國工藝美術大師作品博覽會上,可以說脫穎而出。目前的工藝美術界似乎面臨著一個問題,就是很多大師或展覽裡出現的作品與前幾年的沒有什麼本質的區別。您怎麼看這一點呢?您覺得自己算是一種先行者的「突圍」嗎?
朱炳仁:這應該從兩個角度來看:其一,在工藝美術的發展中,很重要的一點就是傳承,沒有傳承其實就沒有發展,中國的工藝美術太豐富太精美了,有大量的工作需要我們去做。其二,我們現在的工藝美術,傳承有餘而發展不足,突圍是件很必要的事情,突圍本身也是一種發展,我希望自己能夠成為一個探索者,以這樣的面貌,為整個工藝美術的發展提供一些可以借鑑的東西。我希望自己每年參加這個大師展都能以新面貌亮相,我正在努力地做這件事情。
《我花開時百花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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