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羊城晚報記者 常思雯 通訊員 王創輝 周愛婷 圖/羊城晚報記者 王俊偉
一刀、兩刀、三刀……李國柱緊閉眼睛，瘋狂地揮舞著菜刀，溫熱的血從父親的頭顱和頸部不斷湧出。父親大吼：「你是要砍死我嗎？」然而，李國柱手持刀子的右手沒有停下來，當菜刀第20下從身體抽出後，父親轟然倒地。
今年6月5日22時許，因為父親李述德（歿年52歲）看電視故意調大聲音影響李國柱睡覺，父子間爆發了一場爭吵。在這場父子間持刀相向的衝突中，兒子對父親的長期不滿突然爆發。打鬥間，李述德從廚房拿來菜刀，要砸爛兒子的電腦。李國柱奪過菜刀，一怒之下將父親活活砍死。
11月27日上午，李國柱涉嫌故意殺人罪在東莞市中級人民法院受審。面對身後痛哭的母親和姐姐，李國柱淚灑法庭表示認罪，並當庭跪倒在母親面前懺悔。
這件引起廣泛關注的兒子弒父案，是東莞中院首次嘗試網絡視頻直播方式審理案件，當天除有100多位市民報名旁聽庭審之外，一萬多名網友通過網絡觀看了案件審理全過程。
「他從沒把我當人看」
父親嗜酒成性常辱罵妻兒，兒子對其不滿鬱積在心因小事突然爆發
當李國柱睜開眼睛時，父親已經倒在血泊中，鮮血不斷從菜刀滴落。他知道自己闖了大禍，連忙衝下樓梯打了110報警。隨後，李國柱顫抖著撥通了弟弟和姐夫的電話，告知自己將父親殺死了，已經報警，並囑咐他們將剩下的家人照顧好。電話那頭，弟弟質問哥哥難道真和父親有如此深仇大恨？李國柱回答：「他從沒有把我當人看，也沒把我當兒子。」
父罵兒是「最沒用的人」
在李國柱眼中，父親一直將自己視為「最沒用的人」。通過庭審，李國柱道出了自己對父親長達11年的愛與恨。由於他沉默內向，直到父親去世、李國柱面臨法律制裁的那一刻，家人才找到機會，了解埋藏在李國柱心裡最真實的想法。
李國柱在法庭上稱，2001年，年僅15歲的他跟隨父母南下打工。因為害怕兒子與人打架，母親柳某英一直要求李國柱與父母同住。11年來，伴隨李國柱成長的是瀰漫在出租屋內的菸酒味，充斥在耳邊的是父親不斷的辱罵和母親的哭訴。
記者從起訴書中了解到，52歲的李述德一直沒有工作，靠妻兒打工的錢生活。對此，李述德並未心存內疚，他不僅嗜酒成性，還經常打罵妻子，一旦賭輸了錢，便對妻子柳某英拳腳相向。李國柱幫母親出頭，也一同遭到父親的辱罵，父親甚至會拿著菜刀一路追砍李國柱。「他經常罵我，話都說得特別難聽，說別人家的小孩那麼聰明，你怎麼就那麼沒用，錢賺不到，連老婆也娶不到。」
最難忍受父親打罵母親
李國柱稱，自己說什麼父親都認為是錯的，還經常拿自己和別人比較，這讓他很反感，最讓李國柱不能忍受的，是父親對母親的打罵。「我以前經常問母親，你為什麼會嫁給他這樣一個好吃懶做、經常打罵妻兒的男人？在我們小的時候為什麼不跟他分開？母親總會說老公不好靠兒女。」每次聽到這樣的回答，李國柱便選擇沉默，從此也不願再和家人就父親的事情溝通。李國柱稱，漸漸地他也和母親一樣，對於父親酒後的瘋狂舉動，採取隱忍的態度。
事實上，李國柱也曾希望改變自己在父親眼中的印象。他在法庭上表示，父親身體不好，自己經常買胺基酸、葡萄糖等補品回家，也幫家裡買菜，幫父親跑腿買煙和酒。知道父親想抱孫子了，他也曾積極相親，並在2010年交往了一個女孩，但最後因不合適而分手，但這也成為李述德「瞧不起」兒子的一個原因。
搶過菜刀閉眼一頓亂砍
2012年6月5日晚，李述德和兒子李國柱爆發了兩場激烈爭吵，第二次吵架演變成打鬥。最終，沉默內向的李國柱向父親舉起了菜刀。
李國柱在法庭上回憶稱，案發當天，李述德又喝醉了酒，他向李國柱藉手機要給他姐夫打電話，一番通話過後，李述德開始指責李國柱是「沒用的兒子」，不如別人。惡毒的言語不斷從父親嘴裡蹦出，李國柱揮起拳頭，以為嚇一嚇父親就能讓他閉嘴。豈料李述德跑進廚房拿出一把菜刀，追著李國柱打。
起訴書稱，李述德在出租屋三樓的樓梯口將兒子堵住，用刀背打了李國柱背部幾下，最終被親戚勸阻。回到出租屋內，母親柳某英出門上晚班，李國柱見已經快11點，便躺在床上準備睡覺。臨睡前他跟父親說，以後不要動不動就拿菜刀砍人。李述德沒有回應。
記者從庭審中了解到，李國柱和父母一同租住虎門一間出租屋，狹窄的房內擺著上下床，李國柱睡上床，父母睡下床，床對面擺了一臺電視機和一部電腦。當天夜裡，李述德將電視機的聲音調大，這使李國柱愈發煩躁。「我跟他說要把電視機聲音調小聲點，他說愛睡不睡，不睡拉倒。我明天一早要上班，聽到這話非常生氣。」於是，李國柱搶過遙控器，將電視關掉，把遙控器從陽臺扔了出去。
李述德見此情況，又衝到廚房將菜刀拿了出來，「你不讓我看電視，你也別再玩電腦了」。隨後，李述德將兒子電腦線砍斷，當李述德持菜刀準備砍向電腦顯示屏時，李國柱將父親手中的菜刀一把奪過來。
這一次，壓抑在心中多年的怒火瞬間爆發。李國柱朝父親的腹部捅了一刀，鮮血不斷從李述德身體流出，李述德開始用家鄉話叫喊：「柱駝殺父親了！」李國柱閉上眼睛一頓亂砍，直到父親慢慢軟了下去，最後倒地不起。
自稱奪刀瞬間恨透父親
李國柱的表哥和表弟就住在隔壁房，目睹了他砍人的部分經過。表弟柳某文做筆錄時稱，當晚聽到隔壁房間李述德父子在吵架，隨後又打了起來，柳某文大聲叫李國柱開門，但李沒有開。在出租屋的窗口，柳某文看到李國柱在打電話，姑父李述德靠著陽臺，脖子和頭部都是血。約1分鐘後，李國柱衝下樓梯跑了出去，並將大門鎖住。事後，柳某文才得知李國柱是去報案。
歸案後，李國柱在筆錄中這樣形容當時的想法：「我奪過菜刀後，頓時覺得恨透父親，就想把他砍死，閉著眼睛猛砍，一想到父親經常打罵我和母親，並動不動用菜刀威脅我，就越想越恨，所以砍了那麼多刀，我也不知砍了多少刀和砍在什麼位置。」最後，李國柱撥通110，並將警察帶到家中。屍體檢驗報告稱，李述德系銳器砍傷全身多處致肌肉軟組織破裂引起失血性休剋死亡。
控辯交鋒
故意殺人or故意傷害
辯方：被害人也有過錯，控方：只是教育兒子方式不當
李國柱的辯護律師為他做了三點辯護：
首先，李國柱所犯的應是故意傷害罪，李國柱是在父親倒地之前停止砍人行為的；其次，被害人李述德也有過錯，父親的不良嗜好導致家庭關係緊張；最後，李國柱有自首行為。
對此，公訴人反駁了其中兩點：
公訴人稱，主觀上李國柱因為長期跟父親關係不和，對父親的不滿情緒早已鬱積在心。案發當天，父親持菜刀砍砸電腦激發了李國柱對父親的極大憎恨，從而失去理智實施了砍殺父親的行為。他本人也供述過案發當時有砍死父親的念頭。雖然庭審時李國柱辯稱並沒有想砍死父親，但從證據來看，李國柱持菜刀直接砍父親的頭部、頸部等致命部位致其當場死亡。屍檢報告稱，被害人全身有20處刀傷，其中頭枕部有一處18釐米的創口，枕項部有一處14釐米的創口。這可以反映當時李國柱砍擊力度之大，毫無節制並且完全不計後果，不管是刑法理論還是司法實踐都是定性為故意殺人罪。
至於辯護人稱被害人李述德存在主要過錯，公訴人反駁稱，被害人只是在教育兒子的過程中採用的教育方式不當，並沒有嚴重毆打兒子的行為，兒子可以採取一笑置之、主動化解矛盾或者迴避方式，不應該因一點小事而實施犯罪行為，李述德在案件中負有一定責任但不存在主要過錯。
對於李國柱的自首行為，公訴人與辯護人意見一致。
在量刑建議上，公訴人認為本案雖然是因家庭糾紛引發的矛盾，被告人有自首行為，但被告人的作案情節惡劣，後果嚴重，公訴人建議從輕處罰而不是減輕處罰。
據悉，該案將擇日宣判。
庭審現場
他跪倒在母親面前
稱「之前打工存了五六萬塊錢在母親那裡，希望她好好照顧自己」
庭審於27日上午9時30分開始，李國柱的家人出現在旁聽席上，包括他的母親、姐姐、姐夫和弟弟。見到兒子被法警押在法庭外準備入庭，母親柳某英不能自已，抱頭痛哭，坐在一旁的姐姐掩面安慰，弟弟李某強則一直低頭沉默。
瘦小的李國柱進入法庭後，看了一眼坐在旁聽席的家人。這個不到1米7的男人戴著黑框眼鏡，白淨的臉給人感覺還有些稚氣未脫。
對於法庭認定的犯罪事實，李國柱供認不諱，但對於案件定性，他提出了不同觀點。他稱應該是「故意傷害」而非「故意殺人」。「我當時沒想殺害我父親，只是想給他一點教訓，讓他以後對我們好一點。我對這件事深感後悔。我之前打工存了五六萬塊錢在母親那裡，希望她好好照顧自己。如果有機會讓我重新做人的話，我願意用盡一切的能力照顧我的母親、弟弟、姐姐，報答社會，為社會做出貢獻。」
公訴人問道，當時為何將遙控器扔了出去？李國柱回答：當時想把電視機聲音調小，但遙控器是壞的，所以一氣之下就丟了出去，想著第二天再買個新的，沒想到激怒了父親。
在回答公訴人和法官訊問的過程中，李國柱言語中有對父親的埋怨，但更多的是對母親的疼惜。坐在李國柱身後的母親輕聲叫喚「我可憐的兒子」，一邊又捂住嘴巴，生怕哭聲太大讓兒子聽到。聽到母親哭聲，李國柱亦泣不成聲，並多次回頭張望。
李國柱母親柳某英帶來了家鄉638人的求情信和家人的諒解書，希望法院從輕處理。庭審結束後，柳某英無論家人怎麼勸說都哭鬧不願走，稱要與兒子見面。見到母親如此傷心，李國柱面對母親當場跪倒，此情此景，在場人員無不落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