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說哪一部電影可以被稱為國產荒誕喜劇的裡程牌,那我首推90年代的《三毛從軍記》。
這部電影改編自作家張樂平的漫畫。
90年代,可以說是第五代導演大放異彩的時代,但翻開那些在國際上斬獲大獎的電影,多是在題材上回顧歷史,在形式上遵循主流。
但同時期的導演張建亞,卻另闢蹊徑,拍起了喜劇電影。
不拘一格的人物造型,浮誇滑稽的情節設定,還有極度誇張的畫面呈現。
在《三毛從軍記》中,張建業用這種超越現實的鏡頭再現了漫畫。
而能夠將漫畫中的三毛如此還原地表現出來,這既離不開導演張建業的堅持,也離不開演員賈林的天賦。
但比起這些電影外的花絮,《三毛從軍記》最需要讓人記住的,依然是它裡面的故事。
而更確切的說,是它背後的歷史。
話不多說,我們進入正題
小人物的嶽飛夢
影片開頭,電影的畫外音就用25個「非常」將觀眾帶入到了歷史。
1937年,中華民族到了最危險的時候。
盧溝橋事變拉開了全國抗戰的序幕,日本人的狼子野心,讓還在內亂中的中國再一次驚醒了過來。
眼下一個滿洲國,已經不足以打發走日本人。
被困在關內東北人已經是在流浪,但如果將整個中國都拱手相讓,那中國人,又能去哪?
在退無可退之際,那位「領袖」終於頂不住壓力,將槍口對準了異族。
「要以無數的無名華盛頓,來造就一個有名的華盛頓。」
「要以無數的無名嶽武穆,來造就一個中華民族的嶽武穆。」
大人物不僅在權術上造詣頗深,在戰爭動員上,他也懂得籠絡人心的話術。
《三毛流浪記》就是一個關於無名嶽武穆的故事。
有錢出錢,有力出力。
貼在大街上的橫幅,讓連飯都吃不飽的三毛,也開始熱血沸騰。
只是熱血歸熱血,生活歸生活。
儘管街頭都是些抗戰的標語,但日本人還是堂而皇之地在大街上招搖過市。
手無縛雞之力的三毛,也只能在背後耍耍威風,一旦被刀槍所指,再高昂的熱情,也只能表現為滑稽的行為藝術。
經常「惹事生非」的三毛,這一次又鬧出了笑話。
對付這種小癟三,是在外閒逛的捕快最日常不過的活動。
被攆得無處可逃的三毛,像耗子一樣,被貓給抓住了。
但湊巧的是,他碰到了正在街頭徵兵的某位長官。
而頭頂,大人物正慷慨陳詞地,進行著徵兵號召。
既然都是嶽武穆,那麼人人都可以成為大人物。
這對三毛來說,太過誘惑。
人不分不出身,年不分老幼,體不分強弱,只要端起槍,他就能踏上戰場,精忠報國。
在軍營裡,他幻想著自己成為某個「東西」。
但對於那些混跡於軍旅的兵油子,還有那些帶長的官員來說,當兵,你就不能是個「東西」。
瘦骨嶙峋的體格,加上還未發育完全的身體,穿上制服的三毛很快就被要命的軍事訓練給折騰的夠嗆。
在上海的大街上,他是無所事事的癟三,而在訓練陣地上,他是事事出醜的笑話。
這些大多只會耕地和閒逛的窮苦人,在被趕鴨子上架踏上正規戰場之前,他們就發揮了更大的作用。
戰火越來越近,社會各界對抗戰的熱情也與日俱增。
既然有人出了力,那麼自然就要有人來出錢,於是就有了層出不窮的募捐活動。
當然,給士兵們準備的,不是錢這樣「庸俗」的東西,而是更加直接、更加火熱的視覺刺激。
養病千日,終要用兵於一時。
當盛大的閱兵儀式在「領袖」的面前鋪開時,身處其中的三毛正暢想著橫刀立馬、馳騁疆場、建功立業、名揚千古。
那聞所未聞的華盛頓,那素未謀面的嶽武穆,我三毛,即將成為像他們那樣的人物。
大戰爭中的「小把戲」
可是,三毛只是在幻想中構思過戰場。
而當他身臨其境地感受炮火和死亡時,他才發現這群敵人不是戲曲中來回亂撞的配角,而是能掀開黃土的妖怪。
如果不是戰前加深一尺的戰壕,三毛或許在敵人第一波攻勢之下,就成為了無數個「嶽武穆」中的一員。
但敵人的炮火太過兇猛,三毛所在部隊的陣地,一退再退。
此時上面死命令,退一步,就意味著自掘墳墓。
於是,軍中需要一支用來攻佔日軍炮兵陣地的敢死隊,以取得這場戰鬥的勝利。
而挑選這支敢死隊的方法,非常傳統且直接——抓鬮。
誰抓到,誰就是壯士。
而輪到三毛的時候,他硬是來回挑了好幾個,都沒有抓到這個機會。
反倒是兵油子老鬼,抓到了「敢死隊」。
風蕭蕭兮易水寒,壯士一去兮不復還。
壯志未酬的三毛,還在做著嶽飛夢,他也不管有沒有抓到鬮,還是自告奮勇地走上絕路,精忠報國。
這場戰鬥,比他們想像中的要兇險,也比他們想像中的要曲折。
但三毛的小機靈讓他們躲過了親自獻身的衝鋒,而三毛和隊伍的幸運,也讓他們順利拿下了陣地。
對於戰局而言,這是一場微不足道的小勝,但對於整個輿論環境而言,他們需要一場鼓動人心的大勝。
所以,三毛成為了登報的英雄,成了和領袖合影的英雄,儘管他的身高還不足以超過錦旗的高度。
在得到嘉獎之後,三毛再也不用在一線部隊進行作戰,而是被調到了師部,受師長差遣。
當不了華盛頓的嶽飛,當師長的大將,也算是平步青雲。
然而現實卻是,他只是成為了師長個人的勤務兵。
不僅要處理各種繁瑣的軍務,還要給軍長的家人當保姆。
而戰事,似乎是一件遙不可及的事情,但日本人從來就停下他們的鐵蹄。
中國的國土如同一份被瓜分好的蛋糕,西裝革履的日軍大將們,正在餐桌上大快朵頤。
他們汗流浹背的樣子,帶著一股勝利者的滿足。
反觀三毛所在的師部,師長妻子正忙著驕奢淫逸。
而師長則和他的下屬們,在前方吃緊的情況下,還做著後方可以緊吃的美夢。
各種戰局,各種戰報,都壓在了師部的沙盤上。
但作為一師之長,他所考慮的仍然是不能損耗自己,而便宜了友軍。
於是,無論多少戰報,無論多大的敵情,所有回覆都是:再議。
日軍轟炸,再議,日軍攻城,再議。
等到所有重要的軍情都被貽誤,等到上面要找一個替罪羊的時候,這位「再議」師長,就成為了這場大戰爭中的「小把戲」。
而比師長還小的三毛,就順理成章地可以理解為「小把戲」下的「小把戲」。
徒留「華盛頓」,再無「嶽飛夢」
在辦完師長的葬禮之後,三毛又回到軍隊。
而此時戰局,似乎正在向日本人傾斜。
戰爭,始終是殘酷的。
對於軍人說,生死,反倒成為了一種來不及考慮的問題。
但越是這個時候,就越會依賴片刻的安逸,它就像是鎮靜劑一樣,會讓人做一場不願醒來的美夢。
在和一名少女逃脫了日軍追捕後,三毛久違地遇到了安逸。
所以,他開始做夢,在夢中,他離開了戰場,和那位少女過上了男耕女織的生活。
他有了一個賢惠貌美的妻子,還有了一對胖嘟嘟的孩子。
但夢醒之後,戰爭,還在繼續。
革命,也還在進行。
由於上級要求,三毛被編入了一支突擊隊。
他們要執行的任務,就是深入敵後作戰,然後配合外部,奪取最終的勝利。
雖然被運輸到敵後的過程不太順利,但三毛和老鬼還是在敵後開展了他們的工作。
他們靠著機靈與日軍鬥智鬥勇,戰果,也不可謂不豐厚。
但他們任務,卻似乎永遠都不會結束。
原定的計劃是裡應外合,但實際實施的卻是裡面的人始終在裡面,而外面的人卻一直沒有進展。
在大人物們的談判桌上,總是有擺不平的矛盾等待解決,總有無休止的爭吵擾亂視聽。
就這樣,在無數的再議、再議、再議之後,戰爭,結束了。
日軍終究是貪心不足蛇吞象,他們不僅沒有吃下這份蛋糕,反而將戰火,燒到了他們的本土。
此時的中國,正在一種勝利的喜慶之中。
在戰後慶功會上,三毛想離那位「領袖」近一點,因為他聽不見「領袖」在說什麼,但衛兵早就隔開了一道封鎖線。
此時的三毛突然意識到,他一定是再說那一句:
「要以無數的無名華盛頓,來造就一個有名的華盛頓」
「要以無數的無名嶽武穆,來造就一個中華民族的嶽武穆」
三毛最後還是成為了嶽武穆,但他只是無數的無名的嶽武穆,而在他身後還有無數個像他這樣的嶽武穆。
只是三毛還活著,但他們卻再也聽不到鳥語、再也聞不到花香、再也看不到日落。
而在結束軍旅生涯之後,三毛又會有怎樣的際遇?等待他的現實,又會給出一個怎樣的答案?
這些問題,就連三毛本人,都不敢想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