臺灣音樂圈曾有這麼個說法:如果你的專輯裡沒有吳青峰寫的歌,差不多已經不配做歌手了。
不僅是歌手,我們每個人的歌單裡或多或少都會有一抹「蘇打綠」,早期隱在這個名字背後的吳青峰常戲稱自己為「空谷幽蘭」,內涵低調。
如今,蘇打綠已休團三年,深谷裡的空谷幽蘭也開始張狂生長,主持、綜藝競技都玩了一通,日常懟記者、懟經紀人、惡搞粉絲自個兒樂。
今年初,吳青峰參加音樂競技節目。出場介紹時,他自稱「新人」。即便他的名字早已在金曲獎出現數次,只是,大多隱在「蘇打綠」背後。如今,那個安靜靦腆的主唱,成了可以在綜藝裡喋喋不休的「造梗王」。世界對他的固有印象,一點點消融,可惜有時,偏見還是在所難免。
1982年,吳青峰出生在臺北的一個普通家庭裡。他天生不善表達,偏偏碰上個脾氣不好的父親。年幼的吳青峰為此沒少生悶氣。
如此環境中長大的孩子,大多要麼火爆自大,要麼安靜謹慎。
吳青峰是後者。
可惜那時候,一個性格靦腆斯文的小男孩,並不比一個愛瘋愛鬧的活潑孩子更討喜。
再加上體型有些瘦弱、天生嗓音獨特,在學校裡,吳青峰過得並不順心。
沉默、孤僻、內向、敏感……對一個文藝創作者的種種幸運,對一個孩子來說,未免有些殘酷。
初中時,姐姐送了一張王菲的專輯,吳青峰開始喜歡上流行音樂。
在這裡,他找到了情緒的出口。
上大學後,吳青峰和幾個志同道合的好友一起組建了名叫「蘇打綠」的樂隊。他們到處參加比賽,也收穫了不少獎項。樂團大部分作品的詞曲,都出自「靈魂主創」吳青峰。但那時多數人關注的,不是他的才華和能力,還是他獨特的嗓音。他被種種惡毒的評論和猜測環繞,身邊的人也被牽連。20歲的吳青峰提前感受了同齡人難以排解的抑鬱。
他幾乎沒有公開聊過那段時間的故事。很久之後,大家才從隻言片語中得知,把他拖出黑暗的,是朋友和音樂。朋友拉著他去參加音樂祭,他在路上,看著海面,忽然覺得自己的抑鬱有些不值。他寫下了一首《飛魚》:不管飛行還是蹉跎都仍是自己的生活……換一個輪廓快樂比較多放自己好過……
吳青峰說,走出黑暗期的淵源,是「對人性的信任」:他有許多可以無條件相信的人,他們在他最難過時伸出援手,幫他一點點找回了曾經丟失的東西,重建了曾經被摧毀的信任。吳青峰走出低谷,蘇打綠也迎來了曙光。畢業前,他們順利籤約;再後來,有了讓他們一炮而紅的那張《小宇宙》,以及傳遍大街小巷的《小情歌》。
事業步入正軌,爭議一點沒少。有人覺得他的聲音和天賦是「老天爺賞飯吃」,有人抨擊他聲音「雌雄莫辨」,眾說紛紜,吳青峰沒反駁也沒辯解。2007年,《小情歌》為他拿下了金曲獎最佳作曲作品獎。吳青峰這個名字,開始頻繁地出現在許多前輩的音樂裡:楊丞琳的《帶我走》,張惠妹的《掉了》,陳奕迅的《謀情害命》,徐佳瑩的《樂園》,林憶蓮的《寂寞擁擠》……沒人再輕易忽視吳青峰的創作才華。
可比起多數人對「樂隊主唱」的一貫印象,吳青峰的確顯得太安靜了。有一次,那英邀他去《中國好聲音》,他不得不少有地單獨面對觀眾。據蘇打綠團長阿福回憶,當時,怕生的吳青峰坐在演播廳,團員們的手機,被他無間斷的消息塞滿了……骨子裡的內向敏感、容易緊張依舊伴隨著他。世界對吳青峰的印象,也逐漸固化成了一個點——唱《小情歌》的那個主唱。「但其實我的音樂十之八九都不是長那個樣子」,他這樣感嘆。
2016年,蘇打綠帶著專輯《冬·未了》在金曲獎上捧回了五座獎盃。慶功宴上,吳青峰出人意料地宣布,蘇打綠準備休團。面對震驚的歌迷,吳青峰的回應很簡單:太累了、沒靈感、要休息……休團的第一年,吳青峰像是消失了一般。
團員們讀書的讀書、結婚的結婚,唯獨他,不知道該幹點什麼。後來,一位認識多年的大哥叫他去參加一個音樂節。既然是音樂節,唱別人的歌也不好意思,他乾脆原創了一首,帶上場去。像是緣分到了,又像是一種力量牽引著他往前走,他突然發現,自己其實可以做獨唱。
於是,所有人都看到了吳青峰天差地別的轉變。那個和團員一起站在舞臺上也會緊張的人,採訪總是被團員護在身後的人,現在可以獨自站在舞臺上逗笑觀眾。在《歌手》,他既是競演的歌手,又是串講的主持。做歌手,他幾乎每一期,都能用不同的音樂風格,為觀眾們帶來驚喜——可以是網紅歌曲《起風了》,也可以是為蔡依林寫作的先鋒歌曲《怪美的》;做主持,從一開始緊張到手抖,到後來愈發熟練——互動、暖場、鋪墊、帶氣氛都不在話下。
在《歌手》舞臺上格外活潑的吳青峰 / 《歌手2019》
在家裡守著電視的媽媽幾乎不相信這是吳青峰。她的印象裡,兒子一直是個極度內向的人,在家裡唱歌,都只敢跑到浴室裡去。
媽媽覺得青峰變化很大 / 《歌手2019》
從前,吳青峰對這樣的綜藝滿是抗拒。他覺得才華、歌聲、歌手的價值不該擺在天平上去衡量,去競賽。慢慢地,他開始覺得,自己的想法偏見太重:還沒了解,就直接拒絕了。他想起這些年,自己的音樂也遭受過不少偏見、也有許多人覺得他只會寫《小情歌》那樣的歌曲……於是他試著改變自己,接受了一些邀約。「我自己也不應該這樣去看待世界。」
去了之後,他發現實際跟他想像的很不一樣,甚至好出很多。他很慶幸自己被「打臉」,也慶幸逼了自己一把。不再給自己設限的吳青峰徹底「放飛」:敢和其他評委正面battle搶人,也會為了音樂理念和人爭論不休;演唱會上跟歌迷「吵架」、講笑話、懟記者、懟經紀人……
鮮少袒露心聲的他,也在《歌手》裡主動提起爸爸:因為年幼的經歷,大學以後,吳青峰很少回家,也不清楚爸爸是否知道他在做什麼。家人告訴他,爸爸會偷偷去看他的視頻光碟。被發現後,還裝作什麼都沒發生的樣子。爸爸病重時,青峰陪著去醫院。那陣子,爸爸會突然跟他懺悔以前的一些事。
青峰沒想到,許多連他自己都忘了的事情,爸爸都還記得,並且深感內疚痛苦。
爸爸說,自己生前最大的遺憾,是沒有看過兒子的演唱會。吳青峰最大的遺憾,是再也沒法跟已經離開的爸爸說一句「愛你」。他唱了一首《我們》給爸爸:「我最大的遺憾,是你的遺憾,與我有關。」
然後對觀眾說:「希望聽到這首歌的人,都能與過往的自己、過往的遺憾,握手言和。」那個總是把自己封閉起來、需要別人保護的孩子,終於可以平和坦然接受發生在他身上的一切。也終於學會不帶立場,和過去握手言和。
世界對待吳青峰算不上溫柔。哪怕到了今天,網絡上依然有無數人指著他的聲音和風格挑刺。可沒人會否認,吳青峰是個溫柔到極點的人。或許是經歷過不少偏見與傷害,讓他更細膩敏感,更容易感知旁人的痛苦,不帶偏見地去看待他人。學員被淘汰,他首先懷疑是不是自己不夠中用、不夠紅,所以幫不上他們;
有選手被所有人質疑,唯獨吳青峰說:「我看到了他的極致與溫柔」。很早之前,有歌迷拿蘇打綠和五月天對比:「如果你摔倒了,五月天的歌會告訴你站起來別怕,蘇打綠會溫柔地扶你起來問你疼不疼。」主持人華少採訪完他留下一句評價:「吳青峰的音樂裡是對這個世界的力量,那是溫柔的力量,它不是希望一拳打死你,而是希望你懂。」
但是,吳青峰的溫柔不等於怯懦。相反,他非常堅定自我,也敢說敢做。有人對他的轉變感到不適,給他留言:「說實話,我覺得現在的你跟以往的你完全不一樣。」他的回覆柔和中帶著鋒芒:可能你以前不認識我哦。他寫《彼得與狼》來回應那些不好的聲音:「你說我娘但我敢說你比我懦弱」
他在微博「正面槓」理直氣壯偷拍他的人:這件事,我這輩子都不會認可!粉絲和別人起了爭執,他認認真真回復了許多條留言:「要把情緒留給值得的事,眼前這些爭吵撐到最後並不是贏,你們要面對的是人生,不是這些。」又安慰大家:「我唯一在乎的,是我不要你們不開心。」別人的標籤、別人的看法,並不怎麼能攻擊到他,他說自己不需要粉絲的心疼。他更想做的,是「強大到真正可以去保護那些,我想要保護的人。」
《太空人》發布,他以「樂壇新人」的面貌,開啟自己另一段人生旅途。對「首張專輯」,他沒預設太多,只說,「毀譽參半」。有人喜歡,有人不喜歡,都沒什麼關係,能激起不一樣的看法,對創作反而有益。坦然接受、自己消化,已經成了他的一種習慣:「這個世界上就是有這麼多不同的人,因此才這麼有趣。如果大家到了什麼年紀,就會有什麼樣的性質,做出相同的判斷,那世界上就不需要有如此多的人。」偏見不可避免,但這未嘗不是一種樂趣。
2007年,蘇打綠第一次在臺北小巨蛋開演唱會時,吳青峰對著臺下說:「請你一定要相信自己,一定要接受、喜歡自己的樣子,一定要讓自己變成你真心會喜歡的樣子。如果你想要做的不是長輩所控制你的樣子,不是社會所規定你的樣子,請你一定要勇敢地為自己站出來。溫柔地推翻這個世界,然後把世界變成我們的。」現在的他,或許已經做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