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爾摩斯先生現在不在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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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嗎啡還是古柯鹼？「

「古柯鹼。」

「百分之七的溶液嗎？」

「是的。」

「也許你用的劑量比7%濃多了，你只是胡說的而已。」

Sherlock的特別篇裡這段對話結束。在編劇看來，這只是另一個sociopath的笑料，演員講出來不痛不癢、不鹹不淡。

銀幕下面的我有點難過，長期深信不疑的世界架構出現了一個蟻穴的時候，人難免會痛苦。

7%的真實性就是這個蟻穴。

我是相信福爾摩斯真的存在過的。這信仰背後是一種極其古怪的邏輯。他存在，意味著那些神奇的推理與蹊蹺的案件全部發生過，他住在貝克街221B，他不知道地球繞著太陽轉。當然，也包括為了讓自己不無聊，他會給自己註冊7%濃度的古柯鹼，有時候是嗎啡。但是，他又不會真的是一張歷史書上的照片。


電影《Mr Holmes》

存在意味著他有過去也有未來。在一萬個福爾摩斯的續篇中，我更願意接受Ian McKellen的《Mr Holmes》，在那裡面福爾摩斯老了，記憶會衰退，還會迷信一些恢復記憶的偏方。最令人信服的是，他承認說，即使華生，也不是真正的了解他。痛苦的電影裡也有詩意的瞬間，深藍色的海洋平靜得有如舞臺的帷幕，一席帷幕上雪白的皺褶是風吹過的證據，眺望著這片藍色的記憶的，是鬱鬱蔥蔥的山崖，老去的福爾摩斯在面前放下一塊塊白石，每一個都象徵著他曾經失去的一個人。

換句話說，我相信福爾摩斯是一個真實的人，而且是一個普通人，有舉世無雙的推理技巧，但並非百毒不侵。和我們所有人一樣，他需要與自己的孤獨和愧疚和解，而且也不過是世界轟隆隆前進中一個曾經被利用的齒輪，平凡地來到這個世界，最終也將死去。

那為什麼《Sherlock》讓人難以接受？19世紀與21世紀的交換，似乎在潛意識與夢中沒完沒了。編劇將故事的大半放在了原著裡的那個煙霧朦朧的世界，但其內核卻是21世紀的。與其說這是在講一個過去的故事，不如說這只是夏洛克的潛意識裡的意淫，回到明朝當王爺，回到霧都當偵探。不可否認這樣的安排與Sherlock這個現代劇的設定相符，但反覆的切換與暗示，總會讓你無比真切地感覺到，19世紀的那個福爾摩斯，管華生叫Doctor，吸菸鬥的福爾摩斯是假的，他從未來過這個世界。華生的一個虛構的細節，7%的溶液，是一個導火索，進一步點燃了所有的懷疑。如果7%可以是錯誤的，可以被編造，那麼福爾摩斯這個人也可以被憑空捏造。正如《1984》中那位從未存在過的主旋律英雄。

英劇《Sherlock: The Abominable Bride》

另外，如今的每一個電視劇的裡面，一個情節不再是情節本身，而成為了線索，而所有的線索，都指向最終的大惡棍和終極對決。五個橘核不再僅僅是五個橘核，而任何跳舞的小人都能跳躍著把你引向莫裡亞蒂。Jeremy Brett的格瑞那達版本的福爾摩斯，還原度被許多人交口稱讚，但事實上，坐在影院裡舉著手機激動地拍著Cumberbatch的臉的人群中卻鮮有人能將其完整看完。豆瓣上《Sherlock》特別篇的吐槽們犀利地指出，什麼時候福爾摩斯連作案現場都不看了呀？推理在哪裡呢？福爾摩斯的案子還有案情麼？還配了一個再見的表情。當案件不是單純的案件，而是在為主旨服務時，製片方的目的是達到了，那就是用整個的時間來為第四季的《Sherlock》做了一個意味深長的劇透。畢竟，規規矩矩地為客戶破案，和艾琳小姐鬥智鬥勇，和莫裡亞蒂教授在瀑布邊搏鬥，在這個不懷好意的世界多無聊。這種潮流就好像最新的改編都或多或少將華生與福爾摩斯寫得曖昧一樣，觸碰到了全世界無數人的G點。但福爾摩斯的真實性，卻不知不覺地被削弱了，因為他看起來更像是印第安納·瓊斯和007的結合體，還帶著一絲英國公學裡風雅的斷袖之情，好像偵探不再是他的職業，而是一個英雄的外衣。

可是，這樣的思路本身就是荒誕的。福爾摩斯當然是虛構的。華生與他筆下的福爾摩斯，這是柯南道爾一手導演的編造中的編造。華生可以塑造一個他想對外呈現的福爾摩斯，而柯南道爾則可以塑造一個他想塑造的華生。我們又有什麼理由去質疑7%和背後所有的陰謀論呢。

這麼一推理，這位偵探的命運不禁顯得有些可悲。

他在不停地創造與被創造。而創造與被創造對於篤信他存在的人來說是一個悖論和莫比烏斯環。我們願意相信他是真的，所以我們願意想像在21世紀的霧都還住著他，在我們熟悉的那個角落，換湯不換藥地過著他的生活。這個特別篇的最後，編劇們成功地圓回了這個潛意識的故事。福爾摩斯站在窗前說，「我似乎是屬於另一個時代的人。」

英劇《The Adventures of Sherlock Holmes》

但實際上，有多少人願意相信福爾摩斯是真的，從而像這樣質問這後面的所有改變和邏輯呢？

一定有。畢竟貝克街上的福爾摩斯博物館裡，總是告訴每一個來訪者，福爾摩斯先生現在不在家。

文中劇照來自豆瓣電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