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論是角落、時代還是人心,
沒有什麼是亙古不變的。
所以,才需要記憶,需要記錄,
把一切已經消失,或未曾消失的,
都定格成永恆。
很多人認識熬路,是從他所繪的西遊記明信片開始。筆觸之下,那一張張熟悉的面孔,是一代人的記憶,也是熬路的童年。
對一個繪畫者來說,與童年對話最好的方式,莫過於用自己的畫筆,去記錄這已經消失,或即將消失的一切。
「西遊記」系列如此,「角落」系列亦是如此。從2014年,繪製第一張「角落」開始,熬路用空餘時間,描摹出城市的無數個面向。如今,這些「角落」終於被集結成冊,復原出童年情結,也串聯成一幅完整的城市寫生。
「斑駁的牆面露著普通的紅磚,下水道旁的木質窗戶特別顯眼,雖然掉漆了,但鮮亮的黃色依然讓它成為了這個角落的視覺中心,窗戶只剩兩塊玻璃和兩塊替代玻璃的木板,油煙機口的油漬一直滴到牆根旁的一塊石磚上。窗戶旁靠著一扇紅色的舊鐵門,旁邊堆放著舊衣架、舊地毯、椅子等雜物……」
這是2014年的某一天,熬路在家門口雜物堆偶然看到的景象。
熬路將這無意間的一瞥,事無巨細地描寫下來,只因這一幕似乎還原了兒時記憶中的某個片段,說不上來,卻似曾相識:「這是一個非常好的繪畫題材,也是一種與過去對話的方式。決定為這個系列命名為『角落』。開始畫下去。」
如果說,這偶然的相遇是開始繪畫的契機,那麼根源一定深埋在童年裡:「有一本書叫《藝術哲學》,作者丹納強調了一個觀點,藝術受環境影響。環境造就人,人產生藝術家,藝術家產生藝術作品。結論是環境決定藝術風格。」
熬路懷念的便是上世紀八九十年代的兒時生活。用他的話說,一切剛剛好,屬於物質匱乏,但精神富足的純真年代。
他最喜歡的畫家,是文藝復興時期的德國畫家丟勒。另一位喜歡的畫家是安德魯·懷斯,20世紀美國著名的寫實主義水彩畫家:「喜歡他們的原因很簡單,因為他們都喜歡寫實。用畫筆記錄自己的精神環境,且不油膩。」
也許是受了影響,熬路也同樣崇尚寫實而不喜光影,因為在陽光之下,事物總是泛著暖色調,遠沒有原色那般細膩真實。
「角落」的第一部分「路上角落」,就是在路邊寫生描繪,但是因為現場光影變化太快,以至於無法精於細節。因此,這一部分的作品大多都是在兩小時之內完成的。
第二部分,被取名為「紙上角落」,從各處收集素材,一般是在陰天實地拍攝照片。沒有太多陽光和對比,繪畫時,就更著意於描繪物體的固有色,或是自己的主觀顏色。
一張寫實的畫與一張相片之間最大的區別在於,畫有「畫味」,而「畫味」通常來自於繪畫者本人的情感。
「相機能夠記錄的程度很有限。你會發現,有時,你所拍攝的照片很難達到眼睛看到的美感。因為,這裡面有情感。情感的部分必須通過藝術家的畫筆、音樂家的樂器、歌唱家的嗓音表現出來,通過藝術的語言進行傳遞……繪畫是我追憶精神環境的一種方式。」
熬路的筆下,出現過許多老房子。有時走到裡弄門口,就會不自覺地停下腳步。
「走到某裡弄的一小戶家門口,牆皮都掉了,露出紅色磚頭,紅得很正,還帶點橘色,牆上用紅油漆寫了中文數字『三十八』,仔細看確實不是個『拆』字,進口的牆根處靠著一簸箕,裡面是一根根蓮藕,它們被塑膠袋子蓋住,一小時前確實剛下過雨……」
有時,也會碰見六十多歲的房主。對方問,為什麼要畫她的這棟破房子,答曰,因為好看。
但並不是所有人都深以為然,這就像是錢鍾書筆下的「圍城」陷阱,外面的人總想著進來,而裡面的人卻想著出去。
熬路外出寫生的時候,經常有人神秘兮兮地湊上前來,問他是不是搞拆遷的:「畫老房子最大的感受是,畫房子的人想搬進去,住房子的人想搬出來。」
這些普通人本身,也是「角落」的一部分,從小人物的身上,能發現很多有意思的細節。
畫過了超市門口吃飯的店員,畫過了大樹下吃飯的送煤氣罐工人,畫過了小麵館聚在一起吃飯的工人。
「一瞬間會觸動到我,讓我感受到現在還有像小時候那樣的情景存在。只不過,它是很零星的,需要自己深挖,才能感受得到。」
熬路的愛好,多與他的童年有關。繪畫「角落」如此,收藏12寸兵人也是如此。這個單獨的玩具門類,最大的特點是仿真,尺寸不大,但模型上的所有物件都是根據真實的物件,以1:6的比例仿真出來,因此極為逼真。
熬路不但收藏,自己也曾經設計過兵人模型,獸頭人身,分別取名為:鹿景常、汪賓杜、獅漠沙、梅雪兵、雕翔宇。這五個兵人也出現在「角落」系列的畫中,對熬路來說,它們出現在「角落」創作的間隙裡。
幾年前,熬路畫過一個「角落」。一扇深色的門前,蹲坐著一條黑狗,門邊堆積的磚臺上,斜倚著一把掃帚。
這個「角落」,後來也被熬路用微雕模型的形式,復刻了出來。主體用了美國土,上面的屋簷用的是宣紙,染色後,折成瓦片的模樣。一次性筷子搭出木質結構,用於支撐上面的「瓦片」。從地上抓起一把乾草,選取其中黃色的部分,綑紮起來,就成了小掃把。至於磚頭,是用泡沫等比切成小塊,上色而成的。
時隔許久,用模型還原繪畫,多少希望通過此舉與當時的自己對話,只是角落門前的黑狗變成了黃犬,屋簷之下又多了銜泥新燕。
無論是角落、時代還是人心,沒有什麼是亙古不變的。所以,才需要記憶,需要記錄,把一切已經消失,或未曾消失的,都定格成永恆。
Q:從4年前就開始畫角落,現在也繼續繪畫。這麼長時間內,表現形式和對這個主題的理解,有何改變?
A:技法上,從最初接觸水彩,到有一定的風格,是順其自然的過程。我強調的是忘記技法,不能讓熟悉的技法毀掉對新的一幅畫的探索。過於熟練的操作,往往會讓作品無法打動自己,因為它少了探索和驚喜。「角落」這個話題是可以永恆探討下去的,任何時代都會過去,我只是希望通過繪畫,把我熟悉的這個時代單純地記錄下來。
Q:你設計了五個12寸兵人模型,並且它們也出現在「角落」系列的畫中,對你來說,它們意味著什麼?
A:後來再看這五個兵人,像是分裂出的五個自己。「獅漠沙」的原型是一名德國將軍。「鹿景常」是山地兵,背負了很多重物,攀登山峰,它的脖子很長,可以看到遠方。「汪賓杜」原型是狙擊手,隱藏在角落裡,配上披風,背影很像蝙蝠俠。「雕翔宇」的原型是空軍指揮官,這些形象都有自己夢想中的特質。
Q:你在繪畫的時候,也用直播的形式進行記錄?
A:直播是記錄,自己可以看回放。我很樂意通過這種形式和大家分享,但直播時我基本不說話。這次的畫展裡放了很多視頻,大家都很喜歡看,我自己也很喜歡。有時,繪畫的時候沉浸在某種情緒裡,而當你看回放,跳脫出這種情緒,自己的感覺也會完全不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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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刊載於《生活周刊》1744期,轉載請聯繫,並註明「來自生活周刊,微信號lifeweekly192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