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個月來，歐陽靖往廣州跑了不下五次。
有些，他稱之為「秘密行動」，例如在大學裡做場直播。而在1月7日，他的個人全國說唱巡演廣州站，只有單層的廣州體育館2號館，他自我調侃，「譁，8萬人！」
對現場的不少年輕人來說，這是他們第一次聽嘻哈演唱會。對歐陽靖來說，不論場地大小，說唱是他16歲起開始的夢想。
被稱為「華人嘻哈 OG」（元老）、現36歲自侃為「老人家」的歐陽靖，發行過近十張英文和粵語說唱專輯，卻在去年從零開始學習普通話說唱。他說，過去30年說的普通話都沒這半年多，而用普通話唱嘻哈，雖然挑戰，也很上癮。
文、圖、視頻／廣州日報全媒體記者 楊逸男、蔡凌躍
華人嘻哈歌手歐陽靖
除了手上的結婚戒指，歐陽靖沒有其他的裝飾。滿滿兩小時的舞臺，他只換了三身衣衫。憑著天然的逗趣和控麥力，歐陽靖跑動得熱汗涔涔。他說，「就算這是我的最後一場說唱會，也不會後悔。」
歐陽靖接受本報專訪，談他的嘻哈人生。
為說唱事業打拼了近20年，歐陽靖終於在中國火了。「每天好像做夢一樣。」巡演、創作新歌、上電視節目……他從沒走過中國這麼多的城市。
而在歐陽靖以Hip-Hop Man（嘻哈俠）身份參加《中國有嘻哈》為中國熟知的2017年夏天之前，他在美國正處於事業的迷茫期。年初發布的新專輯，他取名為「Nobody’s Listening」——沒人聽。「華人嘻哈教父」的光環仍在，但未來如何走，他「迷失緊」。
歐陽靖是典型的 ABC（美國出生的華裔中國人），父母是香港移民。2002年，他在美國黑人娛樂電臺的freestyle battle（自由說唱比賽）中擊敗黑人，並隨後七周蟬聯冠軍，成為首位被美國主流唱片公司籤約的華裔說唱藝人。在嘻哈圈內，這就好比黑人在中國贏得京劇比賽，歐陽靖也以為這是人生巔峰，「回過頭看，沒想到只是起點。」
華人身份是歐陽靖的「雙刃劍」。他與王力宏、吳彥祖、陳冠希等人合作MV，客串《速度與激情2》，甚至為歐巴馬寫歌拉票，但幾張英文唱片在美國不溫不火。說唱投入巨大，就在他以為自己跌入谷底的時候，2008年，他灌錄的首張全粵語專輯《ABC》在香港發行，由此開啟香港演藝事業一扇新窗。
廣州巡演站，他調侃了這一段「黑歷史」。「有些人以前不知道我的音樂，看《潛行狙擊》認識了楊立青（香港TVB電視劇，歐陽靖曾憑此角獲得飛躍進步男藝員獎），後來無意間看到我rap的片段，驚呼『呢個立青原來rap得咁好哦！』」引起全場爆笑。
2012年，歐陽靖兒子出世，他再度回到美國。接受《中國有嘻哈》邀請之前，他正在瓶頸期，「離開香港已經一段時間了，要回去從零開始嗎？留在美國也不是一路向上走。」以至於去年夏天在中國剛火的時候，還有人以為是《人民的名義》中李達康的媳婦歐陽菁。
之後的發展完全超乎他的預料。歐陽靖說，「對於發生的一切，我都感激。十幾年的浮沉，可以拍部電影吧。」
歐陽靖和兒子Chance
在廣州開唱，歐陽靖覺得更加自如。相較地下英文說唱的粗俗字眼，過去的送餐經歷，以及便利店、粵港早茶、討價還價等日常生活場景都被他寫入歌中。
說唱的起源，歐陽靖曾解釋，「是在1973年美國布朗克斯的黑人街區，通過嘻哈讓暴力和解的一種藝術。」
他的父母早年在美國開著一家中餐館，歐陽靖幫手送餐。16歲的他感到被限制，聽到收音機的說唱就抄下歌詞自學。高中畢業後他在街區和酒吧到處找人battle，練習技巧，有時甚至爭吵起來。個子小小的「黃皮膚」成為他人的攻擊點。父母也一度認為說唱是「不正經」。這些，都記錄在歐陽靖的專輯裡。
回到香港後，他創作了《回香靖》，「其實諧音就是回鄉證」。有次，他看到周星馳電影裡的「飲啖茶，食個包」，就記下來，後來創作了以粵港早茶文化為主題的說唱；「搵兩餐」「恭喜發財，利是到來」等俗語也都融入他的創作。
歐陽靖的專輯《回香靖》封面
「其實好多歌詞都有『身世』，不管用什麼語言，都是我的小宇宙。」他介紹，20歲的作品，不外乎是「我要賺錢，我很厲害，晚上去哪玩啊」；25歲的時候，沒那麼自負了。「現在學習普通話說唱，每一天都是嶄新的。」
說唱也讓歐陽靖的一家人更親近。父母不僅關注他在中國的事業，「現在分分鐘投入hip-hop都比我多。」而看到現場有年輕的父母帶小孩前來，他興奮地打招呼「好靚仔！」他為5歲的兒子寫了首「父親的建議」，也在演唱會上來了個隔空對唱。連日趕場，他期待一周後回去和他切磋。
「其實中國一直都有嘻哈文化，很多年前就有一班人在堅持創作，只是以前沒有這麼大的展示平臺。」歐陽靖用自己的作品，為這句話做了最好的註腳。
1月7日晚，歐陽靖在廣州開說唱演唱會。
全國巡演的城市裡，有好些是歐陽靖沒走過的地方，但他已經能用普通話跟歌迷交流。他曾在微博置頂的那條消息，「你現在看的所有都是我在谷歌翻譯寫出來的」，終於撤銷了。
去年5月，歐陽靖在紐約從零開始學習普通話。他請了個中文老師每周上三四次課，從最簡單的「b p m f」開始學。他也從身邊的工作人員偷偷學經，一句「哇塞」，都要認真地跟讀兩遍。9月，有過英文脫口秀和粵語「棟篤笑」經歷的歐陽靖，就站上了中國普通話脫口秀的舞臺。
「現在時間沒那麼多了，但每一天也都在學中文。」早晨在酒店打電話叫早餐，去咖啡店、便利店買東西，他都儘量用普通話，「像這樣在日常生活中學到的可能更實用。」
而在演唱會上，他甚至調侃起自己的吉他手和DJ，「你們都是說普通話的，平時都不主動教我中文。」他笑著說自己太「偏激」了，「整天要撩身邊的人陪我說普通話，已經說上癮了」。他算了算，這五六個月說的普通話，比過去30年還要多。
歐陽靖表示，他並不是每天都要刻意去提升自己的普通話，追求的只是去真正建立起人與人之間的溝通，溝通多了自然普通話會有提升。
但「識聽識講」還不夠，他還要「識睇」。如果不用翻譯，他回應微博歌迷的留言，「可能我們就要脫開關係了。」演唱會上，歐陽靖忍不住秀了句，「心急吃不了熱豆腐」。他仍然在學習中。
歐陽靖接受本報記者專訪
在廣州，歐陽靖擁有一批真實擁篤，他們最看重和要求自己的是真誠，也是許多說唱歌手掛在嘴邊的「real」，但歐陽靖從不標榜。
演唱會上，歐陽靖全場跑得滿頭大汗，不得不好幾次停下來飲水，每次他都要問一句，「飲水OK唔OK啊？」觀眾自然歡呼著買帳。結果他又調侃，「那都飲水，不唱歌了」，試圖激起大家的熱情。唱累了，他流著汗請求坐下來。
十年前，家人的一句提點他現在還記得，「你去香港，凡事有不懂的地方，有人教你最好，沒有的話也不要不懂裝懂（唔好扮識）」。歐陽靖看著鏡頭很自信地說，「這一點從我2008年踏足香港後都嚴格地遵守著。」
儘管商演逐漸增多，他卻笑著說自己「當爹之後，越來越老土」。他用「古董機」iPhone6已經好幾年，年前的聖誕節才換成新款手機。而過去幾個月，每到一個新城市，歐陽靖總要抽出時間跑跑步。
曾經是被人選擇的學員Hip-Hop Man，現在在國內也成了嘻哈導師。但對他而言，「角色沒什麼變化」。他給自己的團隊取名「不帥」，自稱已經是36歲的「老人家」，經常被人叫「歐陽靖叔叔」。「這個舞臺屬於年輕人，有時候我也感慨，自己還能yo下yo下yo幾耐呢（唱多久呢）？」
廣州年輕的粉絲團
不管什麼語言，希望跟人交心
廣州日報：現在有的嘻哈歌手傳達的價值觀不被人認可，這離real是不是有差距？
歐陽靖：其實有些說唱歌手從來不會在臺上說自己有多real，但你問他身邊的人，都會評價他很真性情；相反有些人整天把real掛在嘴邊，身邊的人卻紛紛對其嗤之以鼻。所以我對於real是沒有一個定義的，這只能根據每個人所處的不同環境去判斷。
廣州日報： 現在是不是會多說普通話來提升自己的中文水平？
歐陽靖：肯定是，但其實我並不是每天都要刻意去提升自己的普通話，我追求的只是去真正建立起人與人之間的溝通，無論是做節目還是做採訪，無論是跟哪個崗位的人交流，我都是希望能跟對方交心，溝通多了自然普通話會有提升。
強調「黃皮膚」不是討好誰
廣州日報：你對ABC（美國出生的華裔中國人）身份的認同，這些年來有沒有變化？
歐陽靖：以前特別怕別人問這樣的問題，歐陽靖你到底是美國人還是中國人？現在看得比較清晰了，就看對方怎麼認同我。我這麼多年對自己身份的認同是沒有變化的。如果按出生地算，我是美國人；但你要是問我身上流的是哪裡的血，我的祖先、我的根在何處，我當然是中國人。但讓我很驕傲的一點是，從我開始在美國用英文說唱的時候，我就從沒迴避過自己的這個身份，有些人可能會反感我在作品中強調自己是個「黃皮膚」，但我並非刻意去討好誰，我覺得對自己這樣認同很舒服就好了。
廣州日報：你的說唱作品創作靈感來自哪裡？
歐陽靖：剛接觸嘻哈的人關注的可能還是比較表面的東西，比如rapper的外貌；但如果是說技巧的話，大家可能關注的是這個rapper說得夠不夠快，在他們看來「快」就等於「厲害」，這種現象在美國也是存在的，但其實這也不一定對。我不會去迎合這種「關注」，永遠只會做適合自己的，讓自己覺得舒服的作品。
廣州日報：你覺得中文嘻哈有什麼特點和優勢？
歐陽靖：全世界的嘻哈文化依然是以美國作為風向標，因為嘻哈文化的根就在美國紐約，發展到不同國家，語言用了本土語言，但整體風格上還是會模仿美國嘻哈，所以無論是哪個國家的嘻哈，都無所謂優勢劣勢。
很多人是因為《中國有嘻哈》才知道中文嘻哈，但其實中國是一直都有嘻哈文化的，很多年前就有一班人在堅持創作，只是以前沒有這麼大的展示平臺；如今這個平臺讓中文嘻哈進入大眾視線，更多的老百姓能夠接觸嘻哈，從而去了解嘻哈文化裡面的多姿多彩，現階段暫時很難去評價中文嘻哈，因為節目的熱潮還未褪去，有些人可能過了熱潮就不關注了，但肯定會有一班真心喜愛嘻哈的人留下來堅持。我覺得再過一兩年，我們就能看到中文嘻哈在大眾之中的發展會是怎樣的了。
沒想到廣州一直有人「撐」我
廣州日報：你覺得自己作為rapper最大的優勢是什麼？
歐陽靖：非要說優勢的話，我的優勢就是經驗。無論別人喜不喜歡我的作品或者表演風格，批評也好否定也好，他們唯一不能否定的是我曾經歷過的這些事情。因為這條路我一路走來是有血有汗有付出的；然後就是技巧，過去這十幾二十年我確實花了很多時間和心血去進修，去鑽研，去嘗試，「無功都有勞」。
廣州日報：之前你也來過廣州，這裡給你印象深刻的是什麼？
歐陽靖：感受最深的是，原來在廣州一直都有一班人是非常欣賞和支持歐陽靖的，這讓我非常開心，也無限感激，所以我這次親自過來表達我的感激之情。以前在香港工作，拍電視劇，都沒留意到原來在廣州有這麼多人在關注香港的動態，原來廣州一直有那麼多人在「撐」我。
來溫習下，Hip-Hop Man 歐陽靖中英粵三語說唱的魅力～
幽默、逗趣是歐陽靖作為說唱藝人自然的交流方式。
剛見到歐陽靖，他就拿記者的英文名開涮：「你叫September啊，那我是October，他是November……」他飛快地指著自己和工作人員。採訪中，記者時不時會被他說話自帶的rap節奏帶飛，情緒都融進在他說話的氣息和表達的手勢中。
當記者問：「以後有沒有打算再塑造幾個經典角色」，話沒說完他就笑著打斷，「你問我有沒有打算在廣州再買幾層樓啊，你有無好介紹啊？」
而隨時轉換普通話、粵語和英文，也是他現在的個人特色之一。採訪中，他說到「老百姓」，特意向記者和助手模仿，強調了幾次。如果用普通話採訪，他會盯著記者的發音嘴型，用心聽懂每一句話。他還鼓勵廣州的年輕音樂人，對於說唱要有真的熱愛。
可以看得出來，對於說唱的一點一滴，他都很用力。
廣州日報機動記者部出品
編輯：楊逸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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