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入紅樓,終生難醒
紅樓夢賞析持續重酬徵稿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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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到秋高蟹黃時,前段時間更新的《風味人間》,一道膏黃炒制的「禿黃油」賺足了吃貨們的口水,也讓人不禁想起《紅樓夢》和《金瓶梅》中那兩場一雅一俗的螃蟹宴。
一蟹、三酒、眾美人。
螃蟹宴那一章,似曾相識之感,現在想來仍舊回味悠長。
《紅樓夢》中的螃蟹是薛家當鋪夥計家田裡出的,《金瓶梅》裡是西門慶家管屯的徐老爹送來的,跟我們現如今吃的大閘蟹一樣是淡水蟹。兩處的做法都是活蟹清蒸,這個世代延續的原始技法,基於人們對新鮮食材最大的信任。
雖說蟹宴一俗一雅,撰文之道卻無分高下。曹公並未羅列拆蟹工具之精巧,堆砌杯箸酒具之奢華。只略略提及用來洗手去腥的是菊花葉兒桂花蕊燻的綠豆面子,這正是於無聲處聽驚雷的寫法了。
一個洗手的綠豆面尚且如此繁複精緻,更遑論餐桌上的一事一物。及至西門後院,一眾娘子圍坐吃螃蟹,閒打牙。輕嘴薄舌的金蓮,溫良隱忍的李瓶兒,全程裝愚的正房月娘,一個個風情各異的人物躍然紙上。
吃螃蟹不能無酒,黛玉吃了幾口螃蟹,覺得涼涼地不舒服,拿起自斟壺,發現倒出來是黃酒,輕輕蹙眉:「須得熱熱的喝口燒酒。」寶玉聽了,殷勤地送上了合歡花浸的熱燒酒。螃蟹原本配黃酒是不錯的,黃酒甜暖,正好衝解螃蟹的寒涼。
《金瓶梅》蟹宴中,月娘吩咐丫鬟小玉去篩了屋裡的葡萄酒來吃,被金蓮攔下,說道:「吃螃蟹得些金華酒吃才好!」讀到這裡我犯了疑惑,吃螃蟹,到底配什麼酒才是好的?
燒酒,也就是現如今最常見的白酒,多為米麥類糧谷發酵而成,味辛甘,性大熱,通血脈,禦寒氣,多飲有毒性。北方冬季嚴寒,白酒是古人驅寒暖身的不二之選。
黃酒,是中國特有的小米釀製酒。比較著名的有即墨老酒,紹興花雕,無錫惠泉等。溫熱甘甜,平和醇香。金蓮提到的金華酒便是產自浙江金華的黃酒。
《金瓶梅》中有十六處寫到金華酒,是書中提到次數最多的酒。南宋時期,北方大量貴族避難南遷,這些憤懣的文人騷客寄情詩酒,留下了「直把杭州作汴州」的絕響,也打破了原本「北白南黃」的飲酒格局。金華酒進而借舟楫之便,盛行開來。《隨園食單》有云:「金華酒,有紹興之清無其澀,有女貞之甜無其俗,亦以陳者為佳,蓋金華一路,水清之故也。」可見金華酒是從宋代起風行,經久不衰的一種優質黃酒。
葡萄酒,聽起來更像是舶來品。其實,中國很早便有種植葡萄釀酒的傳統。《史記》中記載,西漢張騫帶回葡萄種子和釀酒匠人,中原地區便開始了葡萄酒製作。「胡姬年十五,春日獨當壚」,古時的葡萄酒常常由少數民族妙齡少女當壚沽酒,就好像現在人們在街邊店排隊買杯網紅奶茶一樣尋常。只不過葡萄酒一向和海鮮絕配,吃螃蟹佐以葡萄酒稍顯甜膩了。
既然黃酒既可暖身,又不像燒酒傷身,那為什麼黛玉定要一口熱熱的燒酒呢?
首先黛玉身子本就比別人弱許多,螃蟹宴開始之前賈母就殷殷囑咐湘云:「別讓你林姐姐吃多了螃蟹,她身子弱。」所以需要比黃酒更性熱的燒酒才能平復蟹肉帶來的涼意。
其次,也是真正的微妙之處。黛玉性子自傲自尊又自卑,極為彆扭,但她向來是不喜歡麻煩別的人。寶釵勸她吃燕窩,她怕麻煩賈母鳳姐,惹得下人抱怨,並不肯開口。只有一個人,林妹妹麻煩起來從不猶豫,那就是寶玉。不開心了,要寶玉哄;明天早上想吃什麼,寶玉去傳話;隨手寫個小詩,寶玉也是要全文背誦的。現在想換個酒喝,當然要在一旁的寶哥哥去熱來才好。
女孩子要的就是這種被寵愛的感覺,我常年在國外讀書,每次回寢室兩個二十公斤的大箱子都是自己提上樓,從來不願意麻煩舍友,即使我們相親如姊妹,但跟男友在一起的時候,就算是給電視換個頻道,都是要使喚他的。這無關於懶、無關於作,只是享受這種被對方時時刻刻關注和寵愛的感覺。
兩場蟹宴,一廂是詩詞歌賦配桂花清甜:遠處大觀園的丫鬟們鋪著花氈圍坐吃螃蟹;黛玉倚欄垂釣;寶釵俯在窗檻折桂蕊逗引遊魚;探春和李紈惜春立在垂柳陰中看鷗鷺;迎春在花陰下拿著花針穿茉莉花,滿眼的出塵脫俗。另一廂是接地氣的吃蟹篩酒,最肥的螃蟹,最地道的金華酒,最長日無聊的妻妾,倒也是世俗到底,生動異常。
說到底何為美?無論陽春白雪,還是下裡巴人,只要是作者傾注心血的文字,必然有其動人之處。
-作者簡介-
西欽:經濟學在讀女博士,多年海外求學,一卷紅樓相伴,未來可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