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回
東門遂援立子倭
話說仲遂和叔孫得臣兩人親自到齊國拜賀新君,並對齊國前來會葬表示感謝。一套規定的禮節程序過後,齊惠公設宴招待,喝酒閒聊時惠公說到魯國新君,好奇的問:「你們魯國新君怎麼名字叫惡?世上許許多多好的字眼不用,怎麼偏偏要用這個難聽的字?」仲遂告訴惠公說:「我們先君生這個兒子時,讓太史佔卜,太史說:『這個孩子會惡死,不能享受帝王之福。』我們新君就乾脆取名為『惡』,意思是衝喜。不過我們新君對這個兒子不是很喜愛,喜愛的是長子倭。這個長子倭為人賢能孝順,能尊重大臣,國人都想擁立為國君,但是被嫡子這檔子事所壓制。」惠公說:「古來也有『立子以長』的,何況是自己所愛的兒子呢?」叔孫得臣見時機已到,趕忙插話說:「我們魯國一貫都是立子以嫡,沒有嫡子才可立長子。我們先君拘泥於規矩,所以捨棄長子而立惡,國人多有不服。貴國如果有意為我們魯國改立賢君,我們願意結成婚姻,以後專門聽從貴國招呼,每年進貢,不敢缺少。」齊惠公聽後很高興,借著酒勁拍板說:「大夫如果能夠把持住你國內的事情,我非常樂意奉陪。」仲遂、叔孫得臣乘熱打鐵,要求立即歃血發誓,訂立婚約,惠公也同意。
仲遂和叔孫得臣返回魯國,對季孫行父說:「如今晉國盟主地位衰退,齊國將重新強大起來,這次我們在齊國聽齊侯願意把嫡女嫁給公子倭,這個厚禮不可錯過。」季孫行父冷不丁聽了這話,覺得莫名其妙說:「我們新君惡是齊侯的外甥,齊侯有女兒嫁也會嫁給惡,怎麼會要嫁給公子倭?」仲遂說:「齊侯聽說公子倭賢能孝順,非常看好他,決意要和他結姻親。說到夫人姜氏,是齊昭公的女兒,齊桓公幾個兒子都視她為仇敵,所以四代都是弟弟替代了兄長的地位,他們既沒有兄長的地位,哪裡還有外甥的地位呢?」季孫行父聽後無話可說,回去心裡想:「東門氏(仲遂)一定另有所圖!」同時將仲遂的話和自己的想法告訴了叔仲彭生,要他千萬留神。但彭生卻說:「現在惡已經立為新君,大勢已定,誰還敢再生二心?」根本不放在心上。
這邊仲遂是鐵了心要扶持公子倭上位,便與敬贏私下商定了一個陰謀。他們先把武士埋伏在馬廄,讓養馬的人謊報軍情說:「有一匹馬生的小馬駒非常好看。」敬贏就讓自己兒子倭和新君惡還有公子視一同到馬廄去,說是要看看小馬駒的毛色到底如何。三人一到,埋伏的武士一擁而上,用棍棒一頓狠揍,把惡和視都亂棍打死。仲遂見陰謀得逞,馬上進一步安排說:「叔仲彭生是新君老師,此人不除,事情就沒有結束。」立即派內侍假傳新君旨意說有事要請老師進宮。彭生聽說後準備前往,有個叫公冉務人家臣一直就知道仲遂結交宮禁的破事,忽然叫彭生進宮,懷疑有詐,勸阻彭生說:「太傅別進宮,進宮可能就要死。」彭生說:「國君有令,即使死難道能逃得了嗎?」公冉務人堅持說:「如果真是國君叫你,就不可能會死,但是要不是國君叫你,死了又有什麼名目呢?」彭生不聽,公冉務人流著淚,拉住彭生的衣袖不放,彭生用刀割掉衣袖毅然登車而去。到了宮中,彭生問:「新君在哪裡?」內侍謊稱說:「內廄有馬生了小馬駒,在哪裡看呢。」隨即把彭生引到馬廄,埋伏的武士故伎重演,也將他亂棍打死在馬廄裡,並把屍體埋在馬糞中。絕了後患,敬贏這才派人告訴姜氏說:「國君和公子視,在馬廄都被烈嗎踢咬而死。」姜氏一聽兩腿一軟幾乎昏厥,大哭著前往馬廄,等她到了馬廄,兩個兒子的屍體已經被移到宮門外面去了。
季孫行父聽說惡和視都死於非命,心知是仲遂做下的勾當,但不敢明言,只私下對仲遂說:「你做的好事,實在歹毒,我都不忍心聽了。」仲遂則一推二五六說:「這是贏夫人做的,與我可半毛錢關係沒有!」季孫行父說:「晉國如果興師問罪,我們怎麼辦?」仲遂對這個倒分析得似乎到位,不以為然的說:「齊、宋做過的事,我們都完全知道,他們弒殺長君,尚且沒有討伐,如今只是兩個孺子而已,晉國才沒有精神前來討伐呢!」季孫行父沒轍,撫摸著新君的屍體不覺哭出聲來。仲遂在一旁譏諷地說:「做大臣的應當決策大事,像個小孩和女人一樣痛哭流涕有個屁用!」行父這才收住眼淚,這時叔孫得臣也來了,追問仲遂哥哥彭生在哪裡?仲遂推說不知道。沒想到叔孫得臣反倒笑著說:「我哥哥死了也是忠臣,這也是他的志向,有什麼好隱瞞得?」仲遂於是私下告訴得臣屍體的去向,並催促說:「大家今天最為緊要的事是擁立新君。公子倭賢能孝順,而且為長,可以繼承大位。」百官人人都似乎有話要說,但又沒有一個人發聲,於是便擁立公子倭為國君,號魯宣公,百官朝賀,不在話下。晚唐詩人胡曾為此特作詩一首詠之:
外臣內寵策劃陰謀,無罪嗣君一命則休。
可笑模稜季孫行父,絞盡腦汁仍無良謀。
得臣後來從馬糞中挖出哥哥屍體安葬,不在話下。
在說滴夫人姜氏最終得知兩個兒子被殺,仲遂扶持公子倭為君的真相後,悲痛欲絕,昏死過好幾回。仲遂不管姜氏死活,又繼續獻媚於宣公,搬出「母以子貴」的說法,把敬贏立為夫人,百官又少不了一番祝賀。姜夫人更加無法再呆在宮中,讓貼身內侍收拾好行李,做好回齊國的準備。仲遂讓人假惺惺地挽留說:「新君雖然不是夫人親生,但你是嫡母,孝順贍養自然不用擔心,怎麼還要寄人籬下,向外家討生活?完全沒有必要嘛,還是留下的好。」姜氏也是見過世面的女人,對這種虛情假意是心知肚明,把仲遂臭罵了一頓說:「仲遂這個賊子!我們母子從來沒有對不起你,你做出這等傷天害理,陰險歹毒的事來,現在還敢假意留我!鬼神有知,也絕不會饒恕你!」姜氏罵完,也不和敬贏見面,徑直出了宮門,登上馬車走了。經過都城大街鬧市時,姜氏嚎啕大哭,邊哭邊訴說:「老天爺呀!我兩個兒子有什麼罪?我又有什麼罪?賊子仲遂,做出殺嫡立庶這種傷天害理的事來!我今天與國人永別了,不會再到魯國來了!」路人聽了,個個心存哀傷,多有為此落淚者。當天,魯國老百姓特地為姜氏罷市。還因這事把姜氏稱為哀姜,又因她出魯國歸齊國,又稱為出姜。出姜到了齊國,與昭公夫人母女相見,相互傾訴,抱頭痛哭。齊惠公討厭他們母女整日大哭,另外找了個房子讓她們母女住,最後姜氏在齊終老。
卻說宣公同母的弟弟叔肹,為人忠厚耿直,看見哥哥借著仲遂等人的力量,殺了弟弟自己當了國君,心裡非常瞧不起,百官都爭先恐後地前去朝賀時,叔肹根本就沒想著去。魯宣公見弟弟不來朝賀,知道他心裡肯定有疙瘩,於是主動派人去請他,準備委以重任,加以重用,叔肹還是堅決不去。朋友感到奇怪,哥哥當了國君要重用他,一般人高興還來不及呢,他倒好,既不去祝賀也不出山,於是問他為什麼?叔肹回答說:「我也喜歡當官,喜歡富貴。之所以這樣做,是應為我一見到哥哥就會想到死去的弟弟,心中就會非常難過!讓自己天天難過的官有什麼當頭!讓自己天天難過的富貴有什麼享頭!」朋友說:「既然你不願意見哥哥,怎麼不乾脆去外國?」叔肹說:「哥哥沒有趕我走,我怎麼能自己一走了之?」正在這時魯宣公派人帶著米和錢來看望叔肹,叔肹對來人拜辭說:「我所幸還不缺米錢,不敢煩勞哥哥恩賜。」來人再三要叔肹收下,不然不好交差。叔肹堅決地對他說:「等我過不下去了,我會自己前去討要,但今天我堅決不會要的!」朋友在一邊看了,很不理解的說:「你已經堅決辭掉了高官厚祿,已經表明了你的志向。我知道你家中沒有餘糧,稍稍拿一點,也可以補貼一下家用,也不會影響你清廉的形象。你如此拒絕,是不是有點太不近人情了?」叔肹只是笑笑,並不再回答,朋友搖搖頭走了。來人見叔肹是鐵了心不受,只得回去向宣公匯報。宣公心想,我弟弟向來比較貧困,不知道他如何為生?於是晚上派人偷偷去弟弟家看個究竟,發現叔肹靠晚上用麻製作鞋子,早上拿到市場上賣掉換取早餐,這個情況報告後,魯宣公感嘆地說:「我弟弟這是要學商朝的伯夷、叔齊去陽首採野菜呀!我應當成全他這個志向。」最後叔肹一直到魯宣公末年才去世,終生沒有接受過哥哥一寸布,一粒米,也沒有說過哥哥半句壞話。史官對叔肹讚賞說:
有德行的叔肹呀,感動得後人都要泣血。織麻鞋養活自己,不屑哥哥的賞賜。伯夷叔齊恥以周為伍,採野菜度日甘願餓死。叔肹繼承他們志向,既明志又不輕言一死。一母同胞,哥哥頑冥弟弟高潔。哪像他東門仲遂,說到他都要玷汙舌頭。
對魯國人叔肹的高潔稱頌暫且放到一邊。到魯成公初年,任用他兒子公孫嬰齊為大夫,於是叔孫氏之外,另有叔氏。叔老、叔弓、叔輒、叔鞅、叔詣,都是他的後人。這是後話,暫且不提。
再說周匡王五年,即魯宣公元年。正月初一,百官朝賀剛結束仲遂就有本奏曰:「 我們國君內宮還虛位以待,微臣先前和齊侯已經約定,齊侯嫡女與國君婚配,我看現在是時候了,事不宜遲。」魯宣公問:「誰願意為寡人走一趟齊國?」仲遂主動說:「這個約定是微臣和齊侯辦的,我願意獨自走一趟。」仲遂於是帶著聘禮正月就到了齊國,為宣公敲定婚事,二月就把姜氏迎娶回魯。回國後仲遂私下對宣王說:「現在主公娶了齊侯嫡女,雖然是甥舅親戚了,但是今後到底好壞,還說不定。何況國家一旦有大的變故,一定要通過會盟,才能成為諸侯國。微臣曾和齊侯歃血為盟,約定每年進貢,不可缺少,這次也預先提醒了我們。主公一定不要捨不得一份厚禮,邀請齊國進行會盟。如果他們受了禮物,答應會盟,就是真正願意友好,這樣兩國相互親近,就像唇齒相依,主公的位置就穩如泰山了。」宣公同意這麼辦,就派季孫行父前往齊國謝婚,並致辭說:
我們國君承蒙你齊君愛憐,繼位成功,但是還有點誠惶誠恐,害怕不能位及諸侯之列,是我們國君的羞恥。如果你齊君能看得起我們國君,同意會盟,所有並不豐厚的濟西田產,是晉文公用來贈送給我們先君的,我們願意奉送給貴國,請齊君你不要嫌少,一定收下。
齊惠公看後非常高興,爽快的約魯君夏天五月,到平洲這個地方會盟。
到了時間,魯宣公如約前往。宣公先到,齊侯後面才到。兩人見面先是敘了一番甥舅情誼,然後再走完兩國國君正式會見的禮節程序。仲遂馬上獻上濟西的地籍和田籍,齊侯並沒有半點拘禮,坦然照單全收。完事後,魯宣公告別齊侯回國,仲遂感嘆的說:「我今天才可以安然入睡了。」從此後,魯國對齊國或朝拜,或送禮,君臣前往齊國是隔三差五,而且對齊國無令不從,無役不共。到了齊惠公晚年,念及魯國一直順從自己,又把濟西的土地田產歸還了魯國,這是後話。
話分兩頭。卻說楚莊王旅即位三年,從來沒有發過任何號令,整天遊玩打獵,如果在宮中沒有出去玩,便日夜與女人飲酒作樂。這還事小,還在朝門張貼一大大的布告,上寫:「有敢諫者死無赦!」七個大字,這居然成為他即位三年來第一次發布的號令。一天大夫申無畏進宮拜見莊公,只見莊公後手抱著鄭姬,左手抱著蔡女,在鐘鼓樂器之間席地而坐。見到申無畏進來,莊公笑著問:「大夫來我這裡是要喝酒呀?還是聽聽音樂?或者有什麼話要說?」申無畏說:「微臣不是來喝酒聽音樂的。剛才微臣在郊外走路,有人把一段隱語送給微臣,微臣不知道什麼意思,想向大王您請教請教。」莊王一聽這個有點意思,就說:「切!還有這等怪事,什麼隱語你堂堂大夫還不知道什麼意思,還要寡人來告訴你!」申無畏說:「這段隱語是:『有大鳥,身披五彩,站在楚國高山上已經三年了。不見它飛翔,也不見它鳴叫,不知這是什麼鳥?』」莊王一聽知道這是在諷刺自己,於是淡定的笑了笑說:「寡人知道這是什麼鳥!這不是凡間的鳥。三年不飛,飛必沖天,三年不鳴,鳴必驚人,你可以等著瞧吧。」申無畏聽了再拜而退。
然而過了一段時間,莊王淫樂照舊。大夫蘇從找了個空子想法見到莊王,一見面蘇從就大哭不止。莊王奇怪的問:「你這人什麼事這麼哀傷?」蘇從說:「我是悲哀自己就要死了,楚國即將亡國啦!」莊王不解,問道:「你為什麼就要死了,楚國又怎麼會亡國?」蘇從說:「微臣想進諫大王,大王不聽必將殺我,我死了更沒有誰敢進諫了。大王就會為所欲為,這樣下去,楚國亡國就指日可待了。」莊王一聽勃然大怒說:「寡人有令,『敢諫者死!』明知進諫必死,還要尋來惹寡人,這不是愚蠢得很嗎?」蘇從今天是豁出去了,接著說道:「微臣愚蠢,遠沒有大王你愚蠢!」莊王更加惱火說:「你說說我怎麼就更加愚蠢!」蘇從說:「大王你身居萬乘之尊,享受著千裡的稅賦,兵強馬壯,諸侯臣服,四時進貢,不會間斷,這是萬世的利益。如今大王整日沉浸在酒色音樂之中,不理朝政,不用賢才,大國從外面攻破,小國從內部叛亂,快樂在眼前,禍患在日後。你用一時之樂來拋棄萬世的利益,難道不是比我更愚蠢嗎?你說我愚蠢,大不了就是被大王殺了,但是後人則會因此而贊我是忠臣,名聲能夠與龍逢和比幹一樣好,從這點來看,我並不愚蠢。大王的愚蠢,甚至連一個匹夫都不會蠢到這地步。微臣的話已經說完了,請借大王的佩劍給我用一下,我就在這裡自刎,不要壞了大王的號令!」莊王聽了蘇從這一番慷慨激昂的高論,幡然猛醒,站起來說:「大夫不要再說了!你的話是忠言逆耳,寡人聽你的。」於是便撤掉鐘鼓等樂器,把鄭姬放到一個屋子裡不再理會,疏遠蔡國女子,把樊姬立為夫人,讓她主持後宮工作,並對人說:「寡人喜歡打獵,樊姬勸我不要沉湎其中,寡人不聽,樊姬從此再不吃鳥獸等野味,這才是我的賢內助呀。」同時啟用蒍賈、潘尪、屈蕩三人,把令尹鬥越椒過於集中的權力分散。一日早朝後,莊王終於發出一系列號令。命令鄭公子歸生帶兵伐宋,在大棘(今河南柘城西北)開戰,抓獲宋國右師華元;命令蒍賈帶兵救援鄭國,與晉軍在北林(今河南新鄭境內)大戰,抓獲晉將解揚,過了一年多才放回。從此之後,楚國日益強大,莊王也萌生了競爭盟主統治中原的想法。
卻說晉國上卿趙盾看見楚國日益強大,想與秦國交好抗楚。趙穿獻計說:「秦國有一個附屬國叫崇國,依附秦國時間最長。我們可以派一支非主力部隊打崇國,秦國一定回來救,我們就和秦講和,這樣我們就可以佔上風了。」趙盾認為可行。於是請示靈公,派戰車三百輛,任命趙穿為將軍,帶兵侵犯崇國。趙朔認為不妥,對趙盾說:「秦國晉國讎恨已經很深了,現在又侵犯他的附屬國,秦國必然更加惱怒,怎麼還會與我們講和,這不是開國際玩笑嗎?」趙盾卻說:「我已經答應這事了。」趙朔又對韓厥說起這事,韓厥冷笑著說:「趙盾這樣做,是為了樹立趙穿的威望用以穩固趙氏宗族,並不是為了與秦國和解。」趙朔無話可說,默默走了。果然,秦國得知晉國侵犯崇國,居然沒有派兵救崇,而是發兵攻打晉國,包圍了晉國的焦地。趙穿只得揮師救焦,秦兵才退了。趙穿自此開始參與軍事行動,到臾駢病故以後,趙穿就頂替了他的位置。
這時晉靈公已經長大,然而這靈公卻是荒淫暴虐,一邊對老百姓採取徵重稅,派重役等方式榨取血汗,一邊是大興土木,修建樓堂館所,喜歡遊戲。寵任一位大夫名叫屠岸賈,是屠擊的兒子,屠岸夷的孫子。這位岸賈對靈公是阿諛獻媚,靈公對岸賈則言聽計從。靈公曾讓岸賈負責在絳州城內修建一座花園,興師動眾在全國範圍內搜尋奇花異草,移植園內,但是只有桃花移植最為成功,每年桃花看得非常茂盛,這座花園乾脆就叫做桃園了。園中有築起三層高臺,中間還建有一座絳霄樓,層層雕梁畫棟,每層四周紅色欄杆蜿蜒曲折,登樓憑欄,放眼眺望,絳城市井街巷淨收眼底。靈公要找樂子,基本要進入桃園,登上此樓,用硬弓彈丸射鳥,和屠岸賈比賽準頭,輸者喝酒,以此取樂。一天,靈公召集一些民間藝人在桃園高臺上獻藝,園外很多老百姓圍觀,靈公對岸賈說:「我們射鳥不如射人玩,寡人和你比試比試,射中人眼睛者為勝,射中人肩膀胳膊的不獎不罰,射不中的用大杯罰酒。」岸賈叫好,靈公射右邊人群,岸賈射左邊人群,靈公在臺上大叫一聲:「看彈!」把弓拉得象滿月,彈丸疾如流星,只聽「卟」的一聲人群中有人射掉半個耳朵,緊接著岸賈發射,人群中又有人肩胛挨了一彈。一時間老百姓驚叫不已,人群大亂,不時齊聲高叫:「彈又來了!」嘈雜聲不斷入耳。靈公嫌吵,惱怒的讓身邊會發射彈丸的集體放彈,彈丸如蝗蟲般帶著聲響向人群飛去,老百姓躲避不及,有的額頭上起了大包,有的眼珠被射出,有的門牙被彈飛,慘叫聲、號哭聲讓人耳不忍聞;人群抱頭鼠竄,推擠倒地,又被人踩的慘狀,讓人目不忍睹。靈公則在臺上笑得喘不過氣來,把硬弓丟在地上說:「寡人登臺無數,遊玩無數,都沒有今天這麼快活過!」從此老百姓只要看到高臺上有人,連從桃園門口經過都不敢,民間為此流傳著順口溜:「莫看臺,飛丸來。出門笑且樂,回家哭且哀!」還有周人進獻一隻叫做靈獒的猛犬給靈公,有三尺高,渾身火紅,對主人的命令是絕對執行。靈公手下有人犯事,一不高興就放猛犬撕咬,靈獒聽到靈公命令立馬站立撲向人的頸脖恨咬,不把人咬死不罷休。靈公專門派一個小奴飼養靈獒,每天餵好幾斤羊肉,時間一長靈獒也聽這個小奴指揮,這個小奴靈公賜名叫獒奴,享受中大夫待遇。這時靈公取消了殿上的朝會,命令百官改在寢宮朝會。每天寢宮朝會或者外出遊玩,都讓獒奴用細小的鏈條牽著靈獒,站在一旁,搞得人人毛骨悚然。如此一來,其他國家對晉國已經離心離德,國內老百姓怨聲載道,趙盾等多處進諫,要靈公任用賢能,遠離小人,勤政親民,可靈公耳朵如同焊住一般,不但全然不聽,反而對他們有了猜忌之心。
有一天,靈公朝會完畢,百官都緊忙離開,只有趙盾和士會還在寢宮門口商談國家大事,正相互嘆息。這時忽然看見兩名內侍抬著一個大竹籠從裡面出來。趙盾對士會說:「宮裡居然有竹籠抬出,必然有什麼異常情況,待我問一問。」說罷遠遠的呼喚內侍:「過來!」不料內侍只是低頭,並不答應。趙盾看內侍的表情,更加堅定認為裡面有事,於是追問:「竹籠裝的什麼?」內侍說:「您老人家身為相國,要看自己過來看,我們可不敢說。」趙盾心裡更加疑惑,叫士會一同前去看過究竟。走近竹籠,只見一隻人的手稍微露出竹籠外。二位大夫拉住竹籠仔細一看,裡面竟然是一個被肢解的死人屍體。趙盾吃驚不小,忙問屍體是何來歷。內侍生死肯說,趙盾大怒說:「你們再不說清楚,我就先宰了你們,信不信!」內侍一聽這話,他們還真是相信趙盾做得出來,誰他媽願意死得不值一文,於是急忙告訴趙盾說:「這人是個廚師,因靈公叫他煮熊掌下酒,催得非常急,廚師只好儘快端上,靈公一嘗發現還沒有太爛,立即用銅鬥狠敲腦袋把他給打死了,用劍砍成幾段,命令我們裝入竹籠,拋到野外,並限了時間完成,如果超過時限,我們也要活罪呀。」趙盾聽了,趕緊讓內侍快把竹籠抬走,以免受牽連。這邊對士會說:「主公現在完全成了無道昏君,草菅人命,這樣下去,國家滅亡就在眼前了。不如我們前去苦諫一番怎麼樣?」士會說:「好啊,如果我們兩人不諫,在沒有別人會做這事了。我先進去,如果主公不聽,你再進來。」當時靈公還在中堂,遠遠看見士會進來,知道他必定是為廚師的事來進諫的,於是把手一揮說:「大夫不要說了,我知道錯了,應當改正。」士會一聽連忙作揖說:「人誰能沒有過錯?知錯能改,是社稷的福氣,我等非常欣慰。」說罷退下,見了趙盾把情況細說了一遍。趙盾說:「主公如果真心悔過,早晚便有行動。」
第二天,靈公宣布免朝,命令駕車前往桃園遊玩。趙盾知道後失望地說:「主公這個樣子,哪裡像要悔過的樣子?我今天不得不冒死進諫了!」於是他先來到桃園門口,等靈公一到,立馬快步上前要求拜見。靈公心裡非常驚訝,問:「寡人並沒有叫你,你怎麼來了?」趙盾再拜,正色說道:「微臣死罪!微臣有話要說,還望主公寬容採納。微臣聽說:『有道之君,用快樂來使別人快樂,無道之君,用快樂來讓自己快樂。』主公現在後宮寵幸,田獵遊樂,所有的快樂有這些就夠啦,沒有聽說用殺入來取樂的。如今主公放猛犬咬殺人,用彈丸射人,又因為小小的過錯肢解廚師,這些破事有道之君是絕對不會做的,而主公卻全做了。人的生命最為重要,主公卻像這樣濫殺,終究必然百姓內叛,諸侯離心,夏朝最後的國君桀和商代最後君主紂滅亡的禍事就要降臨主公身上了!微臣今天不說,就更沒有人敢說了。微臣不忍心坐視主公的國家就這樣走向滅亡,所以才敢冒死直言不諱相諫。求求主公你馬上駕車回朝,痛改前非,不要沉湎遊樂,不要濫殺無辜,讓晉國轉危為安,我就是死了也值得!」趙盾義正言辭的一番話讓靈公有所觸動,用衣袖擋住臉面說:「愛卿且退下,請容寡人只是今天遊玩一天,下次便聽愛卿的啦。」趙盾用身子擋住園門,不準靈公進去。這時屠岸賈在一旁發話了:「相國進諫,雖然是一番好意,但是主公車駕已經到了這裡,怎麼好不進園就回去?這邊讓人家看笑話嗎?相國還是行個方便,如果有國事相商,等到明天早朝到朝堂商議,這麼樣?」靈公接過話頭說:「明天早朝,寡人一定叫你。」趙盾無奈,只得閃身躲開,放靈公進了桃園。趙盾怒目而視屠岸賈自言自語的說:「亡國敗家,就是這個人了!」心中狠狠不已。
屠岸賈和靈公進了桃園,等靈公玩得正當開心時,忽然大煞風景的來了一句:「這種快樂不會再有了!」靈公不高興的說:「大夫怎麼會這樣認為?」屠岸賈繼續燒火說:「相國明天必定再來囉嗦,肯定不會讓主公再出來啦。」靈公勃然作色說:「自古只有君制於臣,沒有聽說還有臣制於君的。這個老傢伙在,真是讓寡人討厭,有什麼辦法可以除掉這個老鬼就好了。」屠岸賈一聽暗喜,連忙說:「微臣有一個門客名叫鉏麑(chú
當晚,屠岸賈秘密召見鉏麑,擺下酒菜,請他大吃一頓。酒過三巡,屠岸賈說:「趙盾專權欺主,現在奉晉候的命令,有個功勞讓給你,任務簡單,就是殺掉這個老傢伙。你可以埋伏在相國門口,等他五更上朝時行刺,千萬不可誤事!」鉏麑接受命令,回去穿好夜行衣帶上匕首,埋伏在趙盾府門口。等到櫵樓打了五鼓,便溜到趙盾門前往裡探望,只見重門已開,車駕已經駛出,遠遠看見大堂上燈火輝煌。鉏麑繼續潛入中門,躲在暗處仔細觀看,只見堂上一位官員,穿著朝服正襟危坐。這個人正是相國趙盾,因為天色還早,正在等著上朝時刻到來。鉏麑仔細端詳,越想越不對,連忙退出門外琢磨,暗自嘆氣說:「趙盾平時受人尊敬,算得上一個百姓之主。一個小民殺百姓之主,這是不忠不義,接受了國君的指令又不執行,這是不守信用。不忠不信,有什麼資格再活在這個世界上呀!」說完對著趙盾門內大喊道:「我是鉏麑,寧願違抗國君的命令,也絕對不殺忠臣!我現在自殺,恐怕後面還有人來行刺,相國千萬請自己提防著!」話畢,對著門口大槐樹猛力一頭撞去,力道大得驚人,隨即腦漿迸裂,倒地身亡。史官有詩讚賞說:
壯哉鉏麑,刺客之魁!聞義能徙,視死如歸。報屠存趙,身滅名垂。槐陰所在,生氣依依!
這時驚動了守門人等,他們立即把鉏麑如何寧死不行刺的事告訴趙盾。跟隨趙盾專車右邊的護衛提彌明勸阻說:「相國今天不能去參加早朝,恐怕還有變故。」趙盾不想失信,對護衛說:「主公約好前去早朝,我如果不去,既失信也失禮。生死有命,我沒有什麼可害怕的。」隨即吩咐家人,暫時把鉏麑埋在大槐樹旁邊,自己仍然登車上朝。早朝後,靈公問屠岸賈趙盾為什麼還出現在朝班,屠說:「鉏麑行刺,一去不復返,聽人家說他觸槐而死,但不知道為什麼。」靈公決心要除掉趙盾,再問屠岸賈說:「這個計劃失敗了,怎麼辦?」屠岸賈說:「微臣還有一件可殺趙盾,保你萬無一失。」靈公讓他具體說說,屠岸賈說:「主公明天繼續讓趙盾上朝,朝畢把他請到寢宮喝酒,先讓武士埋伏在幔帳後面,等到酒過三巡,主公讓他把佩劍拿給你看看,他必定會拔劍呈上,這時微臣一旁大喊:『趙盾在主公面前拔劍,欲行不軌,左右速速救駕!』這時埋伏的武士一起突然出現把趙盾綁了殺掉。這樣外人一定會認為趙盾是咎由自取,主公則又能避開殺大臣的名聲,這個計策怎麼樣?」靈公聽後連聲稱妙!
第二天,靈公早朝後對趙盾說:「寡人全狀你敢於直言,才得以親群臣,治國家,你辛苦了,寡人今天要好好犒勞犒勞。」說罷叫屠岸賈把趙盾帶入寢宮堂上。這時趙盾的車右護衛提彌明想跟著趙盾一起登堂,屠岸賈攔住說:「主公宴請相國,其他人一律不準登堂。」提彌明只得站在堂下。堂上靈公坐在中間,趙盾在靈公右邊,屠岸賈在靈公左邊。剛一落座,廚師就擺上酒菜,靈公招呼開喝。酒過三巡後,靈公對趙盾說:「寡人聽說你的佩劍是難得的好劍,能不能解下給寡人看看?」趙盾毫無懷疑靈公有其他想法,順手解下。這時堂下的提彌明看到發現不妙,連忙大喊:「臣侍奉主公喝酒,才不過喝了三杯,為什麼在主公面前拔劍呀?」趙盾畢竟不是等閒之輩,立馬醒悟過來,騰地站了起來。提彌明怒氣衝天的奔上堂來,扶著趙盾趕緊下堂向外走去。一邊的屠岸賈急了,立馬叫獒奴放出靈獒,對靈獒發出追殺穿紫袍那人的指令。這靈獒得令,疾走如飛,在寢宮門口追上了趙盾。沒想到這提彌明能力舉千鈞,徒手與靈獒搏鬥,只見他一隻手一把提起靈獒,另一隻手捏住靈獒腦袋一擰,「咔嚓」一聲靈獒脖子折斷,成了死狗。靈公一看大怒,趕緊命令埋伏的武士衝出圍殺趙盾。這提彌明用身體擋住武士們的去路,趙盾慌忙逃走。提彌明見趙盾已走,返身與武士大戰,殺得天昏地暗,最後寡不敵眾,遍體鱗傷力氣用盡而死。史官有詩讚賞提彌明說:
君有獒,臣亦有獒;君之獒,不如臣之獒。君之獒,能害人。臣之獒,克保身。嗚呼二獒,吾誰與親?
話說趙盾幸虧提彌明拼死力戰,才得以脫身先走。正走得氣喘籲籲時,忽然有一個人飛快的追了上來,不一會就到了趙盾身邊,趙盾大吃一驚,一時腳都不會邁步了。那人連忙說:「相國不必害怕,我是來救你的。」趙盾奇怪的問:「你是誰呀?」那人說:「相國還記得當年桑叔下那個快要餓死的人嗎?我就是那個靈輒呀!」原來五年前到九原山打獵,回來的路上路過一片茂密的桑樹林,便坐在一顆大桑樹下休息,忽然看見有一個男人臥在地上,趙盾以為時刺客,讓人抓來一看,是一個餓得快要虛脫的人。趙盾問他叫什麼名字,他虛弱地回答說:「我叫靈輒,在衛國遊學三年,今天才回國,因身無分文已經餓了三天了。」趙盾見他可憐,立即讓隨從拿出飯和肉給他,他卻拿出一個小筐,先吧飯菜裝了一半放好,自己才開始吃剩下的。趙盾奇怪地問:「你為何先放起一半呀?」靈輒老實回答說:「我家有一個老母親,住在西門。我出去多年,不知老母親還在不在人世。如今離家只有幾裡路了,假如老天保佑我老母親還在,我要把大人您饋贈的飯菜帶回去給我老母親充飢。」趙盾感嘆的說:「這真是一位孝子啊。」於是讓靈輒把放起的一半統統吃完,另外又拿出飯裝在食筒裡,還有大量的肉一起送給靈輒,讓他帶回家,靈輒趕緊拜謝。後來靈輒被靈公招募,今天正好也在武士當中,感念趙盾當年的恩情,挺身而出,前來相救。這時趙盾隨從見風緊,早已扯呼。靈輒於是背著趙盾,快步走出朝門。武士這時合力殺了提彌明,又從後面趕了上來。形勢危急,正在這時,趙盾兒子趙朔集合所有家丁,駕著車趕到,兒子把老子扶上車,趙盾忙叫靈輒一同上車,但一看靈輒已經默默離去,不知去向了。那些武士看到趙盾父子匯合,人多勢眾,不敢再追。這邊趙盾對兒子說:「我現在沒有辦法顧家啦!或去翟國,或去秦國,找一個安身之所就得啦。」於是父子倆一同出了西門,往西而去。不知趙盾他們出奔什麼地方,且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