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武怡楠
編輯 | 江宇琦
10月23號上映的戰爭電影《金剛川》,截至毒眸發稿前夕,總票房已破3億。這部影片講述了1953年,抗美援朝戰爭最後階段的金城戰役中,一座木橋如何在一天之內被美軍反覆炸毀、又被志願軍反覆修補的戰爭奇蹟——而片外8月開拍、10月上映的速度,也算得上是這種「生死時速」的寫照。
值此「中國人民志願軍抗美援朝出國作戰70周年」之際,除了《金剛川》,今年還有動畫電影《最可愛的人》、紀錄片《保家衛國——抗美援朝光影紀實》、故事片《英雄連》將陸續登上大銀幕。博納影業出品的《冰雪長津湖》、張藝謀執導的《最冷的槍》、萬達影視出品的《上甘嶺之四十三天》等抗美援朝背景的獻禮片也將於明年和觀眾見面。
這不是中國電影歷史上第一次抗美援朝題材的創作高峰了,作為一場關乎民族發展的「立國之戰」,抗美援朝對於中國人的意義是毋庸置疑的。其所牽扯出的許多故事、背後所承載的諸多情感、自然也就在過去的七十年裡,一次次成為銀幕上的經典。
歷史上最早大量湧現抗美援朝題材的電影創作,是在戰爭剛剛結束後的50、60年代,其中最為經典的兩部電影,非《上甘嶺》(1956)和《英雄兒女》(1964)莫屬。尤其是兩部影片留下的音樂和諸多臺詞,就像某種線索,至今還在影響著一代代中國人。
2016年的香港大學,龍應臺在一場演講中發問:「你們的啟蒙歌曲是哪一首」,彼時港大校長周偉立的回答是《我的祖國》。緊接著,隨著「一條大河波浪寬,風吹稻花香兩岸」的歌聲響起,全場學生開始自發地大合唱起來。
《我的祖國》的旋律華美激昂、有著穿透時間和世代的力量,而這首歌最初就是《上甘嶺》的插曲。電影當中,在坑道保衛戰中堅守的志願軍們缺乏補給、缺糧斷水的情況下,女衛生員王蘭的浪漫高歌,引無數觀眾落淚。到了2007年,中國第一顆探月衛星嫦娥一號發射升空時,也特別選用了這首歌曲搭載。
電影《上甘嶺》截圖
值得一提的是,當年《上甘嶺》上映時,一些志願軍老兵對坑道這段描寫並不滿意,因為實際情況更為嚴酷。對此,影片導演沙蒙解釋道:「藝術反映生活,但生活不等於藝術。」
這種創作理念對日後新中國的電影創作產生了很大的影響,中國電影評論學會會長饒曙光也評價稱:「藉此能看出導演的訴求並不止於在電影中如實再現戰爭的殘酷,他更希望能表現艱難困苦中人們對生活的熱愛與對和平的嚮往。」
除了有動人的插曲,《上甘嶺》還有恢弘的戰爭畫面,一經上映就引發轟動,成為一代人的精神符號:在一個月的時間裡,北京地區連續上映876場,觀眾達68萬人次,平均上座率超92%,打破了北京上映影片觀眾人數的最高紀錄。
《金剛川》的主題曲《英雄讚歌》,則來自另一部經典影片《英雄兒女》的同名插曲。多線敘事的《英雄兒女》脫胎於巴金的小說《團圓》,《英雄兒女》不似《上甘嶺》改編自真實的戰鬥事件,但也基於巴金的大量觀察——他曾在朝鮮戰場上待過7個月,停戰後又在朝鮮城鄉繼續生活了5個月,才動筆寫下《團圓》。
片中英雄王成的一句「為了勝利,向我開炮!」,曾是國產戰爭片中最令人震撼的臺詞之一。雖然當時塑造英雄,常常有「高大全」的傾向,但基於數位原型創作而成的王成,因其凝聚的真情實感,並未給人空洞之感。革命軍人因愛國主義驅使而選擇以血肉之軀對抗敵人,確實無數次的上演過。
電影《英雄兒女》截圖
那些年裡,除了《上甘嶺》和《英雄兒女》,抗美援朝題材還湧現了很多其他作品,從不同角度直接展現了戰爭中形形色色的人,不過大多數都離不開「一線戰士」、「後勤保障」、「中朝友誼」、「反特」和「女兵」這幾個大主題。
直接反映空戰、坦克戰、志願軍作戰的《長空比翼》(1958)、《英雄坦克手》(1962)、《打擊侵略者》(1965);根據軍教片改編的驚險動作片《奇襲》(1960);特務、諜戰題材的《三八線上》《鐵道衛士》(均為1960);講述後勤補給的《烽火列車》(1960)等,和大量的軍教片、紀錄片一起,為後人留下了諸多珍貴的畫面。
至於「女兵」,《上甘嶺》依然是一個典型的例子。在最初的劇本裡,《上甘嶺》只有男性角色。是後面主創了解到志願軍女戰士王清珍、衛生員解秀梅等人在上甘嶺戰役中為戰士吸尿、為救傷員而身負重傷的事跡後,才選擇加入了女性人物王蘭,也才有了前文提到的經典畫面。
到了70年代,抗美援朝相關題材的影片仍有不少,但產量有所下降,在表現手法上也鮮有創新。
例如講述反絞殺戰的《激戰無名川》(1975),刻畫了志願軍如何冒死搶修大橋,和如今《金剛川》上的那座木橋有著時代的呼應;《長空雄鷹》(1976)也是以炸毀大橋引入戲劇衝突;此外,還有講雷達兵和空戰的《碧海洪波》(1975)和《飛虎》(1978)等作品。
進入80、90年代,受內地電影創作思潮的轉變(主旋律影片大賣,因為年輕人更愛國?)以及市場環境的變化等因素影響,抗美援朝題材作品的數量開始下滑。20年間的代表作,僅有《心靈深處》(1982)、《戰地之星》(1983)、《神龍車隊》 (1992)、文獻歷史片《較量》(1996)、《鐵血大動脈》 (1998)等少數作品。
21世紀後,隨著中國加入WTO、國際關係的變化,抗美援朝題材的創作也進入一個相對的沉寂期。2000年拍攝完成的《北緯三十八度》因為種種原因,至今還未公映。不過,在《集結號》(2007)、《我的戰爭》(2016)等影片中,仍有對抗美援朝戰爭的直接展現。
如今時值中國人民志願軍抗美援朝出國作戰70周年,沉寂多時的抗美援朝題材終於又熱了起來。
不過從「朋友來了有好酒,敵人來了有獵槍」走來,抗美援朝主題的電影拍攝已經走過近70年之久,在如今的語境下,這一題材的表達自然會有很多變化。
首先便是創作視角。《金剛川》和近些年不少主旋律影片類似,開始更多聚焦歷史大事件下的普通人。全片最大的情感落點之一,或許要數張譯扮演的張飛。他可以在某個戲劇張力極強的瞬間,自嘲自己為「莽撞人」,和觀眾形成了某種情感共振。
同時,抗美援朝戰爭正在走向更大的表達空間。
如果說在《上甘嶺》時代,一些親歷過戰爭的人們還覺得影片的某些藝術表達是在「美化戰爭」;那麼當《金剛川》中出現無人騎行的白馬,接受過一定電影教育的觀眾已經更能理解這種顯性的精神符號——「渡過那座理想橋」,拍抗美援朝永遠不是在懷念那段戰爭,而是在嚮往和平。
除此之外,在《金剛川》上映的2020年,國內外都在經歷著一些深刻的變化。就像編劇汪海林所言:「今明兩年會有大量的抗美援朝題材的作品出現,這和如今中美關係的大背景是有關係的。」
《金剛川》專門闢出一個段落,相對客觀的展現「對手」,後面的更多影片或許也會有更多對以美軍為首的聯合國軍的直觀描寫。相比起來,在曾經的抗美援朝影片中,英雄和敵人總是對立的、敵人總是「豺狼」般窮兇極惡的形象。《國產電影為何難嗅硝煙》一文就曾指出,早期美軍多被描繪成面相醜陋、貪生怕死、不堪一擊的小丑。
其實,這是時代共通的問題,美國在拍韓戰(即抗美援朝)時也曾陷入刻板印象。
《鋼盔》(1951)、《堅韌的刺刀》(1951)、《獨孤裡橋之役》(1954)、《豬排山》(1959)等影片都出現過志願軍的形象。在《豬排山》這樣的影片中,志願軍被拍成了依靠人海戰術的隊伍,並沒有真實展現當時志願軍三三建制、穿插包圍分割圍殲的戰術戰略。
雖然70年間,抗美援朝的電影表達多有變化,但不變的是這些影片背後所寄託的精神與民族情感。我們不曾忘卻那197653名烈士,我們也始終銘記這場立國之戰的純粹精神——就像《金剛川》中「那一年,俺們都才十七八歲,唯一想做的事,就是通過那座橋」這句臺詞的質樸一樣,那是時代最鮮活的碎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