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外婆家族第一個孫輩的孩子,幾個月時候就被眾多姨和舅扣留在外婆家養,今天她抱過去,明天他抱過去,眾星捧月一樣;這些姨當中,年齡最大的是二姨,十九歲,在村小學裡教書,一個老師教五個年級,所有學生都混在一個教室裡上課。
那時候外婆家村前的河裡烏龜特別多,有時候小烏龜竟然可以從樹上掉下來鑽進我脖頸子裡。有的學生家長為讓二姨關照自家孩子,會抓來很大的烏龜送給她,說是吃了補頭腦。二姨從來都不會吃它們,都會留給我玩。
烏龜很好玩的,拿一條高粱秸稈戳它,它就會叼住不放,拎到空中也不撒嘴。有時候把它放在盆裡,看著它往外爬啊爬的爬不出來,好玩。有時候夜裡它也爬啊爬的,爬到一半摔下來,硬龜蓋就把鐵皮盆砸的咣咣響,影響我睡覺,我惱火起來就把它裝到二姨的裙子裡,兩遍用繩子拴上,掛在曬衣服的繩子上,一夜就安靜了。二姨早晨起來沒了裙子,看到掛在外邊,罵我盡淘氣,氣鼓鼓的去收,差點沒被烏龜咬到手。
有一次我把盆裡放滿水,讓烏龜在裡邊遊泳,然後跑一邊玩去了,等想起來時已經是第二天了,以為肯定淹死了,跑過去一看,烏龜倒是沒有死,不過龜蓋子上坐著一個小泥人,烏龜馱著小泥人在學校的操場上亂爬,旁邊一個小女孩拿著棍子在趕烏龜。
看見我來了,小女孩咯咯咯地笑著說,外甥,你的烏龜要恨死你了,你讓它遊了一夜,累死了。我剛才來時候看見它正罵你呢。
你騙人,烏龜怎麼會罵人。我捂著嘴笑。
它伸長脖子,嘴衝著我一動一動的,不是罵你呢嗎
那是跟你要吃的呢
這女孩是我姥姥家鄰居,大家都管她叫小丫頭,跟我同年同月生,小我七天。輩分卻比我大,我管她叫姨。她有個弟弟,比她小一歲多,長得麵團一樣,憨厚可愛。有一次小丫頭帶弟弟到村邊的黃土坎下去玩捉迷藏,山一樣的黃土坎塌方,把弟弟麥裡邊了。一個瘦弱的小丫頭哪裡挖的動土,等叫來大人挖出來,弟弟早斷氣了。她爹媽沒了兒子,繼續生,生三丫頭,生不動了,絕後了。老爹一腔邪火無處發,就整天拿小丫頭出氣,一點點小事都會把她拎過來暴打一頓,還不許哭喊,所以小丫頭的身上臉上常年淤青,手臂上傷痕累累,我看了都心疼。
我姥姥家這邊的房子都是傍山建的,小丫頭家就住在我姥姥家坎下,從姥姥家門口看小丫頭家,院子裡的角角落落都會看的清清楚楚。我沒事就會坐在姥姥家門口的兩棵紅銷梨樹下託著腮往院子裡看,看小丫頭今天有沒有挨爸爸打。只要看到她爸爸一腳把她踹倒,我就趕緊跑下去護著。開始她爸爸看我拉,還會繼續打。我著急了就擋在小丫頭身前,怕誤傷到我,他就停了手。到後來他爸爸學精了,三下五除二打完,還沒等我跑到地方,他就背著手揚長而去了。我跑過去把她扶起來,摸摸臉摸摸胳膊,問疼不疼。小丫頭說不疼,如果挨一頓打能換來一頓好吃的,我寧願天天挨打。我知道她在說謊,有時候我在身邊就看到他爸爸咆哮的時候,她眼神裡滿是恐懼。
小丫頭會的東西可真多,可以把窄窄的馬蓮葉子編成小貓小狗。也能把麥秸稈編成草帽辨,賣給供銷社做草帽用。也能帶我到田裡撿麥穗。也能雨後到巖石邊挖一種可以炒吃的地皮。還能帶我去山裡摘野果子,紅紅的,酸酸甜甜的。有時候我遠遠看見麥田裡站著一些橫深雙臂的人,就害怕,問她是什麼,她告訴我那是做的稻草人,穿了人的衣服,嚇唬小鳥用的。
冬春之際,冰雪消融,她會念叨,一九河開,二九燕來,三九加一九,耕牛遍地走。會帶著我去到河邊,找到一塊從大冰坨上裂開的小冰塊,我們站在上邊,拿根長棍子,像撐小船一樣順水往下河飄,能飄很遠。
夏天有一次關外的人在河裡撒了一把魚塘精,這下可缺了大德了,滿河的魚浮在水面上,白花花的,全村人都去河裡撿魚。小丫頭拿一個羅筐,賣力的撈,撈了整整一鹹菜缸。她說這魚可以曬乾,放上豆腐熬湯,好喝呢。
我們倆一起做的最多的事是挖野菜,她家雖然窮,但那時候還不至於吃野菜度日,是山裡人有吃苦碟子蘸醬的習慣,那種野菜用水洗過以後鮮靈靈的,看上去就好吃,可真苦,我們孩子一點都不愛吃,大人們卻一把一把的往嘴裡送。有時候我們也挖烙烙菜,挖車軲轆菜,馬尿臊,星星草,這些野菜除了能餵豬,還可以用水炸一炸,切碎,用豬油炒了,拌餡,一般都是用來玉米面餡餑餑,吃著可香了。
有時候小丫頭不開心了,我會哄她,叫她陪我玩拍手遊戲,她會咯咯咯笑著,用手指點著腮羞我,說,男孩子還玩這個,羞羞羞。」
我卻不在意,平時跟我玩的都是小姨們,都是十幾歲的姑娘們,我習以為常了,說,你要陪我玩,我去姥姥家給你拿兩塊剩餅吃。
小丫頭眼睛放出光來,說,那行,你快去拿。
姥姥家吃剩下的餅就在鍋臺的盆裡放著,我飛跑去拿兩塊來給她吃。她躲在角落裡,四處看,沒人,然後狼吞虎咽的很快就吃掉了。
她就跟我玩拍手。兩人盤腿對坐,你伸一隻手掌,她伸一隻手掌,輪番拍,越拍越快,手掌和翻波浪一樣。拍的時候小丫頭還念兒歌,大公雞上草垛,沒媽的孩子真難過,跟貓睡,貓撓我,跟狗睡,狗咬我,爸爸把我送到託兒所,託兒所,有阿姨,我管阿姨叫媽媽,媽媽媽媽水開了,把我的腳尖燙歪了,歪就歪,斜就斜,長大不許穿皮鞋。
後來她媽媽死了,很多人都說小丫頭就是邪性,從小就唱那種不吉利的兒歌。也不知她哪裡學到的。
她那時候總是餓,家裡經常斷頓,吃不上飯。夏日的晌午,大人們都午休,她會拎著一串螞蚱來找我,我們生起一堆火,烤螞蚱吃。
有時候看到天上的飛機飛過去,小丫頭會指著飛機對我說,將來你去學開飛機,然後帶著我去北京,北京有烤鴨吃。
二
快樂的童年總是很短暫,我八歲的時候,被家人接到老家去上學,從此離開了姥姥家。
初中沒念完就走上了社會,做了個網際網路裝修的生意,開創了一個員工在家辦公,工人給我開工資的網際網路裝修模式。員工培訓都在YY和QQ群裡進行,根本無需面對面,所以我從來都是海闊天空,想去哪裡辦公就去哪裡。錢沒少賺,卻沒機緣成家,三十歲還孤身一人。倒也落得個來去自由。
在喧囂的城市裡呆久了,不免厭倦,生起了歸隱之心,悠忽想起了姥姥家那山清水秀的小山村,天藍的像宗教,水清的可看見一條一條的魚在遊,在那樣地方生活一段時間,抑鬱的心情會好很多吧。而且還能見到小丫頭,也不知道她長啥樣了,還在不在家,按道理她該出嫁的,小妹該招婿。又捉摸著隔了二十多年沒見,即便見到也會淡漠吧。小丫頭和我同歲,這個年齡的女人,心思都放在孩子身上,那些久遠的交情,怕早忘到爪哇國去了。
不管怎麼著,先去玩陣子再說吧。姥姥和姥爺年紀大了,從小帶我長大,這麼多年還真沒好好陪陪他們呢。
我是急性子,屬於先開槍後瞄準的一類愣人,想到了的事,很快就決定。決定的事,馬上就辦,一分鐘都不來拖的。
收拾行囊,開車來到了姥姥家的小山村。
姥姥家的房子已經翻蓋過了,是在外做工程的大舅投資了二十萬蓋的仿古四合院。門前的兩棵紅肖梨樹依然還在,初夏時節,已見拇指大的梨娃。記得小時候院子裡有棵高大的臭椿樹,一天到晚樹葉譁譁響,農村人把一些好吃懶做油嘴滑舌的粗漢都比作這樣的臭椿樹。雖然高大卻因木質軟,派不上什麼用場,所以砍掉了。還有過一棵棗樹,記得後來說瘋了,也不知樹是咋個瘋法,也砍了。如今院子裡種著兩畦小蔥兩畦茄子兩畦韭菜。因還沒入秋,小蔥的老葉未現,一叢叢挺拔嫩綠,生機勃勃;青色的小茄包子藏在葉子下,像吃奶的娃。韭菜這東西很好玩,割一茬還繼續長出來,有一片估計就是剛被割,齊刷刷的只剩了根芽。走道地方搭著瓜架,幾個西葫蘆從架子上垂下來,遮了一片綠蔭;牆根下種了一排月季花,香豔豔的開的正好。好一派農家樂鏡像。
姥姥和姥爺聽說我來,早就把房間給我收拾了出來,老年人孤寂,最盼望晚輩來看望,知道我常住,心花怒放。跟我聊的熱火朝天,全是家長裡短。我問她小丫頭的情況。
姥姥說,小丫頭挺悽慘的,招了個上門女婿,連續生了三個孩子,老公卻在下煤窯時砸死了。老爹癱瘓在床,老媽伺候了三年以後,得了肝癌,也去世了。小丫頭人好,長得也俊,陸續都有人給她介紹對象,可一聽她命硬,身邊死好幾個人,大部分人都害怕了。有那些天不怕地不怕的愣頭青,又被她家那樣大的累贅犯了嘀咕。也真有什麼都不在意的,但人實在是不像樣,小丫頭不願意。所以高不成低不就,守了好幾年寡了。都說寡婦門前是非多,她卻沒任何人敢招惹,倒不是她人有多兇,而是這裡人迷信,怕沾了這命硬的人,自己一命嗚呼。
兒時玩伴二十多年來命運不但沒改,還苦難深重了,這是我沒想到的。命運之神跟小丫頭到底有多大的愁啊,三十年了還沒化解掉。
姥姥說,你跟小丫頭小時候玩的最好,你在外混的也不差,應該幫幫她。這丫頭值得幫,人可好了。
怎麼幫呢
你有不用的舊東西別扔,給她。有孩子女人穿剩下的衣服也別扔,都給她攢著。她不嫌棄。她一家子穿的衣服都是別人給的。
我想了想說,我這次在這要常住,需要人洗衣做飯端茶倒水的。您和姥爺都八十了,照顧自己都有點費勁,又多了我這麼個大活人,肯定吃力。我想著既然小丫頭需要幫助,就讓她幫我洗洗衣服做做飯吧,順帶也能給您減減負擔。但不知她肯不肯幹。
她肯定願意幹啊,她家最缺錢。她手巧呢,要不是家庭拖累,她去外邊打工肯定少掙不了錢。
我給她多少錢一個月合適呢。
這附近一個壯勞力沒手藝的給人打小工一天八十。她一個女人家順帶幫忙做家務,你給她一天四十就很好了。
我給兩千吧,也算幫襯一下她。
那麼多啊
沒事姥姥,我有錢,去拜佛燒香做好事不也要捐個萬把的,何況幫自己朋友,她又給我出力呢。
也是那麼個理,多做好事老天爺保佑,花出去的錢還能多賺回來。那我現在就去找小丫頭說。她一準願意。
姥姥去找小丫頭,別看八十了,小腳走路快呢
沒過多久,小丫頭跟在姥姥身後來了。分別了二十多年,猛一見,卻非常眼熟,是特熟悉的那種感覺。難道是童年印象太深,也不像,內心裡快速搜索一遍,恍然大悟,這不就是我看了五十多部的小電影主演蒼井空嗎,那忽閃忽閃的大眼睛,那經典的笑容,那酒窩窩,那髮型,無一不像。只是身材略高一些,腰板筆直,穿一件白襯衫,一條洗的發白的牛仔褲;雖然樸素卻一點也不土氣,氣質打扮不像山裡的女人,倒像是大城市裡的白領。臉上似乎沒塗什麼護膚品,但很乾淨。三個孩子的媽媽了,一點也不見鬆散。在我的想法裡,她經歷這麼多變故,一定愁慘慘的,一幅頹廢的樣子,可眼前的小丫頭一臉陽光,看不出命運重錘敲擊的痕跡。
開鎖長胖了,身上有肉了,小時候瘦瘦小小的,拎一筐蘿蔔都拎不動呢。小丫頭調侃著說。欣喜溢於言表。
還說我呢,你小時候不也黃豆芽似的,風大一點都要躲到牆角去。我回敬了她的調侃。
沒有陌生感,我想這就是最好的見面禮。
已經到了該做飯的時間了,她來不及跟我闊敘,先忙著給我做飯。行家一伸手,便知有沒有,是不是做飯好手,先看她是不是炒菜要看菜譜,切菜切到手,開水燙到腳,炒鍋翻了勺菜扣了一地。小丫頭系上圍裙,利索地忙鍋上,姥姥幫燒火。都是家常菜,有豆芽,那種黃豆用冷水泡開了的,用肉皮炒;肉炒土豆絲,切的真勻,我見過好多女人能把土豆絲切成鹹菜條;一個小蔥拌豆腐,一個炒蒜苗;都是我愛吃的菜,端上桌,看上去清清爽爽。吃第一口,就找到了家鄉的感覺。烙的千層餅。溫水和面,把麵皮杆薄,在上邊塗一層豬油,捲起來,切成一坨一坨的,然後再杆成餅,用大柴鍋兩面烙出鍋巴,趁熱吃,香到不想家。
看我吃的香,小丫頭說,明天我給你撈小米飯蒸饅頭。
看似簡單的一句話,農村人心裡清楚,這兩樣手藝,年青人很少有做的好的,城市裡蒸的饅頭是用發酵粉做的,根本沒有饅頭味。家鄉蒸饅頭要把面和好,要放鹼,放多了饅頭會黃,還有苦味,放少了饅頭不發,放鍋裡多大拿出來還多大,硬的可以砸死人。撈小米飯更是一份手藝活,因為麻煩,現在很少有人這麼做了,都是電飯鍋一水煮,飯出來沒有顆粒感,黏黏的。撈的小米飯是先用大鍋把小米煮半熟,撈出來,舀去米湯,在鍋底放一點點水,扣一隻大碗在鍋底,把小米飯倒鍋裡把碗埋住,用文火慢慢燻,出來的小米飯幹楞楞的,還帶著不軟不硬的鍋巴,天下第一美味。
吃完飯,小丫頭隨手遞了一杯茶給我。
你請我幫忙打理生活,我知道你是想幫我,我能做的好,也願意做,不過真不用給那麼多錢,鎮上去上班的一個月也就兩千來塊錢,你給我那麼多,我過意不去。小丫頭一邊收拾廚房一邊跟我說。
不多,我姥爺姥姥這樣也順帶伺候了,照顧三個人,值這麼多錢。我端著茶站在廚房門口跟她嘮嗑。
按說幫個忙而已,從小的伴,不該收錢,可你知道錢對於我來說太金貴了。我一身的本事,卻被家捆的死死的,出不去賺不到,孩子雖然小用不到多少錢,可三個小傢伙一年的吃穿用度真愁人。
那你家的經濟來源是啥呢。
家裡有幾棵樹,山楂大棗核桃慄子啥的,平時種點地,給人幫廚也會給我幾十。家裡養點雞鴨鵝,餵了兩口豬。
那能賺幾個錢啊。
我爸爸雖然癱在炕上,他一輩子好耍錢,經常開一些賭局,玩牌九支色子押小寶,來玩的人會給點場子錢。我們這地方隱蔽,三裡五村的耍錢鬼都來我家這玩,我給他們燒水沏茶伺候。你不好耍錢吧。
我不喜歡那玩意,在外邊做事也難得有那樣的場合。不過喜歡看押小寶,小時候經常看,挺懷念的。
看得出你這人念舊。今晚上就有局,天擦黑他們就早早的來了。山門口那有人守著,賊著警車,如果有警察來,他們就電話。每次給這人二百塊。小丫頭描述著說。
這個場景我還記得,只不過放哨的以前沒手機,都是放二踢腳三個。
下午,小丫頭把我鞋子襪子內褲都都拿到外邊去曬,說陽光可以殺菌;把我兩箱子衣服都蘊了一下,姥姥家沒有熨鬥,她找個大茶缸子,裝上開水,當做熨鬥,口裡含一口水,噗地一下噴到衣服上,然後用茶缸子壓平。
這都是老土法,我見過人家用蒸汽熨鬥的,那真好使,可是太貴了,我買不起。小丫頭遺憾地說。
吃過晚飯,天將黃昏,我順著土路溜達到了小丫頭家門口。
小丫頭家這一排前後方向住著三家。前院住著一個能人,獨眼龍,叫德寬,生一丫頭一小子倆小孩,媳婦老實巴交的農村人,不顯山不露水的就知道幹。德寬當過兵,所以吃的開,前些年在鎮上開了個服裝廠,四鄉八村的姑娘小夥都去那服裝廠裡上班賺錢。飽暖思淫慾,漸漸看不上家裡的山妻,硬逼著離婚了。從外邊領回來一個二十來歲的小姑娘做老婆。倒是不錯,又生了倆小孩。現在在縣城裡買房了,不大回家,院子門一天到晚鎖著,草長的比人還高。
再前一排人家比較奇葩,一家三口人練國家禁止的功法,輪番被抓進牢裡,年青的進去就一頓暴打,只為他們說一句軟話,說不練了,說老大是狗,但他們就是不說,然後就接受各種各樣的摧殘。據說有一種刑罰是雙手平端,腿微曲,學開摩託繞著牢房跑,嘴裡還要發出轟鳴聲。七十五歲的老爺子也被抓進去了,歲數太大,無法動粗,就給老爺子拉到縣城監獄,有被槍斃的,總會把他拉過去陪斃。別人都腦袋開花了,他又給拉回來了。不服,就給他關到死刑犯牢房跟死刑犯在一起吃住。別的犯人進這樣的牢房都戰戰兢兢,怕那將死之人啥都不在乎了,危害自己。老爺子進去才不吃這一套,理都不理那將死之人。那人說,你不怕我嗎。老爺子說,為啥怕你。死刑犯說,我是死刑啊,快要被槍斃了。老爺子說,那有啥了不起,我都被斃好幾回了。死刑犯說,那是假的,陪斃。老爺子說,我都七十五了,你說你快被斃了,我也說不定哪天就死呢,說不定死你前邊。死刑犯被逗樂了,說,就服你這老爺子。從此跟老爺子好的很,還被老爺子傳了功法,對死都不那麼在乎了。走時候把幾件衣服和被褥都給了老爺子。
再下一排是平一點的壩坎子。最外邊把路口有一臺石碾子,各家碾壓糧食都在這裡,小時候我沒少幫大人推。碾子對面把路口那家家裡有個瘋子,見到大姑娘小媳婦就舞刀弄槍的追打,卻不欺負小孩。可他家養了一隻大鵝,見到小孩就用嘴擰,小時候我和小丫頭路過他家,都貼著壩邊走,生怕被鵝掃著影子。他家老爺子是做吹鼓手的,誰家婚喪嫁娶都會請他去。他會吹笙,會吹嗩吶,鎮上組織唱戲,他扮青衣。都說他眼睛小成一條縫了,扮青衣沒神,唱的也不怎麼好聽。晚上的時候經常鼓搗嗩吶,還喜歡吹哀樂,搞的一山窪子人夢裡都瘮得慌。後來這老爺子沒得好死,跟戲班子出去演戲,下大雨,躲到崖根子下避雨。崖塌了,所有人都砸死了。據說只要下雨,那地方就有唱戲聲音傳出來。他家女兒不知咋弄得混進了縣歌舞團,作風不好,賣淫被抓過好幾次,現在都不敢回家。瘋子好像活到很大才死,都是前院的念佛老太太管他吃喝。
念佛老太太家是老革命家屬,兩個弟弟37年參加過遼瀋戰役,跟隨黃永勝打過大仗。抗美援朝時候二弟弟死在朝鮮戰場。大弟弟革命勝利後被分配到煤礦做職工,單位還給他提媒說媳婦,他不要,死活不當工人,要跟他姐姐來過。他姐姐就給他在院子起了間廂房住。我們小時候經常去他那玩,獎章特別多,也不知道是什麼軍功章。問他打仗時候幹什麼工作,他說是放大炮,打錦州時候一千門大炮就有他管的一架。但人們都說他是趕馬車的,一直伺候牲口。人是有點二的那種,沒事就到處說半夜看到好多小鬼在他家院子裡撞拐,唬的念佛老太太趕緊多念了幾句佛,唬的村裡人好一陣子晚上不敢出門。
念佛老太太的前院是年青的哥倆,姓許,老大開車去東北送鋼筋,急剎車時候穿進了駕駛室的粗鋼筋把身體都扎爛了。剩下老二和老三。家裡窮的叮噹都不響。人人都欺負他們。後來去德寬的服裝廠打工,被剋扣工資,哥倆急眼了,拿刀把德寬的肚子豁開了。德寬捂著肚子嚎叫,完嘍完嘍,這下活不了嘍。哥倆嚇跑了,在外流浪了好多年,後來老二回來了,變了一個人一樣,小時候欺負過他的,不問緣由,先打一頓再說。不管你是六七十歲的老人還是孩子,惹著他就是一頓胖揍。所以四鄉八鎮的人提起許三兒,就像遇見鬼了,誰心裡都發毛。他有錢了,在鎮上買了房子,開賭局,他家賭局大,都是幾十萬的來往。警察好像不知道一樣,從來沒人去管過。開始山裡的人還納悶,這小子小時候納悶窩囊,啥時候變這樣活牲口的呢。細打聽才知道,哥倆出去混世,沒錢了,就到處搶劫。有一次搶了個大商店,搶完要走的時候,怕老闆記得模樣,哥倆起了殺心,把老闆給抹了脖子。被警察抓住的時候,老二頂了全部罪名,被公安敲了。許三兒那時候好像沒到二十歲,關了幾年就給放出來了。但都傳說人是老二殺的,所以都說他惡,沒人敢惹。
哥倆的房子空著,後來賣給了山下的赤腳醫生喜酒。喜酒的爺爺在過去可是名震八方的老中醫,醫德好,窮人家來抓藥,賒著可以,秋後給倭瓜黃豆抵也可以。從不開貴的藥賺黑錢,有一個年青的姑娘夜裡肚子疼的厲害,找他來瞧,他診過脈就去外邊拿了一把竹筢子,用火燒成碳灰,加個雞蛋清攪合攪合給姑娘喝下去,沒半個時辰就好了。太師屯鎮上有位大財主得了怪病,請了多少名醫都治不好,人快死了,聽說這山裡有這麼一位老中醫,就派人騎驢給接去了。見到病人一診脈,說這病不大,是被眾多醫生誤診亂下藥給藥著了。他在財主頭頂上扎了幾根銀針,灌下幾口藥,大財主就能睜眼說話了。後來眾人問這到底什麼病,喜酒爺爺說開春時候河水涼,老人家肯定光腳趟河的,寒氣攻心。從此神醫名聲傳遍了密雲縣。這麼個神醫,氣量卻不大,有一次從自家地裡摘了個嫩倭瓜回去炒吃,正巧村裡一個婦女家丟了倭瓜,正罵大街呢,看見喜酒爺爺抱著倭瓜路過,就非要說是老爺子偷的,老爺子被氣的渾身亂顫說不出話來。半夜就死了。
喜酒這醫生也是不簡單。家裡底子好,到處行醫,人人奉承。人也義氣。有一次打牌,不知怎麼惹著許三兒了,許三兒叫囂著要殺他全家。喜酒當時就電話喊來了十幾個叔伯兄弟,把許三兒搓著,給扔進了四丈多深的機井,入冬時節,井水冰入骨,一幫人就圍著井不讓他上來。直到服軟。上來以後還是講等病好了去找喜酒算帳。喜酒喝了半瓶子酒,拿著鐮刀直殺進許三兒家門。拿鐮刀戳了許三兒七八個窟窿,賠了三萬塊。從此許三兒就服喜酒,但凡溪酒家有啥事,他第一個來張羅。
其實他哪是不怕死啊,是因為別人比他還怕死,他就蠻橫了。
第三排壩坎下去就沒什麼人家了,全是口糧地,一圈一圈的梯田盤下去,直到山下的公路邊。種著小麥,小米,玉米。樹是核桃樹和棗樹最多,間或有幾顆山楂樹。我姥姥家這片叫東山,緊挨著北山也有一片人家。山下通著一條公路。公路下邊就是河套,從霧靈山下來的一道水域,流進北京的潮白河。站在高處往下看,斜陽的餘暉籠罩在這片山窪裡,各家的煙囪都升起了炊煙,間或傳來牛羊雞鴨的叫聲,人呼喚孩子回家吃飯聲。
住在這樣的山窪裡,我不知道有沒有被山洪衝垮的危險,這麼多年一直沒聽說被衝過,倒是這個村的再往上發過一次特大洪水,淹死過十五個人,有的人都被衝上了樹梢,洪水卷過來的東西一直衝到這個村的大路口。有個大辮子的姑娘衣服都沒穿,死在了村前的大石蓋上。是念佛老太太帶著幾個婦女給收的屍,好可憐。姥姥家這個村雖然沒有山洪危險,卻經常被狼和豹子襲擊,小時候聽姨們講,豹子從山上下來,直接奔了姥爺家的豬圈,把豬叼走了。豬的慘叫聲驚動了一家人,卻誰都不敢出去,只好拍窗戶拍臉盆嚇唬豹子。連那隻平時叫的很兇的狗都不敢叫了。姨們說啥時候搬到山下去住就好了。
小丫頭家祖輩是地主,方圓十幾裡都有她家的產業,洋錢都用框抬。可是小丫頭的爺爺好賭好抽大煙,據說半夜三更跟人家賭,收到過冥幣,那是跟鬼賭了。再大的家產,也禁不住這樣敗,全折騰光了,只留下現在住的這一套房產,準備拿去換大煙抽的,正好林彪的隊伍出關打進了密雲,實行土地法大綱,禁菸禁賭,戒不掉的活埋,要不就用鐵鉤子穿過肩胛骨掛到旗杆上,俗稱望蔣。解放軍的說法是賭和抽都是國民黨人幹的,戒不掉那就是還在想著蔣介石,那就要給你掛起來衝著臺灣方向看。簡單粗暴,卻真管用,再也沒人敢賭敢抽大煙了。小丫頭家的房產也就保留下來了。
到了小丫頭爸爸這一輩,大煙沒得抽,賭博卻漸漸盛行起來。小丫頭爸爸在生產隊裡是趕大車的,兼經管隊裡的牲口。我小時候騎過他趕的驢下山,讓我站在糞堆上,爬上驢背,我剛要爬時,驢跑了,摔了我嘴啃泥,門牙都掉了。趕大車的人都粗獷,嗓門大,那時候我姥爺當隊長,卻讓小丫頭爸爸喊上工,站在村中間的松樹梗梁港上,一嗓子出工啦,大家就都聽見了,稀稀拉拉的聚齊在梁港,等待分派任務。
這都是小時候的記憶,現在的地都分到各家了,再也沒這場景了。
小丫頭家院落挺大,比一般人家要大一倍的樣子,典型的北方磚夾石的院牆,一株大棵的桃花開在牆角,有幾枝都伸到了牆外,豔麗妖嬈。恰巧小丫頭登梯子上牆拿東西,看見了我,向我打招呼。夕陽下她俊俏的臉在桃花映襯下格外動人。
我信步進了小丫頭家的院子。左邊一排槐樹杈子插出來的籬笆,上邊爬滿了扁豆角秧,開著紫色的小花,青青紫紫的扁豆角掛滿了秧蔓。槐樹枝杈可以當柴燒,可以扎黃瓜架,花是可以直接吃的,有一點點甜,春天有人專門到槐樹多的地方放蜂採蜜。籬笆裡邊種著各樣時鮮蔬菜,小蔥,韭菜,茴香,秋黃瓜,綠油油的讓人想去用臉貼一貼。菜地裡種著兩棵榆樹,都長到比房子高了。榆樹錢也可以吃,榆樹皮的芯可以曬乾打碎,放在玉米面裡做餄餎面吃。
右邊一排小房子,排布著廁所,豬圈,雞棚和柴棚,柴棚裡柴禾山一樣跺著,有劈開的幹木棒,有成捆的荊梢。看這柴棚,不像是家裡沒男勞力的,我小時候可是經常跟隨舅舅們去很遠的大山裡割柴。都是先去把荊梢放倒,等它們曬乾後再去用背架背回來。我那時候六七歲,使用小背架,放十幾斤的柴。舅舅們都是大背架,背的柴山一樣高,我藏進去一點不會露了胳膊腿。小丫頭家這樣多的柴,我相信不會是癱瘓的老爹背回來的。我眼前浮現了小丫頭背著山一樣高的荊梢一點一點往山下挪動的場景。
房子小黑瓦編就的。兩根磚垛子上老舊的福字還在。窗戶依然是老式的木窗欞糊窗紙。正門口掛著一面小鏡子,據說是防止鬼怪進門的。鬼怪們平時很自信,見到鏡子裡自己這麼醜,自行失去了勇氣,回家了。可愛的老百姓都這麼想,如果是真的,倒是真讓人起敬,因為很多人類明知道自己丑依然在外張牙舞爪的多去了。
北方農村老房子沒客廳,門是開在堂屋的,左右分兩東西屋,長輩住東屋,如果哪家人年青的住東屋了,把老的趕到西屋或廂房去住,都會被戳脊梁骨的。
堂屋很陳舊,估計是沒條件貼滿瓷磚,可收拾的十分利落,鍋碗瓢盆整齊的羅列在木櫃裡,剩餘的飯菜用紗網罩住,防止蒼蠅盯。紅磚鋪就的地面,掃的一塵不染。
小丫頭把我迎進東屋。耍錢的人到了大半了,炕上地下坐著七八個。這些賭鬼恨不得不用吃飯,早早來佔位置賭博,生怕人多擠不進去。我知道都是姥爺輩舅舅輩的人物,卻實在分不清誰是誰,只好點點頭,給大家散煙。我抽的中華軟包,他們抽的大前門。都說我發財了,問是哪家的,聽說是坎上老隊長的外孫,紛紛驚嘆。熟悉的還說起我小時候的糗事,小丫頭老爸最清楚我,炫耀地跟大家說,這小子小時候跟我們去下田,正是施肥的時候,往地裡澆氨水,他渴了,趴在氨水捅裡喝了好幾口,大人發現了,趕緊送醫院保命。大家紛紛驚嘆我命大,說山下石頭家的小子就是誤喝了農藥死的。
大家七嘴八舌的聊,我很少能插上話,打量屋裡陳設布局,滿牆的年畫,有林彪的,有毛主席去開源的,還有兩大幅水滸一百單八將的人物譜。沒有大衣櫃,靠牆一排實木的板櫃,人可以欠腳坐上去。牆角一臺蜂窩煤爐子,一條白鐵皮煙囪直伸到窗外,冬天取暖用,現在初夏,爐子停燒了。
小丫頭看我無聊,領我去她的房間玩。她的房間鏡像與東屋不同,先是少了烏糟糟的氣味,也整潔。牆角垛著綢緞的被褥,估計是結婚時候置辦的。潔白的蚊帳高高掛起。土炕上鋪著新的炕席,蘆葦杆編的。孩子們都在家。大的是個女孩,七八歲左右的樣子,在角落的小桌子上寫作業。兩個小的一女一男,五六歲的樣子,在炕上玩丟骨子。幾隻動物的關節骨,扔起來一隻,快速抓起炕上的一隻,再接住空中落下的,看誰接的多,看誰手快。
孩子們都喊我哥哥,我也沒帶禮物,一人給了二百塊錢做見面禮。孩子們不敢要。小丫頭說,收下吧,哥哥是第一次見你們。孩子們才歡天喜地的收下,仔細的疊好裝在口袋裡。
別弄丟了啊。小丫頭叮囑著,給我端來一杯茶,一盤酸梨,夾雜著慄子核桃。
沒好茶葉,將就著喝吧
不用客氣。你爸爸現在還跟你作對不。
打不動了,罵還是經常的。
都落在你手裡了還不服軟嗎
不知道他咋想的。長輩們也這樣勸過他,他說怕啥,早死幾天還解脫了呢,多活一天多遭一天罪。
是不是怕一著服軟你會報復他。
這倒是有可能。
你將來有啥具體打算沒有。
能有啥打算呢。等孩子大了。我就輕鬆了。
三個孩子要上大學。小子要娶媳婦,現在農村女孩都心高,不在城裡買房不嫁。七七八八這些費用可不是小數呢。我替她的未來擔憂。
那也沒辦法,我一個女人家,能糊弄著讓大家活下去就費了九牛二虎的力氣了,哪還管的了將來。倆大的是女孩,將來找個主,用不著我操心。小子有本事的話也用不著我,沒本事的話那就是他自己的命了,誰叫他投錯胎呢。念書的事再看吧,船到橋頭自然直。小丫頭話裡帶著無奈。
沒
琢磨著再找一個,有個幫手總是好的
以前有人幫我介紹,都嫌我累贅,嫌我命硬,不敢打攏。現在我想開了,害人家幹啥呀,自己能挺多高是多高吧。真要找差了人,對孩子不好,對我爸爸不好,那才是豆腐掉灰堆,吹不得打不得。所以都推掉了。
看得出小丫頭是個務實的人,沒有那種不著邊際的想法。命運的封印到底是個什麼東西,怎麼這麼多年還沒有給她解封。
敘談了一會,東屋押寶開始了。十幾個人圍著一張小炕桌,有的穿著背心,有的索性光了膀子,都是抽菸的,煙霧繚繞像是進了盤絲洞。炕桌上放著一隻精緻的銅寶盒。小丫頭爺爺把什麼都給賣了,唯獨留下了這件寶貝。寶盒上刻著三條盤龍,坐在那有點像大官的官印,俗稱官印寶盒。盒子是四方四正的。打開盒子,裡邊有一小塊方方正正的銀塊,上邊也是刻著龍,龍頭方向就是指針,指向哪裡哪裡就是正宮。
有人曾出兩千塊買這寶盒,小丫頭爸爸不賣,說留著死後帶到棺材裡跟鬼玩。
押寶是按照國學天幹地支設置的,分東南西北四個方向,東為大,也稱一,其他幾個方向分別稱為二三四。壓東叫一固定,固在這裡念一聲。南西北分別是二三四。押正固定上是一賠三。然後還分東南,東北,西北和西南四個偏方向,叫拐。拐不分一二,賠率是一比一,但可以同時押兩處,比如閒家押了東南拐,那麼開東和開南都算閒家贏一道。莊可以搶,出錢多的當莊,沒人搶就輪。一輪二百三百五百看情況,沒什麼特殊規定。
當莊的人拿著寶盒到堂屋,找個看不見裡邊情況的地方設置寶盒方向。裡邊的人開始猜開哪方,在哪方押錢。沒準主意的都押拐。有殺伐的都押固定。膽小的都放三五十,膽大的放一百二百。寶盒拿進來,放桌上,閒家掀開蓋子,龍頭指南,轟的一聲,有懊悔的,有拍桌子的,有叫贏了的,有沮喪嘆氣的。莊家先把沒押中的錢收走。一道一道的賠配給贏的。大家都叫我玩,我也懂這個,錢也不別手,就上去玩幾把。我心大,都照著莊家手裡的錢押。有時候一把就能把莊家鏟掉,換了另一個。莊家知道我注大,就專門針對我的習慣擺寶,一晚上輸了好幾千。贏了的說請我喝酒。
這是個鬥智鬥勇的勾當,極容易上癮,看大家把頭埋在寶盒前,如果從頂上往下拍照,全是一個一個大腦殼。所以說很多場合警察一抓就抓個全套,很少有能跑了的,因為太全神貫注了,外邊就是地震了都不一定讓這些人分心。
結束了,小丫頭拿著電筒給我照路,送我回去,邊走邊說,以後你不要玩了,害你輸這麼多錢,雖然不是輸我的,我也替你心疼。你姥姥要知道在我家輸這些,還不恨死我啊。我說以後不玩了,輸錢倒沒什麼,心累,本來是為開心的,最後搞的神經緊張,不值得。小丫頭露出欣慰的笑容,說:我就喜歡你這點,從小就乖,懂事聽話。
三
我們做網際網路的,一般都是晚睡晚起。九點起床時,小丫頭都餵好了豬雞,收拾好了孩子,掃了院落,扶老爸解決過問題,正在跟姥姥坐在花壇邊摘菜,邊做邊嘮嗑,還偶爾貼著姥姥的耳根說悄悄話。一個滿頭銀髮,一個年輕貌美,更個人在月季花的映襯下和美柔順。
見我醒來,小丫頭給我打了洗臉水,抹好牙膏,我刷牙漱口洗臉完畢,她早就把早飯端桌上了。小米粥,大饅頭,芥菜嘎達鹹菜,這鹹菜是她自己醃的,用醬油上的色,黑黑細細的,看上去就想吃。原來早就做好了,放在鍋裡溫著,只等我醒來吃。
在城裡一個人生活,從來不吃早飯,已經落下了膽結石的毛病,照透視結石一釐米大,也不敢拿掉。現在醒來就要吃,是沒有食慾的。
小丫頭看出我的狀況,說,你肯定覺得這頓飯不晌不夜的,要抗到中午再吃,我跟你說,不管你啥時候醒,一定要吃一點填填肚子,這樣才不會坐病。
那我吃點。我知道這是養生之法。
不覺得餓是剛睡醒,胃也跟著迷糊沒反應過來,但肯定是空的。可口的飯菜吃到嘴裡,感覺很舒服,小米粥喝了兩碗,那麼大的饅頭吃了一整個。
吃過早飯,我問小丫頭可以陪我上山轉轉不,有二十年沒上這座山了,甚是嚮往。
你現在這身板,爬這山行嗎。小丫頭有點懷疑我的體力。
慢點唄,不行就坐著歇歇。你行嗎。知道這句話有點廢話,常年打柴種地的人,哪裡能爬不了山。
我常年爬山,不算啥。等我回去準備一下。你也換上舒服的鞋。衣服褲子把身上裹嚴實點,有洋拉子。小丫頭囑咐完下去準備。
洋拉子是一種蟲子,被它咬到,鑽心的疼。我不敢怠慢,換上了嚴實的衣褲,還帶上了帽子,襪子都是高腳的,生怕身體受一點傷。
小丫頭沒換衣服,只換了雙旅遊鞋。身上背了個大水壺。
你爬到半山腰肯定渴,山上沒泉眼。我帶個水壺。
真細心,要是我就想不到。
我們出門一起往山上走去。
我姥姥家是頂上邊的一戶,再往上就是山地,都是各家的壩坎地,地邊會留出一條小路,供人和牛羊走。壩坎用山石壘起來的。壩坎邊長著各樣的野菜,蒲公英,黃花,姑娘,打碗花。有一首兒歌唱道,打碗花打碗花,娶了媳婦不要媽。黃花是高高瘦瘦的,花咕嘟可以炒菜吃。姑娘果子也可以吃,酸酸甜甜的,果實飽滿後,有些女孩會把裡邊的瓤搞出來,剩一張皮,放在嘴裡咕嘎咕嘎的弄響動。小時候小丫頭沒少幹這事。路邊的懸崖下長著大片的酸棗枝。這酸棗到秋天的時候,果實成熟,那股酸甜勁頭無與倫比。幹的樹枝卻不能當柴燒,上邊全是刺,據說都用來打牲口用。過去地主家懲罰丫鬟,也拿這個打,打完後要人幫挑一夜的刺。堤壩的邊核桃樹很多,都是傻大黑粗的,樹蔭極大,但樹蔭下不好乘涼,洋拉子都是核桃樹上掉下來的。核桃幹透了的我不愛吃。我愛吃剛下樹包著青皮的。果仁白白的,吃到嘴裡香味能留住好久。可剝青核桃時候手黃黑黃黑的,任何肥皂都洗不乾淨,一般這時候換來的就是一頓臭罵。小塊小塊的田裡都種著玉米,這邊管叫大棒子。玉米熟了就沒意思了,我們小孩都喜歡青皮玉米,可以連皮一起燒吃。快熟還沒熟的時候可以炒玉米粒吃,放一點點鹽,香軟可口。也不知道記憶裡怎麼會有那麼多好吃的。
小丫頭在我的後邊,不疾不徐地跟著。你還記得前幾年瑙玉溝那場大水不。
記得,死在石蓋上的那姑娘我也去看的。
都說那場大水是鯰魚精報仇,做法發的。
這是傳說,也是迷信
肯定是迷信啊,不過傳說挺好玩的。說那溝裡忽然間來了個黑小夥,長相特俊,還有錢,會做很多討喜的事,就引的一村的姑娘蝴蝶一樣圍著她轉。還有姑娘懷孕的。一村的人都找這小子打架,也打不過。後來有兩位捉妖的,跟這小夥挑戰,說咱們比力氣,咱們漏粉,看誰和面多。這小夥好強,就比,誰知道捉妖的往粉澱子裡給加了膠,小夥手伸進去就拽不出來了,眼睜睜看著自己被亂棍打死。死後現了原形,是一條鯰魚精。大家都傻眼了,預料要出事,心細的都搬到了山外,不信邪的都被大水淹死了。據說是鯰魚的老爸幹的。小丫頭饒有介事的說。
這種傳說很多,不過這個很特別,用漏粉抓鯰魚真沒聽說過,很多都是被寶塔或者神仙鎖鏈鎖住的,一般都是上八仙呂洞賓幹這事。
越往上走路越窄,我開始喘粗氣。
忽然從樹叢裡跑出一隻長身子的動物,我伸手一抓沒抓住。跑進了另外的樹叢。
那是黃鼠狼。小丫頭一眼就認出來了。
據說黃鼠狼曬乾可以治咳嗽,有這回事嗎。
有這事,咱這好幾個人都吃這個吃好的。
那這還是寶呢。
咱這黃鼠狼有個典故,說有一隻黃鼠狼修煉了五百年,躲過了雷劫,要成仙了,可成仙需要有人口封。有一天傍晚它就擋住一位下田回家的老農,又翻跟頭又倒立的耍本事,然後開口問,你看我像個人呀還是像個神啊。老農幹了一天活,累夠嗆了,看見它搗鬼,很煩,啪地抽了它一鞭子,罵道,我看你像個雞八。黃鼠狼被破了封,還要從新修煉五百年。因為人封它的口話緣故,它才長得長長的。小丫頭說完典故,不知想起啥來,捂住嘴笑起來,笑的腰都彎下去了,臉都紅的。
我猜想是長長的這個形狀令她聯想到了另一件物事。我回頭看著她。這是一位成熟的女人,因為爬山之故,臉紅潤潤的,嘴唇沒有打口紅,但唇形秀美,白襯衫下裹著的兩胸鼓鼓,應該是很大的罩杯。今天穿了條草綠色的軍褲,肥肥大大的,卻襯託出了她窄細的腰身。因為身板直,不管走路還是站著,用亭亭玉立一點都不誇張。害的我都有點想入非非了。
山上的小動物真是多,野兔一隻接一隻的從眼前跑過。間或還有雉鷄在草叢中飛起。遠遠的也能聽到嘰嘰嘎嘎的石雞子滾坡的叫聲。偶爾也會有狐狸。這種動物狡猾的很,打獵的最想捕獲它們,它們身上有一種丹藥,很值錢。所謂狐狸煉丹,那是確有其事。以前有一次我跟著姥姥到山下去,夜裡十一點多,天上的星星粒粒可數,天晴朗的很,卻從山上緩緩飄下山一隻紅紅的燈籠一樣的東西。也不是孔明燈。因為當我發現它的時候,就跺著腳衝它大喊。它好像受到驚嚇,一下子射進了一條胡同裡。我姥姥驚駭地說,你看你看,怨不得德寶家生了三個小孩全死在娘肚子裡了,估計就是這傢伙搗鬼。後來跟姥爺談起這事,姥爺說你姥姥說的不對,這是狐狸煉丹,把修煉好的丹吐在半空,又收回去,來回倒騰,被你一嚇趕緊收回去了。
我們雖然慢悠悠的走,走到一半,依然是累的我不行,就在黑龍潭這找了塊石頭歇腳。小丫頭看我鞋帶鬆了,蹲下身幫我繫鞋帶。這麼暖心的舉動,這是我八歲以後再也沒享受到過的待遇了。其實人很簡單,很容易滿足,只要小小一個舉動,是用心的,就可以暖到心窩子裡去。可就是這小小的舉動,世上百分之九十九的人不會做。我想摸摸她的頭,撫慰撫慰這個苦命的女人,告訴她她是個多麼好的女人。
小丫頭站起來,解下水壺,擰開蓋,遞給我。我喝了幾口,
水有餘溫,知道是開水灌進去的,一直背在身上,這會涼了。估計是怕我喝不得生水。
你知道這黑龍崖的典故嗎。小丫頭又要講故事。她的故事可真多。清朝乾隆年間,當地有位大財主,家門口立著一塊大鵝卵石,也不知道是哪年哪月哪個高人立這裡的。從來沒人在意。有一天來一個南蠻子,算卦的,特準,被邀請到財主家算,一眼就看到這大石頭了,跟財主說,你這塊石頭是寶貝,是鳳凰蛋,把石頭打破,裡邊的蛋清蛋黃可以派大用。你翦一些紙人紙馬紙兵紙將,每個人每匹馬上點一點這鳳凰蛋的蛋清蛋黃。關到沒陽光的房子裡一百天,紙人紙馬就會活,驍勇異常,都絕對服從你的指揮,你要當皇上這幫兵將都能幫你滅了朝廷。大財主肯定是死命說不可能做那事。但等算命的走後,他忍不住好奇,真請了紙蔑匠翦了成千上萬的紙人紙馬,心想著幹什麼還不是在我嗎。紙人剪完,打開石頭,還真如算命的說的那樣,有蛋清蛋黃,點到紙人上,關到庫房,不給任何人進,本來說好一百天開門見陽光的,九十九天頭上,偏偏惹了官司,被官家手銬腳鐐帶走了。家裡兒女六神無主,想看看是不是老爹神神秘秘這些天在庫房裡裝什麼犯法的東西才惹著官家的,就打開了庫門。庫房裡呼啦啦跑出來上萬的兵馬,對著財主的兒子就拜,叫主公,呼喚我們出來有何使用。財主兒子也不知道啥餡,說,我爸爸被官兵抓走了。一幫兵將殺奔縣城,劫牢反獄,救出的財主。財主窩著一肚子火,無緣無故被人抓來打一頓關起來,什麼世道,反了吧,跟兒子一起指揮紙兵將殺奔北京。這情景驚動了黑龍潭的小黑龍,急匆匆布了一塊雲,下起雨來,澆的紙兵將成了泥。如果要是擺夠了一百天,雨也澆不壞火也燒不壞的。剩下的幾百人逃到咱們山窪裡,就這地方,也被一股腦澆毀了。財主從此隱姓埋名,逃到了深山。小丫頭講的繪聲繪色,比小喇叭裡的播音員講的還有感覺。
你咋會這麼多故事。我都有點佩服她了。
孩子小啊,臨睡前就要聽一段,我文化雖然不高,看書還是可以的,那些故事會啥的經常看,就積攢很多了。
我眼前浮現出了一幅畫面,冬天的晚上,小丫頭一家人圍坐在炕頭,孩子們裹著被子,小丫頭一邊縫補著孩子們的衣服,一邊給孩子們講故事。多麼溫馨的畫面啊。接著眼前又閃現了城裡家長對待孩子們的場景,父親在打遊戲,母親在逼孩子寫作業或者彈鋼琴畫畫。
我們邊歇邊走,即便這樣,我腿也打哆嗦,小丫頭開著玩笑說,要不要我背你。
我說,我比一頭肥豬沉,壓趴你。
你別不信,我還真能背的動你。大有躍躍欲試的感覺。小時候那股頑皮勁又回來了。
我笑著阻止。小丫頭就在後邊推我的背,助力我爬高。
到了山頂,山腳下的村莊只剩星星點點了。山頂的另一邊是另一座山,山谷裡以前也住著人家,據說那裡有魔,估計是山魈一類的東西,高大威猛,不吃人,卻喜歡惡作劇,抓住女人,會把女人衣服剝光,活泥把女人糊起來。女人沒被吃掉,卻被嚇死掉。所以那裡漸漸沒了住戶,都搬走了,我小時候舅舅們割柴,都是去那裡。近處的早就被割完了。
山嵐吹過,半人高的荊梢翻著白浪,吹得小丫頭長髮飄起。
我手捲起放在嘴邊,吆喝喝的喊山,聽山谷的回音;
飛機,帶我去北京吃烤鴨吧。
山谷裡傳來回音,飛機,帶我去北京吃烤鴨吧。
小丫頭輕輕用拳頭錘了我一下,討厭,竟記得人家的醜事。你小時候喊山喊的最多的是什麼。
我要娶小姨當媳婦。
現在咋不喊啦
不敢了。
還記得你小時候騎過豬不。小丫頭故意跳轉話題說。
記得。
騎上去就下不來了,被豬一直帶到豬圈,在爛泥裡打滾,把你滾成了泥蛋。大人腸子都要笑斷了。
你摘核桃時從樹上掉下來,衣服勾在了樹杈上,像手腳並用抓撓,怎麼都下不來。還是我姥爺把你摘下來的。
你把你姥姥家的小兔子挎在籃子裡挨家挨戶賣。
我在我姥姥家偷著給你大米飯吃,你把豆油當成醬油倒飯裡拌。吃著啥滋味。
白呲咧的一點鹹味沒有,吃一口就噁心了。
兩人你來我往,你一句我一句,童年的往事泉湧一樣流淌出來。空氣中瀰漫著香甜的情愫。
這一天的夜裡,我腰酸背痛,太久不爬山導致的。半夜坐起來,看著淨玻璃窗外,對面的山上升起一輪碩大的月亮,清亮清亮的,月亮下是朦朧的小山朦朧的松樹,這是個童話裡的世界,而我是童話裡的王子,小丫頭是童話裡的灰姑娘。
四
我給姥姥家扯上了網線,邊工作邊修養。團隊是不需要我做具體事的,可我有事佔著手,每天在群裡指揮兩下,刷刷存在感。也為自己安心地修養下去。
小丫頭不管多忙,上午一定會陪我爬一趟山。有美女陪在身邊說說笑笑,再累都成了享受。爬的多了,腳步就輕快了,上去下來談不上費勁了。到後來小丫頭去割柴,我也可以用大背架背少量的荊梢給姥姥家燒火用,身體明顯的強壯起來,懶洋洋的勁頭消失不見了,每天精神煥發。
小丫頭依然換著花樣給我做好吃的,她怎麼手那麼巧,會做數不清的好吃的。端午節用葦子葉包大黃米的粽子,裡邊放棗。用粘高粱米做粘乾飯,放大粒的芸豆,蘸著紅糖吃。放了紅薯的玉米粥。泡過的苦杏仁加花生加芹菜扮的小菜,香脆爽口。平鍋攤的煎餅和小鍋餑餑,裡邊可以夾肉皮豆芽,也可以夾土豆絲。小米麵發糕,裡邊都是麻風眼,吃著松蓬蓬的。玉米面加榆皮的餄餎面,放一點點辣椒肉末芹菜末的滷子。佔卷子,大鍋裡熬一鍋豆角土豆肉,鍋邊貼著白面擰成麻花一樣的,蹲在炕沿,能吃一鍋,吃到後背淌汗。
她還會醃酸菜,在大缸裡把洗淨的白菜碼上鹽,壓上大石頭。酸菜炒肉絲,北方的經典菜,待客用的。北方的飯食花樣繁多,哪裡像南方,上頓大米飯下頓大米飯,今天大米飯明天還是大米飯,啥花樣都沒有。連吃口大蔥蘸醬都被說成是侉子。炎熱的夏天還給我做高粱米水飯,小米水飯吃,把米煮熟透,用涼水過幾遍,吃著清涼爽口。經常吃的是過水麵,粗麵條煮過後過了冷水,肉末加燒苗末打滷,我能吃兩大碗。
連續的幾個月吃粗糧,我這便秘毛病不知不覺好了。以前在城裡時候,大便是不成形的,常年擔憂會不會得直腸癌,現在完全沒這個擔憂了。
空氣的汙染,只限於我的香菸。天每天都藍的讓人想哭。起床稍微早了一小時,可以看見紅紅的太陽從東山升起,真是日出東山虞。樹林裡傳來各樣的鳥叫聲,牛羊雞鴨的叫聲。
小丫頭每天處理好家裡的事後,基本全天都在姥姥家呆著,有時候幫姥姥做點事,有時候給姥爺遞個煙,主要還是圍著我轉。她是不在我屋裡呆的,好像怕打擾我工作。暖瓶備了三個,熱的茶水從來不斷。我看她這樣,忽然想到是不是能培養她做我助理,她雖然連電腦都沒摸過,智慧型手機也沒用過,但我老闆做久了,自然知道人才不在於懂不懂行,而是在於有沒有企圖心,有沒有拼命賺錢的心,觀察小丫頭幾個月,我清楚地知道她是個肯要的人,培養起來不難。
我把這個想法告訴了小丫頭,她愣了一下,接著捂著嘴笑。說,你心真大,我連電腦都沒摸過,你讓我乾電腦上的事,不怕我給你幹砸了嗎。
我只問你,假如我願意教你,你願意學嗎。
當然願意。
你學會後跟我幹,一個月可能工資上萬塊都有可能。我手下月薪上萬的好多呢。你願意嗎
那樣的好事誰不願意。
你肯為這事付出多大努力。
拼命。
響鼓不用重錘敲。我用桌上型電腦手把手教她打字。拼音她很熟的,畢竟初中生呢,學習成績也不差,鍵盤原理告訴她,告訴她滑鼠怎麼移動,文檔怎麼打開,很快她就掌握了要領。
然後就不用我管了,她自己就主動練習,特別上心,家務幹完了,幾乎扒在電腦前練習。開始笨拙一些,沒用一個禮拜,就可以很快打出長串的字了。我幫她註冊了一個QQ號,給她買了部智慧型手機,教她加QQ群,讓她在裡邊隨意的聊,什麼話題都可以。
小丫頭本是聰明人,這要是早點去大山外邊,一定是人中之鳳。我只教了她鍵盤要點,教了她加什麼群。剩下的她自己在五個月內全部搞定了。再然後我開始分派她任務,處理文檔,接洽我的學員,傳達我的任務給員工,幹的井井有條;再後來,她漸漸對我的業務熟絡起來,開始插手裝修的事情,也談單做報價。這時候她的收入也漸漸多了起來,臉上的笑容越來越多了。
有時候我坐電腦前工作,後背有點癢,我伸手抓卻夠不著。小丫頭進來看見,很自然地伸手進我後背幫我抓癢,很細緻的從上抓到下。一點一點的,非常耐心。我有點不自然,她卻沒事人一樣笑著說,你怕啥,我是你小姨唉,抓抓癢不是正常嘛。
有時候晚上我工作到很晚,小丫頭就陪著,臨睡前端來洗腳水放到炕沿根,直接幫我脫了襪子,替我洗起腳來。除了洗腳妹,長大以來還沒人幫我洗過腳,我非常不好意思。小丫頭說,你別躲,不是為給你洗腳,是幫你揉捏一下,促進血液循環。腦袋昏沉一天了,搓搓腳會解乏。
有一次我感冒了,發燒嚴重,渾身疼的難受,走路都要人扶著。赤腳醫生喜酒來看過,給抓了一些藥吃著養著。夏天的熱氣烘的我渾身冒汗,小丫頭就用涼水投了毛巾,擰乾了放在我額頭,一天要換好多次。還脫掉我的上衣,用毛巾給我擦身,並不避嫌。
因為她在生活事業上無微不至的照顧,我跟她的親密感日漸加深。有時候下山去辦事,並肩走著,一路說笑,真有點形影不離的感覺了。
不知道謠言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的,直到有一天我路過念佛老太太家門口,她把我叫住,鄭重其事地說,開鎖啊,我跟你說啊,小丫頭可是個難得的好女人,你可不能對不起她啊。
我一愣,說,大姥姥,我沒有對不起她啊。
念佛老太太沒理我話茬,繼續說,你要是對不起她,佛祖都不會饒過你的。
我鬱悶了。不知這話從何說起。
回到姥爺家,姥爺鄭重地找我談話,姥姥在一旁敲鑼邊。
聽說你把小丫頭睡了。
我大吃一驚。您聽誰說的。她是我小姨啊,我哪能做那事。
我不管你做沒做,就是做了,以後也要絕對罷休。小丫頭是我看著長大的,人品德行沒有問題。可是再沒問題,她命硬你扛不住啊,她家壞多少人了,連牲口都大多數不能壽終正寢,你粘上她的邊,那還有好嗎。
姥爺是老封建,各種迷信活動他最積極,說這番話我一點都不奇怪。
姥爺您放心,絕沒有的事,以後也不會有。我拍了胸脯。
第二天,我去小丫頭家,剛進院,就聽見屋裡她爸爸在大聲訓斥。說,你不要異想天開了,人家是大老闆,把你玩完了就走,你要落一輩子罵名的。你還嫌丟臉沒丟夠嗎。
你這是聽誰說的,爸。小丫頭顯然是急了,很少聽到她這麼大聲說話。
你別管聽誰說了。反正咱們家雖然窮,卻不能讓人說成破鞋。
爸,哪有您這樣當爹的,自己埋汰自己閨女。小丫頭的聲音裡明顯帶著哭腔。我那是在幹正經工作,幫著開鎖在打理網際網路。
還打理網際網路,電視上那些老闆,全是這樣哄人睡覺的。
話是沒法再繼續聽下去了。我趕緊逃回姥姥家。心裡七上八下的不知該如何是好。
過了半晌,小丫頭上來了,形容慘澹,淚痕猶在。
是我害了你。
你也知道啦
好幾個人特意找我談話了。
這些人也都是為我好,就是眼界太淺了,思想太封閉
那這以後怎麼處下去呢
我是不在意的,這二十多年來,說我那些難聽的話還少嗎。說我克夫,說我克娘,克牲口,甚至還說指不定哪天這一家老小都要被我剋死呢。只是帶累了你受委屈。你會不會因為這事就離開這裡。小丫頭望著我,眼裡流露出了明顯的擔憂。
這些年我在外也經歷過很多風風雨雨的,這點事影響不了什麼。我不會走的。我也不會為了避嫌遠離你,只要你還願意跟我幹。
我肯定願意啊。只要你還肯要我,只要你不嫌棄我,除非他們拿刀殺了我,不然我跟定你了。我苦難了這麼多年從來沒人上手幫幫,我日子剛看見點希望他們就要來搗亂,辦不到。小丫頭臉上現出了堅毅的神情。
我們正在談話,坎下小丫頭家那傳來了一陣陣摩託車馬達的轟鳴聲,像是來了很多人,而且這種轟鳴法,來人不是地痞就是流氓。
小丫頭說,聽這聲音好像是我家下坎的許三兒,就是跟他哥哥殺人那個。他回來幹啥來了。
正狐疑著,院門外走進來四五個胳膊上刺青的二流子,進門就嚷嚷,山外來的外孫子,你給我出來。
聽這口氣像是在喊我,小丫頭陪我一起走了出去。
一位個子高高,身子卻像皮影人那樣扁的人上下打量了我一番,說,你就是外孫子。
這句話極為不恭,我正要發怒,小丫頭說,三兒,你這是幹嘛呢。有話好好說,他管你叫舅舅呢。
你找我什麼事。我莫名其妙,因為跟他素未謀面。
許三兒沒有一句多餘的話,上手啪啪啪扇我三個大嘴巴,接著一腳把我踹倒在地。還想再踹,小丫頭疾步擋在了他身前,叫著,三兒,你這是幹什麼,他哪裡惹著你了。
許三兒衝身後人一努嘴,那幾個隨來的人過來把小丫頭架到一邊去了。連顫顫巍巍走出來的姥姥也被倆人捉住動彈不得。院子裡姥姥的哭聲和小丫頭的叫聲混在一起,引來了一幫看熱鬧的,卻誰也不敢上前拉著。
我被打傻了,連句整話都說不出來,更不知他為啥打我。
聽說你把我大姐給睡了。許三兒從牙縫裡擠出來一句話。
沒有的事,我和她清清白白的。
許三兒抄起地上餵狗的白瓷碗,一下子砸到了我腦袋上。頓時鮮血直流。我驚叫一聲,雙手捂住頭,血從指甲縫裡往外流。
小丫頭瘋了似的邊掙扎邊叫,三兒,要出人命了,你再這樣打他,我就撞死在你面前。
看熱鬧的人有膽大的,仗著平時跟許三兒關係熟,都過來勸。
許三兒從口袋裡掏出了彈簧刀,指著眾人,說,你們誰敢多事。
嚇得眾人又退縮了回去。
許三兒一把薅住了我的頭髮,刀尖抵住了我的脖子,惡狠狠地說,小子,我大姐從小對我不薄,今天你欺負她,我這關你就過不了。不管你有沒有睡她,但這罵名是因為你出的,你想玩完了拍屁股走人不行。你要娶她。你要負責任。不然你就是逃到天涯海角,我許三兒也能要你的狗命。你答應不答應。
我眼睛閉著,任憑鮮血在臉上流淌。我不擅長打架,但真的被打了,心裡也不懼。任他狗一樣在那狂吠,我沒任何回應,沒任何膽怯。
許三兒見我硬抗,更來火了,正要再下黑手,後邊有人說話,三兒,你這算什麼,欺負人都欺負到家門口啦。
原來是赤腳醫生喜酒。
許三兒最怕喜酒。聽見喜酒的話,放開了我,跟那幾個招呼一聲,罵罵咧咧的走了。
姥姥顫巍巍趕過來,看我滿臉血,摟著我大哭。小丫頭也扶著我抹眼淚。我安慰他們說,沒事,皮外傷,要不了命。
喜酒熟練地給我上了藥,包上了白沙布,囑咐我好好養著,不能亂動亂跑。
許三兒走後半個月左右,一天夜裡他家外邊來了兩輛車,一幫人把他搓上車帶走了,也不知是哪裡的仇家。從此再沒回來過,不知是死是活。好多人都懷疑是我叫人把他弄死了。警察也來問過話,卻沒任何證據。
我受傷以後,小丫頭更是寸步不離的伺候我。動不動就抹眼淚,說是她害了我。我只能不斷的安慰。
許三兒為小丫頭出頭,讓我震驚,但更讓我震驚的是他提出來的要求。那句要娶了我大姐的話一說,我就像萬裡烏雲忽然開了縫隙,從烏雲縫隙裡射出一道光芒那樣,照亮了我整個內心世界。我想起了王國維的一首詞,昨夜西風凋碧樹,獨上高樓,望斷天涯路。驀然回首,那人卻在燈火闌珊處。
我要娶小丫頭。
這個信念堅定以後,我的傷好的更快了。有一天傍晚,小丫頭收拾完正想回去,我叫住她,說,我要娶你。
小丫頭愣了一下,臉脹的通紅,慌亂地說,你別聽三兒瞎說,他是個混人,那話哪能作數。
我上前拉住她的手,眼睛直望著她的眼睛,鄭重地說,他人是混,但話不混,這麼長時間以來,我才知道,我苦苦追尋的人就是你。只要你願意,這輩子我娶你是一定的了。
小丫頭人整個呆了,臉色漸漸轉成了慘白,慌亂地說,這事來的太突然,太突然,我一點準備都沒有,你容我想想,容我想想。
說完逃似的跑走了。
我內心忐忑了一夜,感覺著小丫頭不會嫌棄我,卻又知道事情沒那麼簡單。折騰了大半夜,兩三點才朦朧睡去。
早晨醒來,看飯在鍋裡熱著,小丫頭人卻不見,也沒心思吃飯,直接下去找她。她爸爸沒好聲色給我,但好歹讓我知道了小丫頭上山了,好像是去了她媽的墳地。
我沒回姥姥家,直接沿著山路上去迎她。我是急脾氣,心裡裝不了事,必須水落石出才心安。
在黑龍崖那迎面碰到了小丫頭,看她臉上淚痕還在,知道是大哭了一場。
早飯在鍋裡,你吃了嗎。小丫頭看見我來,低垂著眼瞼說。
我沒搭她的話,拉她坐在了路邊的石頭上。天好像要下雨的樣子,陰沉沉的。山嵐吹的兩旁的樹東倒西歪。
我先不問你要不要嫁給我,我只先問你喜不喜歡我。我採取了迂迴策略。
喜歡,非常的喜歡。小時候我挨打,你拼命護著我。有一口好吃的都要留給我。你那麼乖巧懂事,那時候我就喜歡你。這次你來,好像給我已經絕望的生活重新帶來了希望,長大後的你,變得那麼強有力,那麼富有責任感,對我又那麼照顧。我怎能不喜歡你。
既然你喜歡我,我也喜歡你,我們青梅竹馬,我要跟你結為夫妻,你還顧慮什麼。任何多餘的話在此刻都是一種煎熬,我直接說出想說的話。
其實我做夢都想身邊有你這樣一個強有力的男人,這些年我外表看著堅強,可真的快支撐不住了。一直以來街坊鄰居都說我命硬,剋死親人,都在冷眼看著我家下一個死的是誰,如果真要是有一個閃失,這就坐實了我命硬克親人。我每天都擔心家人哪一個會有閃失,那樣我就沒理由再活下去了。雖然不會像過去那樣被鄉親們燒死,可自己也不敢存活,因為我多活一天,我親人就有一天危險。現在這事還懸著,你忽然加入進來,讓你多了份危險不說,大家也會說我害自己家人就罷了,還要害別人。山溝人看似善良,愚蠢的時候要人命的。小丫頭說這話的時候眼睛望著遠方,眼神裡充滿了對命運的無奈。
我隱隱約約猜想到她的抗拒有可能是因為所謂的命硬,但沒想到還有這麼多溝坎。一時找不到有用的言語來通達她的思想,只好說,我是不信你說的這些東西的。即便你所說是真,也許我的命更硬呢,我九歲時候跟小夥伴在東大井裡洗澡,差不點淹死,竟然是一個跟我同歲的小夥伴把我舊上來的,如果不是我命運兩濟,估計早被淹死了。誰相信一個九歲的小孩可以救人命。
還有,你事業做這麼好,又是沒結過婚的,就該找個黃花閨女才正常,我這麼個寡婦,還拖著三個孩子一個癱床上的老爹,這麼大的累贅,你跟我結婚,你不覺得虧,我都替你覺得虧。外邊會有大把的好女孩等著你的,何必一時衝動,做出終身後悔的事。一時的真情未必是假,可生活可不是只有一時,那是一世啊。小丫頭的話明著是拒絕,但內裡包含著對我的不確定性佔了主要成分。
我抓過了她的手,放在我手心,把另一隻手也蓋了上去,動情地說,剛才你說的,如果放在一個正常家庭出身的人身上,完全是對的。可你哪裡知道,我和正常人不一樣。我從小家窮,左鄰右舍沒人看得起我,同樣是孩子打架,我被打流血後,回家還要被對方的家長找到我家去恁一頓。學費永遠是最後一個交。上初中的時候,永遠穿一雙露腳趾頭的黃膠鞋,穿的褲子竟然露了不該露的。十六歲就不念書了,到外邊去打工。人小力薄,被人欺負的更狠。我裝卸過火車,下雨天要扛著重重的化肥走在跳板上,心驚膽戰。我裝卸過十噸的水泥車,夏天那麼熱,滿嘴都是水泥,吐唾沫都是水泥灰的,肚皮和手腕都被水泥包磨出血。後來接觸了網際網路,開始創業,受的磨難就別提了。風風雨雨這麼多年,我想找的女人,是那種把我放在內心最重要位置的,知冷知熱的,對我體貼入微的,不五馬長槍像個男人一樣的女人。可是我碰到的,全都是要買名車名包大房子,卻不肯花心思照顧我的女孩,甚至連我穿多大號衣服都不知道,內褲和襪子都不知道分開放,連世界上還有熨衣服疊衣服的這回事都不知道,這樣的女人,我寧可單身一輩子也不會要。而我所渴求的這些東西,在你身上體現的那麼強烈。以前還朦朦朧朧,那天許三兒一提,我就徹底頓悟了,我當時就知道,如果錯過了你,我這一生的幸福也就錯過了。現在你知道我想跟你結婚不是一時衝動了吧。
我越說越激動,抓著小丫頭的手也越來越緊。
沒想到你受了這麼多苦。沒想到你對我是這麼個印象。我爸爸罵我說你跟我好就是騙跟我睡覺,我雖然相信你的人品不會這樣。可你能夠長久為我呆在這樣一個山溝裡,這是我不能想像的。
誰說必須常年呆在山溝裡,難道我就不能帶你到大城市生活嗎。大姑娘小學念完要上初中,給她找個好學校,我們去陪讀不就出去了嗎。本來山裡也只是修身養性的地方,並不是常年生活的地方啊。我的經濟條件你又不是不清楚。
你不覺得我三個孩子是累贅嗎。不覺得我爸爸癱在炕上是累贅嗎。
我因為喜歡你,愛屋及烏,也喜歡孩子,將來你都是我的,孩子難道還是別人的嗎。你爸的事在別人看是累贅,我看不是。因為我有錢,我可以花錢請人照顧他。在我來說,只要是錢能解決的事情,那就根本不叫事。難道你認為在這樣山村裡我花高價請人照顧你爸會找不到嗎。我是推心置腹的,心都袒露給她了。
你說的確實是這麼回事,只要花錢,確實少有解決不了的事。這山村裡有的是想賺錢沒門路的,最起碼我三妹就找不到活幹,靠著我妹夫一個人做半年工養家,日子過的累呢。
對啊,這不就結了。你現在也學會了網上的一些事,跟著我打理生意,把三妹接上來照顧孩子和你爸,日子還有啥愁的。聽我的,嫁給我吧,要不要我給你跪下求婚。
別鬧別鬧,你還是要容我考慮考慮,婚姻大事,可不是鬧著玩的。
天下起瀝瀝細雨,我和小丫頭趕緊往山下走。一路走我一路打量她,依然是心事重重。我知道她依然還有一個關鍵的扣子沒有解開,腦子飛快地轉著,想解決的辦法,忽然來了靈感。我拉住她,興奮地說,我知道你擔心什麼,放心,我有辦法幫你徹底解決。但你要配合我,我讓你怎麼做你就怎麼做,行不。
什麼辦法。小丫頭好奇地問。
你別管了,這兩天我就辦好
跟小丫頭分開後,我找姥姥打聽方圓左近哪個風水先生最厲害,最讓大家信任。姥姥說太師屯有個姓郭的假老道,風水最好,他祖上是茅山道士,回鄉娶親生子後就傳了這一門手藝,上百年了,方圓百裡甚至北京城都赫赫有名。
我問好了準確地址,開車前去勾當。
說是假老道,卻真實的穿著道袍,五十來歲卻留著白鬍子,頭髮也是灰白,臉髒兮兮的。對這類裝神弄鬼混飯吃的角色我向來看不上,但求著人家辦事,不得不客氣。軟中華兩條,一萬塊錢擺在桌上,不要我開口,假老道眼睛就亮了,快速收起香菸和錢,問,先生出手這麼豪爽,想讓我看哪個樓盤吧。不是跟你吹,我看過的樓盤,保準好賣。
他把我當開發商了。
我不是請你看樓盤,是想你幫我破解一個命硬的女人,能不能真破解我不在意,但我要你做足功夫,排場要擺足,讓左鄰右舍認為破解好了就行。我先付定金一萬,你有多大排場搞多大排場,事後我再付你一萬。
這話說的我不愛聽,啥叫管事不管事你不在意啊,我只要出山,必須管事,不管事不收錢。不就是改命嗎,有啥大不了的假道長鄭重其事地說道。能知道保護自己的名聲,這合了我的胃口。我趕忙道歉。
假道長假模假樣地詳細的問我小丫頭家的準確位置,生辰八字,還有她爸爸的生辰八字,以及她家這些年發生的事,我不甚清楚,就撥通了小丫頭電話,讓小丫頭詳細交代。
問完情況,假道長饒有介事的拿出一塊寫著密密麻麻符咒的白布,符咒中間畫著像地圖一樣的圖形,拿著放大鏡仔細看,研究了半晌,似乎是胸有成竹,說,你一進門我就看出你對我這行不信,只想拿我做幌子。但不管你信不信,我實話跟你說,這家的陽宅陰宅都有問題,陽宅關係最大。你先回去,派正主來請我。必須是正主,晌午前必須來得及做法,這要講時辰。
掐指算了算。說,就後天吧,良辰吉日。
算命的都是這一套,見怪不怪了。
回去我讓小丫頭後天一大早去請先生,要她順便把所有的鄉裡鄉親尤其是上歲數的當天都叫到家裡觀陣。
小丫頭莫名其妙,但她信我,我又不說透,她只好按照我的安排去辦。
第三天一早,我開車並叫了一輛麵包去接假道長。家這邊小丫頭都安排好了,也不知道她是怎麼勸動她爸爸的,山裡人也許很信這個,改命的事不用太費口舌,早就該由他主導,可惜光顧的耍錢,給忘了。招鄉親來觀陣的事由我姥爺代勞,只要是迷信活動,他跑的比誰都快。
到底是錢能通神,假道人帶了四個男孩四個女孩,充作護法仙童都十來歲,估計是他徒弟。招魂幡,黃旗子,香案,八卦牌帶了一堆。假道人坐在我的車上,一個勁讚嘆我有錢,車好,在這鎮上沒人開這麼好的車。
小丫頭家早就圍滿了人,院裡院外都是,院牆上還趴著幾個小蛋子。見道長來臨,有認識的熱情打招呼,我姥爺跟他熟絡的很,又是遞煙又是點火,恨不得跟他去做法事。帶來的童男童女插旗擺香案,點上香,假道人正了衣帽,衝西八拜,那意思是太上老君騎牛西走,肯定在西邊安了道場。然後拿出一隻羅盤來,站在案前,看指針指向東窗,邁著八卦步一步一步走過去,我和小丫頭跟在後邊,看那密密麻麻寫著字的羅盤指針忽然向下一沉,道長停止腳步,用樹枝在地上畫了個陰陽魚。說,就是這裡了,你們趕緊燒開水,越多越好,然後一盆一盆往這澆,把這動土澆透,等會找幾個身強力壯的把這裡挖個坑,一米深,陰陽魚大小。正午時刻就開挖。
大家各忙各的,燒水澆水,叫人挖土。道長坐在凳子上喝茶等時間。
我不太懂這些迷信活動的形式,不知道改命和挖大坑有什麼關係,但不管他怎麼折騰,只要架子擺足,就一定可以改變大家的信念,山裡人吃這一套。這也是古今往來那些裝神弄鬼的人可以掀起一次又一次聲勢浩大的起義活動的根源。
太陽正道頭頂,還差三五分鐘十二點時候,假道長嘴裡念念有詞,無非是急急如令和一類的,幾個小童子也跟著念。越念越急,整十二點時刻,念經聲驟停,假道長一聲令下,開挖,兩個小夥子掄起大尖鎬,開始挖洞。
挖到一米深左右的時候,一個小夥子的尖鎬被錛了一下,喊道,有塊青石板。道長說,把石板掀開,別動下邊東西。
小夥子們照辦,掀開了石板,下邊露出一隻鐵皮盒子,鏽跡斑斑。我有點懵了,有點扒不開麻了。怎麼會這樣呢。這真不是我安排的,我也確信假道長沒機會來做手腳。但這假老道咋知道的地下有東西呢,難道真有陰陽眼。
假老道拿來四把桃木劍,讓四個童子一人一把守住四方,自己咕噥咕噥又念了一回咒。命令把盒子取出來。
小夥子們把鐵盒取出來放到地上,小丫頭和她爸爸都呆了。老道拿一把大的桃木劍抵住鐵盒,大聲對在場的人說,家有重寶,人畜不安。這個鐵盒子裡有寶,是這家的先祖埋下的,因為不懂陰陽,動土之前沒選日子,沒選地方,導致後代吃了大苦,本來先人是要給後輩留下活命的口糧,卻因為不懂風水,不近仙道,導致好心辦壞事了。
這番話說完,我心裡就像七月天喝了冰鎮可樂那樣爽。不管假道長是如何發現這個盒子的,也不管盒子裡裝著啥,被這樣場景取出來,小丫頭命運的封印就算解開了。
大家也交頭接耳,議論紛紛,都說看來這些年冤枉小丫頭了。
假道長吩咐一聲打開鐵盒,請主家驗看。小丫頭過來,從鐵盒子裡捧出一包油紙包的物件,放到老爸面前打開,是一堆袁大頭,還有兩隻金鐲子。
大家轟的一聲,驚嘆無比,有羨慕的,有眼饞的,有的說這下德滿家可發財了,有的說這下小丫頭的命改好了。
小丫頭像駕雲一樣收起了財寶。假道長指揮埋土,也要有儀式,鼓搗了半天,完事後假道長宣布儀式完畢,大家散去。幾乎全村人都回家去挖自家的院子,也期望能挖出幾堆寶物來,殊不知往前倒八代都是窮人,挖透天也只能挖出兩隻爛鞋子來。
忙乎半天,必然請假道長吃飯。小丫頭的爸爸久聞假道長威名,席間順便想要他給自己看一塊墓地。說自己這身體,時間也長不了,早點選好地址,省的臨事慌張。假道長說你先別著急選墓地,二十年後再打這主意吧,你的這筆生意我早算定要落在我兒子手裡。意思是小丫頭的爹還能活二十年以上。
真會說話,怨不得能得到四鄉八集人認可呢。不過他後來補的話讓人肅然起敬。他說,我給你掐算過,你的病能好,最起碼能自己拄拐走動,不要兒女把屎把尿,是你自己先灰了心,不肯掙扎。以後你要多出外,練習著站起來,讓孩子給你買個架子車,推著走。小丫頭爸爸滿口答應。
五
送走了假道長後,小丫頭偷偷問我,說,那一盒銀元是你埋的吧。你為了讓大家相信,故意做的局。
這個真不是我弄的。我本來不太相信這東西的,請風水先生也只是想讓他做做樣子,可不知道為啥真挖出東西來了。
想想也是,你做這事不可能瞞得過我去。山村裡有些事你不信還真不行。奇怪的很呢。
不管是什麼門道,這場法事一辦,你的罪名算是洗脫了。
是啊,壓在我心頭這塊大石頭總算搬走了。這真虧了你有心啊。我要咋感謝你才好呢。
感謝自然不需要,嫁給我吧。
你都這麼誠心誠意了,我再不答應,那真是不識抬舉了。小丫頭說這話的時候,像一朵盛開的百合花。
擺道場的事圓滿結束,最高興的除了小丫頭一家外,就屬姥爺最高興,他信了一輩子迷信,老被小輩們譏笑,這下親眼見到奇蹟,印證了他這一輩子的信仰,不禁高興地在院裡背著手哼著戲踱步。
我看他高興,就提出了要娶小丫頭的意思。他看著我,點點頭。我看行,她家從此轉運,就開始興旺了。你跟著也會興旺。
姥姥卻著急了,說,她家三個孩子一個癱子,以後還不累死你啊。
姥姥,我有錢啊,僱人看孩子僱人伺候她爸爸啊。錢能解決的事那還叫事。
她都三個孩子了,你還沒有呢。你咋也不能絕後啊。
小丫頭也不是不能生了。
生四個孩子啊,你還真不嫌麻煩。你爸媽同意嗎
我媽才不管我,她一心只念聖經書。我媽是信基督教的,滿口的神語,凡間的事極難溝通。我爸是只要有酒,天下太平。
姥爺說,老太婆見識短,她家剛挖出來的大洋我大眼過了一遍,少著也要有二百個,倆金鐲子,那可值好錢了。開鎖娶了小丫頭,這些寶貝最少有他一半吧,什麼開銷都夠了。
我暗笑老人家眼淺,那點所謂的寶能值幾個錢啊,還不夠我一個月收入呢。可這話不能說,要順著老爺子。
你媒人找好了嗎
還沒呢,您不就是上好的媒人嗎。
那你買點好煙好酒,我給你跑腿。
好咧。
茅臺酒中華煙,太師屯鎮上就有,興高採烈的買回來,正要跟姥爺下去,小丫頭上來了,把我拉到我屋裡,關上門,依然是一種不放心的口氣,說,你別怪我多心,這麼多年我受苦慣了,如果永遠沒希望,我也就是那麼過,但如果給了我希望,然後再破滅,那就有的我受了。你理解我這種心情吧。
我理解
那我問你,你到底喜歡我哪點。是我哪些做法讓你花這麼大代價娶我。你說過我才會放心。將來過日子也知道什麼該幹什麼不該幹。
我把手放在她的肩膀,看著她的眼睛,她的眼睛清澈見底,黝黑黝黑的。我說,我從小受苦,骨子裡就有一種賺著鮑魚錢,喜歡吃削麵就大蒜的人,俗稱小氣鬼。外邊的女人,都是賺著削麵錢吃鮑魚的主,他們要車要房要名包名表,跟那樣的女人交往,我常常做噩夢,常夢到自己已經破產沒錢了。所以碰到你後,看到你那麼勤儉,跟你過日子輕鬆,憑我的收入,養你沒任何壓力。
小丫頭點點頭,說,我確實好養活。
我接著說,這些還不足以讓我愛你。主要是這些年我在外受苦多了,希望有個貼心人照顧我,外邊的女人脾氣暴躁的多,嬌生慣養的多,花錢如流水的多,會體貼人的鳳毛麟角,屬於稀缺品,而你恰恰在這點上做的最好。還有就是你像個女人,柔情似水。你像個好媽媽,把孩子照顧的那麼妥帖。你是個好女兒,父親那麼對待你,你依然孝順。你都不知道在我心裡有多完美。你滿足了一個飽經滄桑的男人對女人所有的幻想。
說著說著我有點動情了。
你真會說話。你要是這麼說我就放心了。你說的這些也確實是我的長處,我能一輩子做到。不用一點點刻意。也不會因什麼改變。
其實最最最重要的是,我在你心裡佔據很重要的位置,你不會沒來由的兇我,也不會隨意跟我吵架摔傢伙。有這一點,就足以讓我生活幸福了。
小丫頭捂著嘴笑了,說,還說我好養活呢。聽你這些要求,你才是真正好養活的人呢。
就這簡單的要求,外邊的女人很少能做到。我都奇了怪了。
這麼說你鐵了心要娶我。
非你不娶。
拉鉤
倆人忽然童心大起,幹起了小孩子拉鉤上轎,一百年不許變的遊戲了。
六
第一次跟小丫頭的爸爸喝酒,他擰開茅臺的蓋子,說,這輩子沒喝過這麼好的酒,沾外孫子光了。
快該改口了,以後你就降一輩了,要管我叫大叔了。姥爺調侃著小丫頭的爸爸。
這不行,我們都是老莊親,叫慣了大哥,忽然改口,抹不開。小丫頭的爸爸咧著嘴,估計這輩子也沒這麼開心過。
那就是我外孫沾你光,長了一輩。
不瞞大哥你說,從小我就喜歡開鎖這孩子,人善良,聽話,有志氣,想著那時候跟小丫頭玩的好,要是能當我姑爺多好啊。可是知道那是妄想。沒想到真實現了。小丫頭爸爸感慨地說。看上去他粗狂張揚,沒想到還有這些小心思。
開鎖這孩子是聰明,這件事本來我也不答應的,你知道原因的。沒想到他想了這麼個妙招,把困了你家幾十年的災給破解了。姥爺這倔老頭對了心,都是說好話。
著郭道長真是厲害,他咋就看出我家有寶貝的呢。
郭道長厲害那自然不消說,這麼毒的眼力百年不遇。不過他爺爺更厲害,給張作霖看過風水的。別看是個瞎子,在桌上隨便拿起個茶壺,就能吹出曲子來。可惜後來被狼叼走了。
在我家挖出來的錢,估計是那時候我爸爸耍錢敗家,我爺爺看著不像,才留下一些銀子錢防變的。
可不是嗎,你爺爺那真是有算計,老頭每天叼個菸袋,走到哪裡都有人打招呼,人員特好。我看就是活到土地法大綱時候也沒人忍心鬥爭他。
是,我爺爺對我也好。
你看啥時候選個日子把孩子的婚事給辦了啊。
那還不是看他們倆。我的意思呢小丫頭是二婚,拖兒帶女的,不要大辦,請兩桌人扯個證就搬到一起住了。我家西邊三間房呢,收拾收拾就能當婚房。小丫頭爸爸徵求姥爺和我的意見。
我想還是像模像樣的辦一下,該有的程序一樣別落下。我娶小丫頭也不是臨時搭夥過日子,是要做一輩子夫妻的,簡慢了不好。結婚以後我想帶她出去玩,算旅行結婚。我是個對儀式感很尊崇的人,這樣才能讓人起敬畏之心。
小丫頭的爸爸挑起大指,說,我就佩服你做事有板有眼。怨不得你能成事。
三人說說談談,酒喝的不少。小丫頭和姥姥在鍋下忙菜忙飯,進進出出的,雖然不搭話,臉上歡愉的神色還是明顯看得出。
不怕姑爺和大哥笑話,我手欠,小時候沒少打小丫頭,她託生在我家沒少吃苦。長大了我嘴不饒人,也沒少切骨她,讓她受了不少委屈。可看著她懂事能幹,低聲細語的對我,我心裡也難受。多少好人家的孩子孽待父母啊,我那麼對她,她一點都不記仇。多好的孩子啊。小丫頭爸爸說這話的時候,眼淚都流出來了。
恰好小丫頭進來送菜,她爸爸抓住她的手,哭著說,丫頭啊,爸爸對不住你,你別記恨爸爸啊。
小丫頭也感動哭了,說,爸爸,你這是說啥話呢,你是我爸爸啊,打我幾下罵我幾句就記恨,那還是人嗎。
姥姥也走進來,說,大兄弟是剛強人,一朝認錯不容易啊,家和萬事興,只要以後你不對孩子橫眉立眼,有好日子過呢。
沒聽算命的說嗎,你還有二十多年的好日子呢。
小丫頭爸爸連連點頭。
跟小丫頭爸爸,我的準丈人談好日子,我把父母從老家接了來,請了兩桌至親,下定。這邊叫換盅。各樣禮盒樣樣不缺,我給了老爸十萬塊錢,親手交給了小丫頭的爸爸,算作定禮。酒席上我老爸跟小丫頭的爸爸很熟悉,以酒會友,很快就互相被放倒,睡夢裡還叫著乾杯。
名分確定,我可以光明正大跟小丫頭手牽手走在大街上了。我給她買衣服,她只挑那些幾百塊的,都嫌花錢多,一個勁的阻攔,各種首飾更是堅決不要。這樣的媳婦真是好養活。
請來了小姨子照顧三個孩子和我丈人,我們給她開著在當地算是很高的工資,騰出我和小丫頭的功夫全心全意做生意。
在我們齊心協力的運作之下,生意開到了杭州,南京,揚州,上海和蘇州,全國的加盟城市也達到了260多個。好像真是小丫頭轉運了,自打訂婚後生意真是如火如荼。到後來把小姨子的老公也叫了上來,跟著照顧家。
我們的婚期定在過年後的五一長假,本來可以早就辦喜酒的,可我想把小丫頭家的老房子裝修一下,最起碼婚房要像模像樣。冬天是無法開工的,只好等春天。這期間我讓小丫頭把開車學會了。我的人生還有個夢想就是開車環遊世界,身邊帶著親愛的,如果身邊人不會開車,長途跋涉我一個人,沒換著開的,那不是事。
拿到駕照第一天,我就讓小丫頭練車,去車飾店的時候,店老闆指揮她往店裡開,上小坡時候油門沒控制好,直接把店老闆撞倒,送醫院花了好幾百。為此小丫頭陰影了好久。但架不住長時間的練習,很快就熟練了。我們常做的事就是去山下的土路上練車,熟悉了就開去太師屯鎮,再熟悉了就去密雲縣城,直到開上高速。
過年時候我是在興隆老家過的,大年三十下午吃過飯,我帶了一車的大鞭炮來到小丫頭家,盡情的放,我和小丫頭說多放點大的響炮,把這幾十年的黴氣全崩跑。其實是我喜歡放炮的感覺。小時候家裡沒錢,看人家大禮花放起來我羨慕的要死。這些年在城裡禁放煙花爆竹,更沒機會放,好容易來農村有機會了,我要過足癮。那些漫天的華彩真讓人心花怒放,我整個心情都是綻放的,孩子們拍手叫著笑著跑著,小丫頭開心。老丈人更是說,我們家這幾十年的炮加起來都不如這次多,不如這次響。家裡有個兒子就是好啊。
婚房在年後兩個月就裝修好了,連院牆都動了,改成跟我姥爺家那樣的復古建築。所有的屋裡都是四白落地,添置了新的家具,我們的婚房是按照中式布置的,實木家具,紫檀顏色,綢緞的被褥。
臨近結婚日子,有一天小丫頭拿出一包東西給我,打開看,原來是從院子裡挖出來的銀元,整一百塊,說,都給你玩
總共260塊,我爸留下60,給我妹100,給咱們100。
咱倆還分啥你我,你都是我的。我調侃著說。
你保管著吧,我知道你稀罕老玩意。
你咋知道的
平時看你把玩這錢的時候我就看出來了。早就想跟我爸要給你的,可不好意思。這下他主動分給我,看來我爸真是變了性情了。這託你的福啊。
說實話我這一刻心是感動的,這些銀元,說不值錢,但十幾萬要有的,而且是家傳的老玩意,都當寶,她竟毫不疼惜全部交給我,可見她對我真心捨得。情靠什麼傳遞,語言是一方面,物件是非常重要的一環,以物傳情是中國古老的智慧。老公的剃鬚刀,能把玩的打火機,腰帶,錢包,只要是老婆給精心挑選的,老公使用的時候就會經常感念,這是老婆買的,心裡一定暖暖的。相同的是老婆的衣服,化妝品,老公給精心挑選的,也有那樣的效果。這就是生活的智慧。小丫頭不懂這個,但憑著一顆赤誠的心,一股把我放在心上的情自然而然做出來的。
結婚那天我西服革履,眾星捧月般被一幫小夥子從姥姥家簇擁到下坎小丫頭家。小丫頭和一幫老婦女在門口接我們,笑吟吟的挎住我的胳膊接進了家。她鳳冠霞帔,大紅袍上繡著亂舞的金鳳,秀氣的大眼睛滿是笑意,連兩個酒窩都笑的,像唐朝的楊玉環,漢朝的趙飛燕,周朝的褒姒,渾身散發著一種貴氣,二十多年來的晦氣早已經一掃而光,陽光普照在了她的臉上身上。
三個小孩也穿的花枝招展的,在人群裡鑽來鑽去的玩,少不更事,不知道媽再婚對他們意味著什麼。
外邊的鞭炮鑼鼓隨之響起,嗩吶吹著百鳥朝鳳,捧笙的邊搖邊吹入洞房古曲。丈人坐在新買的電動輪椅上,穿的一團簇新,拱手迎接賓客。人來人往,喜氣洋洋。
院子裡騰出地方搭上了大棚,一張五米長的大案板,山一樣疊跺著切好的香腸,豬耳朵,拌黃瓜絲等幾十種涼菜,都放好在盤裡。靠東邊的菜地毀掉,擺了廚灶,大師傅的炒勺碰馬勺聲緊鑼密鼓,聲音嗆嗆。馬勺上火苗呼呼的,好幾個閒人在圍觀。空氣裡瀰漫著煮肉的香味和二鍋頭的酒香。一會有人喊,二頭,這桌沒酒了。一會有人喊,得勇把這盤蒜苗端過去。好熱鬧。
請的是鄉裡最好手藝的幫廚團隊,連桌椅板凳都是自帶,鍋碗瓢盆更是拖了一車來。席面上小丫頭主張簡單點,節省慣了,看不得大五大六。而且她最清楚她家的親戚都不會上大份禮的,農村酒席孬好看份禮大小來定。我主張儘量好,因為我看見過太多酒席上的鏡像,吃別人家時候沒人把席面跟份禮大小聯繫起來,沒有說我拿的少,吃簡單點吧,都會指手畫腳評判誰家的席面豐盛,廚子的手藝好壞。好的自然挑大拇指稱讚主家慷慨,壞的就撇嘴,那家子人摳門呢。我就是要撐起小丫頭家門面,不算計錢,所以我選了最上等的席面。連螃蟹都上了。好多老北都不會吃,都要讓懂行的教,撥開吃完說,這玩意沒吃頭,沒肉,不如粉蒸肉來的解氣。聽說這一個螃蟹就要好幾十塊錢,就趕緊又夾起一個,舞弄半天剝開,說,蛋操的,天上飛地下跑的常吃,海裡遊的沒吃過,趁機多開洋葷。
農村辦酒席沒什麼主持人,話筒啥的一概沒有。但有支賓,都是德高望重的人。以前這事歸我姥爺,現在歸我一個遠房舅舅。哪個親戚坐哪桌,哪桌上什麼菜,都這人管。喜煙喜糖都拆開了放在茶盤子裡讓大家享用,怕的是有人整盒裝走,這一點不如南方,上份禮時候就隨手給一包煙,酒席上還放兩包。最差的也要放四十多元的蘇煙中華一類的。可見南北方經濟水準還是差很大一截。
支賓的還要管拜天地。因為是在女方家辦酒席,面子上算是招上門女婿,所以我父母沒參加,正位上坐的是老丈人。支賓的就像電影裡那樣高喊,一拜天地,我們夫妻就衝外拜天拜地。支賓喊二拜高堂。我們雙雙給丈人跪下,恭恭敬敬磕了三個頭。必須是三個,叫人三鬼四。老丈人一人給我們倆一個大紅包。當喊道夫妻對拜的時候,我們頭早已磕了下去,都是認認真真誠誠懇懇的磕,一點也沒覺得好笑。然後是送入洞房。其實這一步還不到點,換成了支賓帶著我們挨桌敬酒認大小。我是外孫輩的人,進了這場合就是孫子。跟著小丫頭各桌敬酒喊人,本來叫姥爺的立刻升了一輩,叫叔叔大爺。本來平輩的,管我叫姑父姨夫。好玩。
晚上一幫平輩鬧洞房,要我們倆互換內褲,給我們三分鐘時間,躲在被窩裡互相要把對方的內褲脫下來穿在自己身上,三分鐘沒換好就要接被子。大人們看鬧的不像,阻止了,換成啃蘋果,一人舉著繩子拴好的蘋果,我們夫妻倆不許用手,把蘋果一人啃一大口。這有點難配合,搞不好就親到嘴,也不知小丫頭是故意的還是真拿捏不準,蘋果沒咬到就親到了我的嘴。每親一次眾人鬨笑一次。
入夜十分,折騰了一天,人都漸漸走了,山村的夜晚又歸於平靜,可我們的洞房內卻達到了高潮。本來就美的小丫頭此刻的大紅婚服更是襯託了她的嬌豔。破例抹了口紅的紅唇,等待我去親吻。我輕輕地把小丫頭摟過來,重重的親吻,小丫頭放去了往日的文靜,熱烈回應。熱情像爐裡的火一樣,急速升溫,燒紅了爐蓋,燒紅了靠著爐子的牆。我們連婚禮服都沒脫,直接成就好事。各種歷程細節,國家不讓說,小丫頭也不讓說,就此略過。
酣戰三百回合,各自收兵回營。小丫頭仰躺在我懷裡,圓圓的臉潮紅,眯著微閉著雙眼,感受這幸福時光。
老公,你這一把神奇的鑰匙打開了我家幾十年的魔咒枷鎖,你是我的蓋世英雄。
那你就是紫霞仙子嘍。
紫霞仙子不如我。她那把鎖孫悟空沒幫她打開。你也不是孫悟空,孫悟空本領雖大,卻沒有人情味。石頭蹦出來的鐵石心腸。
那我是誰。
你是救苦救難的活菩薩。
不敢當。我做個採花大盜歐陽克還可以。
你比喻的人物不妥當。
那你給我選一個。
你是楊過。有本事,負責任,重情義。
那你是小龍女。
我是小丫頭,你的小丫頭。
婚禮徹底結束後,小丫頭執意要去寺廟裡拜拜。她雖然沒明說,我卻明白她是要感謝神佛賜予她幸福生活。我們開車去了懷柔的紅螺寺。
天下的寺廟都長差不多,都是高大慈祥的泥人高坐在大殿,千萬的信徒不但畢恭畢敬跪拜,還給錢。但不知道挖這泥胎的人挖土時有沒有在上邊撒尿,雕塑這泥胎的人有沒有坐上邊抽菸,沒上釉彩時候鳥有沒有在上邊做窩,一旦人賦予了它意義,迷茫的信徒也就給與了它神聖。也不知到底是它神聖還是人神聖。
我偶爾是修禪打坐的,但很少拜佛像,禪宗裡有那種風氣。但碰到慈悲的觀世音大士的像雕刻的好的,我也會拜拜。小丫頭卻虔誠地一個菩薩一個菩薩的跪拜過去,連摳腳的五百羅漢都不落下。那麼會省的一個人,每個捐款箱裡都放錢。不但求保佑全家平安,還要保佑老爸身體健康,還要保佑我發財,也感謝佛菩薩讓我們成一家。要求好多啊。不過看見紅衣黑褲的小媳婦在神佛前跪拜,我忽然聯想起各種電影電視裡常見這種場景,今天竟然也跟我有關,好不得意。
婚禮過後,我們把家和孩子交給了小姨子夫妻照管,我們要去遠方旅行結婚。
老家離開久了,沒什麼朋友了,只帶小丫頭認了門。接著去北京,去全聚德烤鴨,完成她小時候的夢想。全聚德烤鴨可真貴,最便宜套餐都要1680,小丫頭死活不在那吃,到外賣地方花幾十塊買了一整隻,我們車上吃了。
我們一路開車到南京,我做生意的地方。兄弟們聽說我娶了個長得像蒼井空似的大嫂,早就在網上嚷嚷早點帶過來見面了。所以這一次慶賀我們新婚的酒席擺了五十幾桌,手下的工人,員工以及近處的加盟商全來了。小丫頭看到我竟然有這麼大的團隊,對我也是畢恭畢敬,為自己的老公感到自豪。兄弟們敬酒,她用白酒陪喝,前前後後喝了最少一瓶多,卻一點也沒失態,讓我驚訝不已。回到家我問她怎麼會有那麼大酒量,她說北方的二鍋頭那麼烈,她都能喝一瓶,南方的天之藍太小兒科了。我在外這麼多年,號稱北方人,天之藍酒喝不過二兩,家裡好酒成堆,卻時常忘記喝,偶爾開一瓶,半年還在那裡放著呢。
我在南京有一套房子,一百三的。我跟小丫頭商議著等大孩子要上初中時候我們就在北京買大房子,讓孩子們都進北京去上學。小丫頭說,那要幾百萬吧。我說買房子等於存錢的另一種形式,等於沒花錢。她不太理解這個理念,但也是很嚮往。
我買了一輛房車,準備遊西藏雲南。這是一種自帶廁所廚房臥鋪的車,像移動的房子,不管走到哪裡,也不管有沒有水有沒有電有沒有食物,隨便停車,可以看晚霞,可以看日出,可以與山間動物為伴,可以和小溪同眠。是最方便的旅行車。
我怕小丫頭對我的行為不理解,就告訴她這次旅行不單單為玩,還要為工作,我要帶她走遍那些地區的少數民族,穿他們特色婚禮服拍照,放在網上增加點擊率。這是一種營銷手法,叫做事件營銷,出發前會安排專門團隊跟蹤進程,然後發到各大論壇,現在人很願意看這些的。
那我不是要拋頭露面了,這麼醜,嚇到人家。小丫頭只這麼說了一句,對我工作上的安排一般不會多插嘴。
為了去西藏,我讓團隊查了很多攻略,給我列了該帶的物品清單,孩子吃的帶一堆,說路上碰到小孩會攔車要東西。還準備了紅景天,防止缺氧的。進藏前要買幾瓶氧氣帶著,帶點芬必得,頭疼厲害時候吃點扛得住。什麼拖車繩,瑞士軍刀,礦泉水,防寒服棉褲都要帶,那些地區是高寒地界,氣候變幻無常。還帶了單眼相機三腳架,準備拍大量的照片錄像,還帶了無限移動網卡。
這一路自駕遊歷時一個月,從南京出發,經武漢長沙,進貴州,到安順,沿著雲貴高原入雲南。過玉溪到昆明,再折返去西雙版納。從版納再回昆明往大理麗江走。再過梅裡雪山傍著怒江進藏。過芒康,進林芝,走天險,去墨脫,再走72拐,到拉薩後不敢原路返回,只好穿可可西裡進唐古拉山,再過崑崙山,穿越青海、甘肅,西安,河南,然後返回南京。
在南京整頓了數日,交代了一路的文案和圖,才回密雲小丫頭老家。
這一路小丫頭除了興奮還是興奮,收穫了上萬張穿著各種民族婚禮服的結婚照。見到了無數的大雪山,穿越過崇山峻岭,看到了藏羚羊,看到了六月天的大雪。體會了太多的民俗風情。基諾族的先同居後結婚。普米族的男人可以娶三個老婆。羌族的載歌載舞。愛伲族的一套婚禮服要用一年時間做成。吃到了很多新鮮的飯菜。見到了各色的少數民族人物。
雲南西藏這一路風景雖美,卻抵不上小丫頭美的萬分之一。我們一路患難與共,甚至共闖生死關,更讓我們的感情緊密了很多很多。
從南京出發開始,一路上,每到一個服務區,她都像勤勞的小蜜蜂一樣跳下車,把我的茶杯裡茶葉換成新的,再把暖水瓶裡的水換成新開的。還隨時買我平時愛吃的水果,紫薯條備在車上,隨時遞給我吃。吃車釐子吐核,她會把手接在我嘴下,一個一個放到紙袋子裡。一般是在車上住,但車上洗澡設施不太好,就去開賓館。
我喜歡住希爾頓這樣的酒店,她死活不讓,說就睡一宿覺,幹嘛花那麼錢,非要住如家。睡覺時候,她會主動挑選靠牆那面睡,那面床緊貼著牆,上床還要爬上去,我這邊靠著電源插座,還有床頭櫃放手機手錶。她會趁有熱水,把我茶杯邊緣的茶垢一點一點的清洗乾淨。積攢了好多天的內衣內褲襪子,都會趁機洗好曬乾,常穿的衣服都會用衣服撐子掛起來。我說過酒店裡的燒開水的壺會有人拿來煮內褲,她就每次都先燒一壺開水倒掉,洗淨後再燒開水。洗澡的時候,她會把沐浴露塗在我後背上,一點一點細細的搓,有時候還蹲下去把腳趾掰開幫我洗。有時候我也摟著她幫她洗後背。光身子碰到光身子,不免引起性衝動,按倒就地講故事。她說我比生小夥子還生。
逛麗江和大理古城的時候,那沿街琳琅滿目的商品,有賣少數民族服飾的,有賣銀飾的,有賣犛牛肉的,有賣非洲手鼓的,她什麼都新鮮,什麼都想看,就是把口袋捂得緊緊的,啥也不買,恨的那些店家翻白眼。在巴拉格宗給三個年青女人照相,女人們自述是同屬於一個男人,笑的小丫頭花枝亂顫,摟著我的胳膊說,老公,要不你也找三個,我當大的,讓她們給你生兒育女。想想都美。
坐大理的索道,直入雲層,小丫頭緊緊扒著我,害怕。說,我們進了雲彩,這是要當神仙了。
見到大雪山,小丫頭會樂的蹦起來,老公你看你看,山頂上有金光。她什麼都新鮮什麼都若如初見。
在拉薩的納木錯湖,我們請婚紗攝影拍了一套藏式婚紗照,遠遠看她擺姿勢,美美的宛如仙子下凡。她還開心的和傻藏獒合照。還光著腳騎犛牛。還跟牽牛的黑漢合照。還把大紅的紗巾拋到空中,映襯著蘭蘭的湖水。納木錯沿途有牧民放羊,看到車路過他們會圍過來,送上一隻小羊付費照相,她也美滋滋的去照。我卻跟老的不像樣的黑牧民並排坐在草地上抽菸,笑看她們女人折騰。風把我的牧民帽吹跑了,她跑去追,我趕緊叫她,她折返回來喘著粗氣說,不得了,要死了,氣都喘不過來了。我叫她別說話,趕緊遞一桶氧氣吸。
進藏的路上,有很多磕長頭的人,那麼硬的路,她們全身匍匐在地,起身走一步,站起來再匍匐在地。小丫頭先是驚訝,問我是啥,我告訴他們這是朝聖,每個牧民一生的夙願就是一步一磕頭,一直磕到拉薩去,有一千多裡地,有時候遠的要磕一年多才能到,中間不許打工,只能吃從家帶來的食物,再有就是善心人資助他們的錢去買。車經過他們的時候,小丫頭把頭伸出車窗看,車過去了她還回頭看。都走很遠了,她叫我返回去,然後跑下車,走到那些虔誠的牧民跟前,一個一個的遞錢給他們。那麼會省的一個人,給牧民卻很大方,每個人三百,四個牧民花掉1200元。返回車上,小丫頭說,老公,你不怪我給他們錢吧。我說,給他們錢我非常支持,他們會把咱們的善心和向佛之心帶到拉薩佛祖面前的,佛祖會保佑我們這些善心人生活美滿的。小丫頭就很開心,臉上現出聖潔的微笑。
我們還在滿是野鴨子的青海湖手拉手跳舞。小丫頭爬到車頂,學那修道的觀音菩薩雙腿盤起,打坐,從小的頑皮又回到了她身上。夜晚睡在牧民特意搭起來的帳篷裡,我吹口琴給她聽。
藍藍的夜空,有一個彎彎的月亮————
回程的時候,小丫頭不斷的說,要不是你帶我出來,我一輩子也不知道外邊的世界有這麼多好看好玩的事物。太感謝你了。出來這一趟,就是即刻死了,也值了。被人認可感謝,滿足了我的很大虛榮心。覺得自己是有用的。
一路上給家人帶了不少新鮮的禮物,孩子們高興的又蹦又跳,老人們看我們倆黑的跟碳一樣,笑著說,這是去非洲的吧。
回家過了很長時間,小丫頭都還在回味一路的過程,時不時拿出來說。我看得出她太高興了,只是有點懶洋洋的,開始以為是一路累的,可伴隨著嘔吐出現,大家才知道是懷孕了。
我自然是驚喜十分,一家人都跟著歡喜。到醫院去做產檢,託了人看是男是女,沒想到是龍鳳雙胞胎,這下是又驚又喜。
沒人時候我問小丫頭,你懷了我的孩子,怕不怕我對那三個不好。
小丫頭說,偏向小的是很正常的,偏疼自己孩子也不是大奸大惡,但你的人品我相信不會孽待那三個的,雖然不是你的孩子,但你從小養大,自然會跟你親,老了也全會伺候你。
這期間小丫頭操持著把我父母老家的房子翻蓋了,說男人在外,老家的房子不能扔著不管。把破鐵門換成了紫銅的防盜門,還壓上了遮雨頂蓋,門兩旁掛了兩站塑料紅燈籠,裡邊通電燈。我父母的鞋襪,換季衣服鞋帽,都是她帶著去縣城買。還給家裡拉了兩車大同好塊煤,留著冬天燒。我每月都給老爸生活費的,他很少做家用,每天會邀一幫狐朋狗友來家喝酒,每天喝的醉醺醺的,以此為樂。親戚朋友都讓我管管他,小丫頭卻說,爸爸年歲大了,他覺得怎麼過快樂咱就由著他吧,何必拘束呢。所以爸爸待見這個兒媳婦,到處誇,我臉上也有光芒。
雙胞胎生下來時,一家人都沉浸在喜悅之中,我放下這個抱起那個,一心撲在孩子身上,小丫頭卻早早派人把爺爺奶奶接來看孫子孫女。足見她的心有多細,想的多周到。
有了真正屬於自己的孩子,我是更加安心了,但我知道小丫頭還是會有一點點憂慮的,畢竟她的三個非我親生,我再怎麼口頭保證,講道理,依然不能完全讓她安心。我不想心愛的人有一點點的擔憂,所以當倆小的出了滿月,我就和小丫頭商議,去北京買房,看價格如果合適,就多買點,爭取每個孩子一套。小丫頭很是開心,置房子置地,她向來支持。
樓盤名字叫金馬花園,在回龍觀附近。這個樓盤我早在年初就開始觀察了,有學區,附近也有公園醫院銀行等規劃。不知何故,上半年還一萬左右的房子,下半年就八千左右了。房子便宜了,買房子的反而少了,真是奇怪。售樓員看到我們進來就像見到唐僧肉一樣,那熱情勁能暖化了我們。我再次確定了學區,確定了左近的規劃情況。房型啥的也無須看,看了也白看,交付時候肯定和圖上長得不一樣。
最後定下來買六套,五套86平的,一套160平的。每棟樓裡一戶。都是寫的我們倆名,將來孩子們要是孝順,每人給一套,但產權屬於我們。我的觀念是父母失去了財權,晚年翻車的機會很大,和兒女鬧彆扭的機會也多。不是不相信純粹的親情,而是親情加權利,威力無邊。房子是全款,共計不到五百五十萬,家底差不多都空了。不過每月都有進項,也不擔心沒錢花。
小丫頭整個過程很少參與意見,除了擔心花這麼多錢以外,其餘都是我在做主。看我們是大主顧,售房經理親自接待,臨走還送了不少贈品。
轉了半天,中午我們找了個餐館吃飯。我問小丫頭,你知道我為啥買這麼多房嗎
小丫頭點點頭,說,知道,你是在為五個孩子鋪路。
那你知道房子寫咱倆的名意義在哪裡不。
也知道,你是讓我放心。
真不愧是我相中的人,就是透亮。
我就是有點擔心錢花多了,到時候房子降價,會賠。
賠點賺點又有啥關係呢,反正是我們自己住,你怕賠,那不怕長嗎。如果漲價了,咱們卻是必須買的,到時候豈不是又要多花很多錢。我開始布道給小丫頭。
還是你想的周全,我女人家見識還是短。就擔心手裡錢沒了,日子不好過了。小丫頭是窮日子過怕了,才有此擔心。
你這麼多年,那麼沒鹽沒醋的日子都順利過來了,我們現在手裡生意還這麼紅火,怎麼也到不了你原來那樣狀況吧。即便到了那樣,我們都是過過苦日子的人,哪有就過不下去日子的。你也看到了,我手裡有錢就會瞎花,倒不如幹點正事,給孩子們先解決後顧之憂,人生大事先解決掉以後,柴米油鹽花不了幾個錢,還讓我免去了大手大腳的習慣。等於省錢了。
小丫頭心情一下子開朗了,說,還是你會說,這樣我就徹底心安了。
我做這一切都是為讓你安心的。
老公你真好。
快樂心安的生活是很快的,悠忽間五年過去,兩個最小的孩子都會跑了。北京的房子早已經拿到,因為大姑娘上中學,所以提早就把大套和一個小套給裝修了出來。一家人都搬到樓房裡去住。我專門裝出一間中式做茶室和練功房,在裡邊參禪打坐,抄經喝茶。書架上有老古出版社出版的南懷瑾的書,有大藏經全套,有指月錄,有五燈會元,六祖壇經等等。打坐時候還要點上上好的檀香。打坐久了,思維特別清晰,好的生意經也層出不窮,佛禪沒修出影子,生意點子想出了不少,這是沒有想到的。
小姨子兩口子帶倆孩子也跟著住了過來。他們兩口子也是忠厚老實人,勤勤懇懇的替我們帶孩子,幫照顧老人,還兼顧我們夫妻的日常生活。把一大家子事管理的井井有條。小姨子做飯雖然沒姐姐好吃,但也乾淨,家裡收拾的一塵不染,衣服熨燙的整整齊齊。省了我們不少心。我們裝修出來另一個小套就是給他們住的,除掉日常開工資給他們外,也答應只要把老爺子伺候好,把孩子們伺候大,這套房子就給他們了。這也是他們夫妻倆死心塌地幫我們的原因之一。
當年回龍觀這地方荒涼的很,轉眼五六年光景,到處都是樓房了。我買的房子不但沒賠,單價都六萬了,整整賺了七倍還多。小丫頭服氣我的眼光。我心裡清楚這真是蒙對的,那五個娃都是福星。
對於孩子的教育問題,我們夫妻倆商量過一整套的方案。不管孩子學習成績,但要管完成老師交代的任務。不主動給孩子報業餘興趣班,除非他們表現出強烈渴望,拿出實際行動才給報。孩子不管男女,必須學做家務,不管大小,都要幫著大人做事。兩個男孩雖小,但不許特殊照顧,要強調他們是家裡的男人,要學會照顧女孩,學會保護女孩。這樣才不會長大了變成人妖,女了女氣的,厲害點的還割了雞雞當女人,像什麼話啊。女孩子可以活潑,可以蹦蹦跳跳,但不許五馬長槍搞得跟男人似的,女人就該是女人樣子。
我們這麼說,也是這麼做。男孩子都刻意安排多接近姥爺和我。姥爺天生大嗓門,天生大刀闊斧的行為舉止自然影響著孩子們。我雖然有文人特質,但言談舉止和思維很粗獷。女孩子們就多跟媽和姨接近,都學的溫柔似水。每到吃飯的時候,孩子們負責端菜盛飯,還負責洗碗掃地。各自的房間各自收拾,起床後被子必須疊整齊。從小給孩子上規矩。我的人生觀念是可以不成名成家,不大富大貴,如果女孩嫁了人啥都不會幹那叫坑人,男孩啥都不會幹自己吃苦。
孩子們上了五年級以後的都給配手機,還是最好的蘋果手機。但嚴格要求,上課時候決不許打開,課間也不給打開不許玩,甚至不讓同學知道。放學後立刻打開,好讓接他們的姨夫不至於站在校門口錯過接他們。回家後飯前飯後個把小時時間可以盡情玩。該寫作業時候所有手機擺到客廳桌上,不許帶進房間,睡覺時候也不許拿進去。孩子們都按要求做,沒人因為手機耽誤過學習。我的思維是這年代如果孩子對智慧型手機陌生,不是什麼好事,與時代會脫節很多。另外學校裡大部分孩子都有手機,我們的沒有,孩子會自卑,不利於成長。
孩子們跟我都很親近,沒有親生不親生之分,因為從小我就是他們爸爸,供他們吃喝陪他們玩,自然親近。
我們的生意日漸紅火。小丫頭掌管了全公司的運營,她心細如髮,為人和善,深得同事們歡喜。我負責向外拓展,尋找靠譜的項目,也兼顧理財投資。發展了四十多個一線城市的分店,營業額達到了六個億一年。小丫頭說我是蓋世英雄。我說小丫頭有幫夫運。老丈人說我是摟錢的筢子帶齒,說小丫頭是裝錢的匣子有底。好形象啊,生活裡就怕筢子沒齒匣子沒底。
有時候老丈人想念家鄉,想左鄰右舍,想摸兩把小寶,就念叨著要回老家。我們也想念鄉下大鍋做出來的飯菜,城裡沒鄉下那條件,好多花樣根本沒法做。就周末開上三輛車,浩浩蕩蕩的回鄉下老家住兩天。我本來是要給小丫頭添置一輛寶馬車的,可她不要,我就借坡下驢買了一輛心儀已久的悍馬H2,開起來威風凜凜,沒事就帶孩子們去大街上兜風。我第一輛車是豐田霸道,開這麼久了也沒見壞哪裡,所以一直也沒捨得賣。小丫頭出門就抓著哪輛開哪輛,不挑不揀。她雖然掌管著那麼大的團隊,最放在心上的依然是我的生活起居和身體健康。經常檢查小姨子的各項工作,也會主持著帶全家人去體檢。菜譜以及營養品都是她列出來,交給小姨子夫妻去執行。
走路遛彎是每天必做的,家裡有跑步機,颳風下雨她就陪我在跑步機上鍛鍊。有時候周末沒趕上回老家,兩家人晚上吃過飯就會推著丈人到公園遛彎。老丈人負責軍訓,七個孩子按個頭排排站。老丈人亮出洪亮的嗓門喊,稍息,立正,向右轉,齊步走,六個孩子向右轉去,抬腳走正步。最小的那小子轉錯了方向,邁著雄赳赳氣昂昂的正步,往反方向走去。一家人都笑彎了腰。
我的思緒卻飄到了很遠很遠的未來,這七個葫蘆娃長大了,成家立業,每人生個倆仨孩子,過年時候都回我家來看我們,那該是多麼壯闊喜人的生活場景啊
全文完。
2017年10月20日
江水平,寫於一個飽經滄桑的老男人對女人家庭事業生活的全部渴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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