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琴:不曾被遺忘的時光

音樂人系列No.016

「如果我是一朵花，

我一定要當一朵大朵的，

枝子還要有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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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我是一朵花，我一定要當一朵大朵的，枝子還要有力量。」這是蔡琴的一段自述，身穿一件豔綠色長裙的她在鏡頭前像描述裡的大朵花一樣自信、端莊。

1879年出道至今，她是一個中低音歌手，卻也寫過專欄，當過電臺主持人，拍過電影，做過美工，在臺灣圈內人都喊她「大姐大」。近四十載光陰，她的「絲絨」歌聲在一個時代飄揚過，也在另一個時代停留過，是一個用歌聲講故事的音樂人。她說雖然沒有一首歌由自己作曲填詞，但她唱的每一首歌都能深切感受到歌曲中的意義，都是蔡琴的一次再創作。

也許正是這樣，我們才能在匆匆流走的時間裡，聽到特別的，緩慢的恰似你的溫柔。

1957年，蔡琴出生。在臺北家中，還有她的父母以及一個妹妹，兩個弟弟，母親是一名雜誌編輯，父親則是一名船長。在這樣的大家庭中，由於父親常年在外跑船，家中的大小事務便要身為大姐的蔡琴和母親共同操持，小小年紀的她早早地就有了大人模樣，不覺得洗個髒杯子或刷衣服是件苦差事，她說這一切都要歸功於一個人，那就是她的父親。

「我覺得他是個非常有遠見的父親，而且他的性格非常了不起。現在回想起來，我們身上多少的養分或者好習慣，或者一個很健康的人格，都是來自於我父親的很有計劃的教育，但他放於無形之間。（比如）爸爸帶著我去洗杯子，只是衝一個水杯，他可以把洗杯子講得多麼地生動，多麼有意思的一件事。一直從髒杯子到洗乾淨，然後讓那個水流掉，對著陽光叫我看。所以我的印象從做每一件事，洗一個髒的碗或杯子都是很快樂的事」。

這個在蔡琴眼中是「最偉大的教育家」的父親，給她，也給這個家都帶來了很大的力量。儘管最多半年回家一次，蔡琴的父親每次都會從外面帶來很多新奇的東西，或者黑膠唱片，也常常會利用在家僅有的幾天時間聽孩子們在飯桌上的閒聊，鼓勵蔡琴獨自去做想做的事，多才多藝的父親喜歡在廚房隨心情哼唱歌曲，母親則夫唱婦隨。在父親一點一滴的影響下，蔡琴的性格以及歌唱的興趣潛移默化地發生著改變，讓蔡琴覺得父親完全就是自己的偶像，於是不自覺地她開始模仿父親的聲音，模仿他唱歌，就這樣，十歲的蔡琴慢慢有了三十歲年紀的低沉的聲音。

蔡琴開玩笑地說那時候的嗓音就確定三十歲的歌路。

而一首《三年》，是蔡琴小時候印象最深的也是最有感觸的。說起這首歌，她用「太可憐了」來形容。

原來，在這個並不富裕的家庭，父親撐起了整個家，為了補貼家用，他不得不長時間出海，而每一次他打包行李走出家人，蔡琴和母親、弟弟妹妹們便抱頭痛哭。常常到了深夜，蔡琴就看到母親在偷偷抹眼淚，雖然還是孩子的她並不能完全體會「母親那種成熟女人的心境跟她的苦楚」，但她知道母親很想念父親。於是蔡琴就開始想辦法讓母親高興，她開始模仿著父親的聲音，學著父親唱歌的樣子，把母親喜歡聽的一首首老歌都唱了出來。

雖然母親知道自己的女兒唱歌好聽，卻不得不為她低沉粗狂的嗓音擔心，這讓本來並不以為然的蔡琴也嚇壞了，「擔心自己會不會是一個怪物」。也就是這樣一邊懷疑，一邊唱歌給母親聽，「高中時候我在家裡自彈自唱，發現自己可以唱那麼低」她的音樂天賦也漸漸被人發現、欣賞。她的第一個伯樂便是母親。

「好像全世界有一個人發現（我是唱歌天才），就是我媽媽。她是第一個跟我要專輯的，還列了一個歌單，叫我錄成錄音帶，就是盒帶，自己自製的。我上高中，我媽就在家聽我的帶子。」儘管自己的聲音不能像其他小女生那樣高亮甜美，但她在母親的眼中卻是一個歌唱的天才。後來這盤帶子一直放在母親的房間裡，簡陋製作的專輯中有民謠，有英文歌，爸媽喜歡的一些老歌，當時的流行歌曲，還有幾首是日後成為歌星的蔡琴真正發行的，《在那遙遠的地方》便是其中一首。

高中時候彈唱的那把吉他正是母親買來送給愛唱歌的自己愛唱歌的女兒的，但當時作為學校吉他社的社長，蔡琴開始追求時尚也追求品質，她並不滿足自己只能彈一把鋼弦的吉他，而是一把屬於自己的呢絨弦的吉他。為了實現這個願望，又不讓家人操心，她很快利用在歌廳唱歌賺得的費用，準備買這個新「裝備」。

就在將要付錢的一刻，她看見了一張海報。

「我去永琦百貨，我還記得。我正要付錢的時候看到旁邊一個隨隨便便一個海報，第一名，第二名……獎金不一樣，但是都一樣的是吉他一把。我一看，啊，歌唱比賽！」於是，她趕緊收回那些錢，不買眼前的吉他，急匆匆地跑到樓下的比賽現場，「我去一看，唱那麼爛，趕緊報名！」而其實這場比賽正是當時海山唱片公司舉辦的，參賽的還有後來成名的李麗芬，鄭怡等人，蔡琴則是獲得了第四名的成績，對於本來就不看重名詞、獎金的她而言這是再開心不過的事了，因為吉他終於如願到手。

但這僅僅是一個開始，她得到的還將更多。

正值校園民謠盛行的臺灣，幾乎人人都會哼唱幾句民歌，人手一把吉他，當時梁弘志的一首《恰似你的溫柔》更是成為了名副其實的校歌，而海山公司也希望借這首歌來推出一張專輯，於是和梁弘志一起舉辦了一次試唱，當然，在比賽中表現較為優異的蔡琴也參加了。但當時流行的民歌唱法讓很多選手都按照一樣的旋律、節奏和聲調去演繹，聽了好幾首都不滿意的梁弘志開始有些失望，正要悄悄離開的他卻在走樓梯的時候因為一陣歌聲停住了……

「《恰似你的溫柔》是我進入歌壇的第一首歌，它等於是改變了我的命運。」

倒數第二個出場的蔡琴並不認同之前那些選手對歌曲的處理，她選擇用自己的理解去演唱，她要求音響老師降一個調，放慢節奏。於是便有了現在人們聽到的這首歌，也正是這首歌讓蔡琴的聲音被大眾喜歡，從此記住那首《恰似你的溫柔》。

但在當時，蔡琴的歌曲紅遍了臺灣的大街小巷，卻因為長相而不被公司和歌迷太關注，如今回想起那段時間自己的造型，她也忍不住吐槽「不知道為什麼自己要帶著一個蛙鏡生活」。的確，大大的眼鏡框，大大的嘴巴，一頭短髮的蔡琴在那時候看上去一點沒有當給歌星的樣子，可以說這樣的形象讓她在音樂生涯的起步階段遇到了極大的困難。

還好，她是蔡琴，她的樂觀和嗓音讓她贏得了後來的路。

1979年，她的一曲《恰似你的溫柔》紅極一時，同年推出專輯《出塞曲》，並憑藉其中歌曲《抉擇》獲得第1屆金鼎獎唱片類最佳演唱人獎。之後，1981年發行專輯《你的眼神》國語粵語雙版，同名曲《你的眼神》更是讓蔡琴眼神中透露出的情開始被更多人品讀，也通過電影《無間道》，這首歌得到了更多人的讚賞。此時的蔡琴也不只是那個長相不好，聲音低沉的「醜小鴨」。她在臺灣歌壇的地位不容小覷。

慢慢熟悉了娛樂圈的蔡琴，開始涉獵各個自己感興趣的方面。由於從高中時候開始就有著自己獨特的「叛逆」想法的蔡琴喜歡問自己一些很深刻的問題，比如「我從哪裡來」，「要到哪裡去」，儘管總是很長時間才能得出一點點的答案，但她依然堅持思考，而她真誠爽朗的個性也讓她在很多時候有表達的欲望，她開始寫專欄，也當起了電臺主持人，在聽眾面前展現更為真實的蔡琴，而當時她還採訪過張國榮，這一段在後來成為極為珍貴的影像。

真性情的蔡琴常常在節目中會和歌迷分享自己的心情，分享自己在生活中的經歷和感想，她說她更喜歡自己去做節目，而不是訪談，她害怕曲解，也害怕既定的答案，就像她唱歌，有著自己的想法和演繹的方式。

1982年發行個人專輯《一千個春天》；1983年3月發行專輯懷念老歌第二集《不了情》；5月發行個人專輯《昨夜之燈》；同年應香港富才製作公司力邀，在香港九龍大專會堂舉辦個人演唱會，首創臺灣歌者在香港舉辦個人演唱會的先例；11月發行個人專輯《世界名曲》。

其實，出道之初，不僅是外界在質疑蔡琴，蔡琴自己對於已有的成績和取得影響也十分不自信。就在此次香港演唱會開始的前一天晚上，她仍是不敢相信僅僅一首《恰似你的溫柔》怎麼就能到香港開演唱會了呢？她很緊張，便約好友在香港街頭散步，直到她在一個角落看到一個賣藝的老先生拉著一曲《恰似你的溫柔》。那一瞬間，蔡琴才意識到自己真的紅了，真的得到了許多了的喜愛。

歌迷的喜愛，公司的重視，讓蔡琴一點點有信心向音樂這條路勇敢衝刺。1983年，她被力邀成為電影《青梅竹馬》的女主角，男主則是臺灣著名導演侯孝賢，而這部影片的導演正是後來蔡琴的愛人楊德昌。

在影片中，蔡琴摘掉大框眼鏡，吹了一頭短髮造型，認真的態度讓她在這部影片中充分地展示了自己精湛的演技。不僅參與演出，蔡琴還為電影的主題曲和配樂出謀劃策，而當時在臺灣還並未成為著名導演的楊德昌被眼前這個熱情而有才華的女子深深吸引。很快，這對才子佳人由電影相識相知，終於走進婚姻殿堂。

此時的蔡琴愛得熱烈，甚至沒有和自己的父母商量便於楊德昌結了婚，當得知愛女將要嫁人，父親只問了蔡琴一句：「他用什麼娶你？」儘管當時蔡琴的事業比楊德昌好，但為了愛，她願意，她說「我是一個敢愛敢恨的人。」卻不知眼前自己這個深愛著的男人在後來和她提出了一個要求：「我們應該保持一個柏拉圖式的愛情。」於是，這段關係從開始了，卻是有名無實。

婚後的蔡琴比之前更為努力，努力工作，努力賺錢，好像她有張羅不了的事情，這一切為了她的丈夫，也為了這個家。而楊德昌在忙於自己電影的同時也極力照顧著這個新婚妻子的音樂事業，由他和臺灣知名導演侯孝賢、陳國富策劃並拍攝音樂錄像帶，這也是臺灣地區第一支個人MTV。

1986年3月發行個人專輯《傷心小站》，其中歌曲《竹籬外的春天》為同名電影主題曲。同年應邀，赴港拍攝個人第二部電影《地下情》，而她也憑藉著這部影片提名第6屆香港電影金像獎最佳女配角獎，由蔡琴演唱的主題曲同時入圍最佳電影主題曲獎，她還在10月發行個人專輯《人生就是戲》，那首《請假裝你捨不得我》則作為楊德昌電影《恐怖份子》主題曲……

但兩個人的忙碌，加上有名無實的婚姻關係，讓這兩人在事業上取得巨大成功的同時卻也漸漸疏遠了關係。在楊德昌一次次反常行為後，蔡琴變得憂鬱，加上最疼愛自己的父親的離世，讓她不得不求一個真相，而就在這時，楊德昌把所有都向蔡琴坦白，他有了心儀的姑娘，他們兩人的婚姻也走到了盡頭。

楊德昌對這段婚姻的結論是「10年感情，一片空白。」而蔡琴則答：「我不覺得是一片空白，我有全部的付出。」

那一年是1995年，是他們共同走過的第十個年頭。

當時的蔡琴覺得自己從來沒有這麼見不得人，她開始消耗健康，消耗自己對音樂的熱愛，本該出現在新專輯中的那首《點亮霓虹燈》也因為一唱起歌詞就觸景生情而無法錄製。就是這樣的一個消沉時光，她一個人走了很久，卻被查出患有腫瘤，於是在家發呆的時候她立下了滿滿四頁紙的遺囑。

那是一段無法被遺忘的時光。

2003年蔡琴終於慢慢從最痛苦的時光中走出，重新回到音樂，回到電臺，在演唱會上她發現自己越來越喜歡紅色的衣服，她說曾經自己的衣櫃一打開就是一個「黑洞」，現在變成了「火洞」，她還是那樣愛笑，愛幽默。

就像她在演唱會說的那樣：「我開了一刀，在我的胸口，太多的悲傷壓在裡面。我的胸部長了一個腫瘤，還好醫生告訴我這個腫瘤是良性的，不是癌症。過了一關。好了，所以你看看我，你們要有信心的，做我的歌迷更要有信心，該離的婚，離了；該開的刀，開了；該減的肥，減了；該換的新衣服也換了。」

2007年，那個曾經讓她付出所有的男人楊德昌因患癌症去世，她將自己關在房間好幾天不出門。她哭了，哭得很傷心，儘管斷了一段關係，但他畢竟是曾經相扶相持走過十年的人，於是她通過媒體，給前夫寫了一封信：「電視播了一整天，我也看了一整天，楊德昌就這麼走了。一陣強烈而尖銳的刺痛，才刺醒了我的感覺。我感謝主在他生命結束前是與他的最愛在一起。我抬起不停湧上淚水的眼睛，堅定地告訴上帝：我可以站起來。」

如今她被稱為絲絨歌后，她還是那個臺灣娛樂圈的「大姐大」，但曾經發生的無法抹去。她是蔡琴，她的歌聲是一個時代的印記，不曾被遺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