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沒看到馬拉度納踢球之前，我不認為足球有什麼神奇之處，在看過馬拉度納之後，其他人的足球很難再給我什麼驚喜。這就是馬拉度納的奇異之處。我依然記得1990年義大利之夏的開幕式上，美女霓裳之後，那個小個子出現在球場中線，比賽還沒開始，萬眾矚目之下，他放鬆地抖動著身子，一隻足球被他突然一挑，跳了起來，從他的頭上，滑到肩上，到膝蓋，到腳尖，再被挑得高高。他顛著、玩著，各種花式，足球像一隻聽話的小狗，粘到了他身上。那一幕給了我特別深的震動，足球不是足球，只是他的一個玩具。
當下的網絡上，關於球員排名的爭論不時出現，吵得不可開交，無法調和。看過馬拉度納比賽的，差不多都視之為足球之神，沒見過他踢球的更年青一代，卻認為梅西、C羅前無古人，不可超越。
沒有馬拉度納（如果再沒有長發飄逸而硬朗的巴蒂斯圖塔的話），阿根廷哭不哭泣都沒人關心，有他（哪怕只是戴著墨鏡坐在看臺上），帕潘斯雄鷹永遠被人期待高飛。這就是區別。他是上天派來踢球的，在幾代人的心裡幾乎就是足球的化身，正如籃球的化身是麥可·喬丹一樣。
90年代，被馬拉度納激起的足球熱情，曾使我也胡亂踢過幾腳，追過亂鬨鬨而熱情洋溢的中國甲A，買《足球報》《體壇周報》（這是當年街頭報刊亭賣得最好的兩種報紙），謅足球詩。老馬退役，我還寫了首短詩《告別》，被前Q嘲笑一番，說，「你以為不踢球的馬拉度納會跟你一樣，做個平頭老百姓？」事實上女人的直覺和遠見果然就是厲害，一下子就刺破了小文青的虛弱感傷。退役後的馬拉度納活得愈見精彩，越來越放飛自我：泡妞，離婚，當教練，見老卡斯楚，槍擊記者，換漂亮小女友像換衣裳、小女友一個比一個漂亮……他越來越胖的身體也越來越接近於足球本身，有加速與足球合二為一的趨勢。
如今，上天收回了馬拉度納，足球將不再是渾圓的。我們曾以為他不會死，就像老貝利也不會死一樣，可是，就像傳奇總是突然降臨，也會突然消失。天上也需要他去用閃電般的斜傳撕破對手的防線。繁華落盡，歸於平淡，我翻出寫於90年代的短詩《告別》，從前看來何其拙劣可笑的句子，現在也許是合適的紀念，當年我這樣寫道：
所有的的大幕都已漸漸卸下，
所有的鏡頭都已遠離,
淚水在臉上潸然流下,
馬拉度納，那已成為另外一個人，
從今後我又回到了我，
在布宜諾斯艾麗斯大街上踢球的
那個窮苦孩子，那個小迭戈
他光著腳，專心致志地射著
牆上的小圓圈，射了幾十年
你們會再遇見我而不認識我，
在布宜諾斯艾麗斯的菜市場上擦肩而過，
會偶爾有一條新聞作為小報的花邊
而我已被歪曲得可笑不堪
馬拉度納，綠茵之王
人們暫時會依然談論你的
然後換成別人，再換成別人
多願見你微笑著融入芸芸眾生
迭戈，平凡就泊於平凡的溫暖
輝煌只是生命的美麗瞬間
哦看那條川流不息叫逝川的河流
曾把多少英雄紛紛消磨
想一想醉臥街頭的加林查
有誰記得他曾
十步殺人獨步天下醉草蠻箋
功業只存留在字裡行間
今天早上，馬拉度納去世的消息、他的大頭像和昔日踢球的英姿刷爆了朋友圈，他是今天唯一的主角。神去世了，到處都是小鬼的哀嚎。看到有轉帖山東快手詩人軒轅軾軻的短詩《馬拉度納》，頗為簡單別致：
你的過人之處
就是過人
你是過人
卻從不諉過
你不僅過人
還過掉了人間
你過了
你沒有白過
那過掉了整個人世的馬拉度納，就在昨天，突然扔掉我們，扔掉新冠疫情和連續劇般的美國大選，扔掉火藥桶的中東亂局和強人埃爾多安，毅然決然地陭一隻足球去了天上。也許在他看來，這個世界太亂了，天上比這裡更加好玩。
#球王馬拉度納去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