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Free Solo終於出資源了！」
二月，一聲驚雷。國內戶外愛好者苦等了半年之後，頂級攀巖大片兒《Free Solo》終於出了資源，可以免費下載了。
《Free Solo》導演 Jimmy Chin
率先發布高清資源的網站是胖鳥電影網，這是一家以高品質片源、豐富電影資源、快速獲取最新電影出名的電影資源網站。雖然還沒有字幕，但這次的「資源」很正，不僅可以免費下載，而且還有藍光，1080P高清。任君選擇。英語不太好的愛好者們求片心切，哪怕是把《Free Solo》機翻成《免費獨唱》的爛字幕也願意接受。
幾乎是同樣的情形，此前兩個月，同樣是頂級攀巖大片兒但是影響力稍遜的《Dawn Wall黎明牆》也已經傳遍網絡，B站等在在線視頻網站可以免費觀看到中文字幕的高清全片。
《黎明牆》的國內版權所有方嘗試過投訴，但奈何片源已經傳遍全網，即使是B站下架了，你也防不住迅雷的種子資源，以及更名改姓後的百度網盤。
我們把那些繞開了正版渠道的影視內容叫做「資源」。所謂的「資源」不過是名稱上稍顯委婉的「侵權」。我們在法理上可以痛批「盜版」，但我們在生活中卻得益於「資源」。
在中國，從那些沒有觀影習慣的普通百姓，到深入到電影一線行列的電影導演、編劇、製片人，幾乎沒有人敢聲稱：自己從小到大從來都沒有下載過資源。
不能選擇，還是不願選擇？
無論是出於豐富自己的電影儲備，還是緊跟時下的輿論熱點，或者圖個樂子，各種目的，「下載資源」的需求已經成為了我們生活中的剛需。
大部分人不去選擇正版的途徑，不是不想，而是沒有正式的渠道。很多人只知道胖鳥電影網、B站、人人影視今天發布了《Free Solo》的資源，但只有不到千分之一的人知道，早在一個月前iTunes上就已經發布了《Free Solo》的正版付費的觀看途徑。
iTunes正版購買頁面
即使我們抱著尊重的態度，想要去付費購買觀看過去戶外類影視資源：攀登梅魯峰、Reel Rock系列、攀登浪子、Uprising Valley…… 但是那些更早以前的那些老電影呢？對於大部分戶外愛好者群體來講，很難真正「翻山越嶺」地去外網尋找到正規的觀看渠道。
堅定的正版維護者活得很累，想要看正版電影，他們不得不「翻山越嶺」去外網尋找資源，而那些有正版意識、但沒有決心踐行正版的電影人來說，活得更累。一方面，他們白天要聲討著、厭惡著盜版資源對版權方的坑害，另一方面，晚上也忍不住登錄那些資源網站，免費下載最新的電影資源。
但是，更普遍的情況是，我們不是不能選擇正版，而是不願意去選擇。
著名影評人、《中國新聞周刊》主筆楊時暘說：「中國影迷的觀影史本身就是一部盜版發展史。我們不得不承認，中國目前所有資深影迷的文化趣味和知識儲備，都是通過盜版達成的。」顯然，拋開我們的文化環境，空談版權意識，是不現實的。
我們的父母生長於手抄本傳播書籍的盜版書時代，我們成長於港臺錄像廳泛濫、街邊遍地盜版DVD的光碟時代，我們滋養於電驢、迅雷、BT傳播的種子時代，而影迷們和影評人那些一向引以為傲的上萬部「看片量」，也幾乎都是非法資源經年累月餵出來的。
說句題無關影視的題外話，莫言、蘇童、餘華等一大批著名的作家就是曾被手抄本和盜版書影響。一個例子是，他們以前看的馬爾克斯《百年孤獨》都是盜版，直到2010年2月中國才正式拿到了《百年孤獨》一書的版權。誠如電影學者戴錦華所言，「盜版資源餵養了一代又一代中國人的文化品味」。
這類觀點並不是為不去購買正版而尋找合理地藉口，而是從文化根源上，追溯了版權迷思的根本：我們骨子裡沒有付費的意識。
盜火者
先問你一個很尖銳的問題：你想看一部美劇，你面前有兩個免費電影資源，一個是騰訊視頻購買的正版電影，一個是遠鑑字幕組翻譯壓制的電影，你會點擊觀看哪一個？
2009年，廣電總局下發通知，要求資源網站辦理《視聽節目服務許可證》，BT China等網站關停，資源平臺逐步減少。隨後，搜狐、騰訊等視頻網站抓住了民間影視資源的「剛需「，批量購買了美劇等電影的版權，開闢了正規的觀看渠道。
從那時起，正版支持者開始高呼，正版影視資源的春天終於要來了。
很快，看過一陣國內視頻網站上架的正版美劇、正版電影之後，觀眾隱隱覺得哪裡有些不對。
「好像…… 騰訊上的《冰與火之歌》和我之前看的不太一樣，少了一些鏡頭？」很多觀眾開始發現其中的變化。
一開始，我們會用「暴露鏡頭、兒童不適」等理由為其辯解和開脫，但後來我們發現，影視資源中被刪減的篇幅鏡頭越來越多，甚至影響劇情的連貫性。以至於到了最後，在視頻網站上看正版電影之前，我們要習慣性地先對比下，國內正版照比國外正版到底少了多少分鐘，到底是否值得看國內正版。
漸漸地，影迷們非但沒養成正版付費觀看的習慣，反而對國內正版影視資源產生了不信任感。
這種對國內正版的不信任，使得觀眾們倒戈投向了「高清資源」的懷抱。國內正版資源的春天沒有來，而是字幕組的春天來了。
如今，字幕組的功能不僅要翻譯字幕，還要搬運影視資源。很多人把字幕組承擔的角色，比喻為這個時代的「盜火者。」
《Free Solo》劇照
套用《流浪地球》中的一句話：資源是這個年代鑽石一樣珍貴的東西，是每天下班後指引你回家的方向。
資源就是信息差，而信息差就是現金流。字幕組明明可以利用「資源「為自己謀求巨大的商業利益，但他們卻將這件事看成個人愛好和一種無償的義務。
他們從外網盜取剛出爐的「火種」，迅速分工，流水化作業，迅速翻譯、校對、調整時間軸、壓制，最後將盜取的火種傳播到國內。
他們也知道自己在玩兒火。所有的字幕組都是用一種遊擊、小團隊作戰的方式來進行。他們是想要讓自己的作品被所有人看到，但巨大的曝光就意味著巨大的法律風險。
也並不是沒有人考慮到商業化。早在2003年一幫加拿大華裔留學生創立了YYeTs字幕組，並以分享、交流、學習為宗旨。在2006年6月正式創建論壇，幾年後逐漸成為知名影視站點之一。
幾年後，作為當時國內最大的影視資源網站，它發布的免費資源吸引了美國電影協會的調查。2014年11月，人人影視網站關閉，只在微博上留了一句話：invictus maneo。
這是一句拉丁語，意思是，我仍未被徵服。
奧斯卡策略
胖鳥電影網選擇在2月13日發布《Free Solo》的資源，顯然並不是為了滿足求片若渴的國內戶外愛好者們，而是提前為2月25日（北京時間）的奧斯卡提前造勢。他們在奧斯卡前的兩周，就開始提前上架了一系列《Free Solo》在內的奧斯卡提名小眾影片。
在雨後春筍般遍地都是資源網站的網際網路上，找到一部高清的電影資源並不難。即使是對於胖鳥這樣一家主打高品質片源、囊括小眾電影片源、小有名氣的網站來講，他們還要開拓市場。即使有人人影視的前車之鑑，他們也想冒著風險賭一賭。
胖鳥在2月13日上架了《Free Solo》。創始人小生的邏輯是，一旦其中某部小眾電影拿到了奧斯卡獎，這部小眾影片一定會卷進輿論漩渦，中國觀眾一定會想辦法在網上搜索高清資源，而此時胖鳥只需要守株待兔就是了。
北京時間2月25日，《Free Solo》獲得了第91屆奧斯卡最佳紀錄片獎。
《Free Solo》奧斯卡獲獎瞬間 圖片/ Matt Petit
對於國內戶外愛好者來講，這是第一部走向主流視野的專業攀巖電影。但是對於主流影視圈來講，這只是一部感官刺激、噱頭十足的紀錄片。毒舌sir、獨立魚等自媒體紛紛跟進最新的影評推送。
嗯，《Free Solo》這次真的火了，不僅僅是戶外好愛好者，連宅男們也紛紛找到了胖鳥電影網6.75G的高清資源，在家看得手心都是汗。胖鳥的策略成功了。
寄居在胖鳥網站樹蔭之下的高品質字幕組，遠鑑字幕組（翻譯《Free Solo》的第一個高品質字幕組）也成為了另一大受益人。
然而，奧斯卡策略既為胖鳥和遠鑑字幕組帶來了更大的曝光，也為他們招來了「殺身之禍」。奧斯卡過後的一周，有人發現，胖鳥電影網上不去了。不久後，胖鳥的創始人小生被拘留的消息也開始擴散。
胖鳥創始人小生的微博
3月2日，小生終於在微博上發聲：「對不起，我確實犯了法，侵犯了著作權。」這意味著胖鳥時代終於落幕。但這只是開始，3月3日，遠鑑字幕組也開始宣布暫停其製作院線電影字幕的業務。
有人在網上寫了悲壯的墓志銘——
「2009年底，BTChina關閉下載；
2011年初，VeryCD關閉下載；
2014年冬，射手網宣布關閉；
2014年12月20日，人人影視正式關閉；
2017年7月12日，Bilibili大規模下架影視劇；
2019年1月2日，BT天堂站長獲刑三年，被罰80萬；
2019年3月1日，胖鳥電影關閉，站長小生被拘留，罰款15萬；
2019年3月3日，遠鑑字幕組宣布不再製作院線電影字幕。」
中國影迷們開始一場尷尬地默哀。說是「尷尬」，因為胖鳥倒下的默哀者，和站出來為正版版權聲討的影迷們，很大程度上是一撥人。
這種尷尬就如同我們對待網上流傳的「資源」一樣，我們不知道是該痛斥還是默許。我們深惡侵權，但如果沒有他們，或許我們早就同世界上大部分的電影絕緣了。
我想起了2018年末參加《Free Solo》亞洲首映的那一天，我有幸搶先目睹了影片，並發了一條讓人羨慕的朋友圈。隨後，我手機裡的微信消息接踵而至，上百條留言中有我的同事，我的攀巖老師，我的登山前輩以及那些平時很少交流的微信好友，他們不知道在哪裡可以看到這部電影。「付費的也沒關係，只要能看就行。」
我也想起了2月13日胖鳥電影網放出《Free Solo》的那一天，只有高清資源，沒有中文字幕。急不可耐的觀眾找到了機翻的爛字幕，把Free翻譯成了「免費」，Solo翻譯成了「獨唱」。但很多人還是含淚看下去。
一位朋友對我說，你一定要出來幫大家翻譯這部電影。我說，我也不知道該不該翻譯，翻譯的話就是侵權。他說，不，你這是在替天行道。
我最終還是沒有翻譯《Free Solo》，只能目睹著不太精確的中字版在網上流傳。我知道，即使我站出來翻譯，每天仍然有幾十部被放出的免費資源。
如果你問我，Free Solo的資源已出，到底該免費下載還是付費觀看正版？或許我們無法約束別人的想法和行為，但如果你自己能做到，就請支持正版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