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在上個世紀的八十年代,中國改革開放讓對外的窗口微微打開,頃刻間外來文化蜂擁而入。又適逢「中日友好」蜜月期的開始,因此,哪些符合中國意識流的日本文化也逐漸被引入,其中有很多日本電影和電視連續劇,如《追捕》《生死戀》《遠山的呼喚》《血凝》等作品,整整影響了我們那代人。音樂就更不要說了。
昴(すばる)
詞/曲:谷村新司
編譯:關旭
目めを閉とじて 何なにも見みえず
閉上雙眼什麼都看不見
哀かなしくて 目めを開あければ
睜開眼睛就會感到悲傷
荒野こうやに 向むかう道みちより
通往荒野的路上
他ほかに 見みえるものはなし
也沒有其他能看見的東西
嗚呼ああ 砕くだけ散ちる
運命さだめの星ほしたちよ
啊,膨飛四散,隨命運繁衍的群星啊
せめて密ひそやかに
この身みを照てらせよ
請顯耀自己的光輝吧,哪怕悄悄地
我われは行ゆく
蒼白あおじろき頬ほほのままで
我要走了,依舊一張蒼白的臉
我われは行ゆく さらば昴すばるよ
我要走了。再見啦,昴。
呼吸いきをすれば 胸むねの中なか
(悽涼的)氣息,呼入我胸中
凩こがらしは 吠なき続つづける
宛如秋天的寒風不停地在悲鳴
されど 我わが胸むねは熱あつく
然而我的心中卻有一股熱情
夢ゆめを 追おい続つづけるなり
仍在孜孜不倦地追尋著夢想
嗚呼ああ さんざめく 名なも無なき星ほしたちよ
啊,喧囂無名的群星啊
せめて鮮やかに その身を終われよ
終其一生,至少也該閃亮一次吧
我われも行ゆく 心こころの命めいずるままに
我也要走了,依舊隨著心的願望
我われも行ゆく さらば昴すばるよ
我也要走了,再見啦,昴。
Ah ... Ah ...
嗚呼ああ いつの日ひか 誰だれかがこの道みちを
啊,不知哪一天,有誰會這條道上呢?
嗚呼ああ いつの日ひか 誰だれかがこの道みちを
啊,不知哪一天,有誰會這條道上呢?
我われは行ゆく 蒼白あおじろき頬ほほのままで
我要走了,依舊一張蒼白的臉
我われは行ゆく さらば昴すばるよ
我要走了。再見啦,昴。
我は行く さらば昴よ
我要走了。再見啦,昴。
谷村新司出道很早,17歲(1965年)就開始成立RockCandies樂隊,23歲(1971年)成立ALICE(愛麗絲)超級樂隊,期間熱衷於本土和美洲大陸巡迴演出,1976年創下了1年演出303場的記錄。真正進軍亞洲樂壇是因為單曲《昴》的創作。
《昴》是1980年4月1日發售的單曲,是谷村新司以歌手的身份取得了60萬銷量的熱門單曲,成為了谷村新司的代表曲之一。很快,這首歌曲被翻唱成粵語歌曲,由鄭國江作詞,取名為《星》。鄧麗君在1982年1月香港伊莉莎白體育館演唱會上,用日文和粵語演唱了這首《星》,引起了熱烈的反響。因為鄧麗君的緣故,《星》成為華人社會中傳唱熱門歌曲之一。
那個年代,沒有電腦,也沒有網際網路,錄音機和磁帶便成為這些流行歌曲的傳播媒體,對於我等喜歡收藏音樂樂譜以及傳播的人來說,像《星》這樣的歌,一定會成為手抄本的必選。
可以說,這首歌已經唱到爛,就算不懂日語的人,也基本可以用日語哼出個一二,特別是開頭幾句和結尾幾句。但是,即便這樣,說實在,對不諳日語的我從來都不知道《昴》這首歌裡面到底表達了什麼含義。這是我剛才所說的「既熟悉又陌生」。
時隔30年,當我在谷村新司的"心靈的學校"現場公益演唱會的視頻裡面再次看見那張蒼茫而布滿皺紋的老臉悵然地唱起這首《昴》的時候,我覺得是時候寫《昴》了。
原以為現在來寫《昴》,多少有點炒舊飯的意味。但是我發現,儘管這首歌曲如此經典與老套,但是我發現,就像很多人狼吞虎咽一道美味佳餚那樣,知其味而不知其所以味。正如很多人認為「昴」不就是「星」,「星」不就是「昴」嘛。
歌中有一句「嗚呼 砕け散る 運命の星たちよ」,一般人大致都會翻譯為「啊,碎散隕落的命運之星啊」,或者「啊,散落的群星,點綴夜空指示著命運」。這樣的翻譯有什麼問題嗎?還有最後一句「さらば昴よ」(一般翻譯成「辭別吧,命運之星」或者「再見啦,昴宿星」),作者到底想表達什麼意思?等等
於是,我覺得儘管這是一道舊飯,還是值得添油加醋地再炒一炒。即便是已經吞進去的,也要嘔出來,翻翻看看,這美味佳餚裡面到底有什麼。
談到「星」,很多人,特別是自己覺得背負著遠大使命,或者志向高遠,或者若有所思,又或者心中茫然等等等等,都會不自覺仰頭看星,當然這是在晴空萬裡的條件下,以明志,以尋求答案。然而,其中的很多人卻不是很清楚天上的星星是什麼?如果我說,每顆星就是一個太陽,甚至比太陽還要大的太陽,很多人會一時愕然.在我們仰望星辰的時候,往往想不到我們本身也是星辰的一員。
每當有一個像「星」一樣的人物去世了,人們常形容:啊,一顆明星隕落了。如果我八(卦)一下,請問這顆星隕落去了哪裡?,他一定會瞪我一眼,因為這個問題實在令人哽噎,難以回答。實際上,星星是不會隕落的,只會四處飛散,按照自己的命運.
對「昴」的解讀,有很多。有各種各樣的傳說,還有或許是不懷好意的踹說。在這裡,我只想單純一點:「昴」就是「昴星團」的簡稱。昴星團(簡稱M45)是「疏散星團」之一,在北半球看,它是位於西方大而明亮的疏散星團,位於金牛座,在晴朗的夜空單用肉眼可以看到的幾個亮星位於昴宿,由此而得名。肉眼常看到有六、七顆亮星,所以又常稱為是「七姐妹星團」。在銀河中已發現的疏散星團有1000多個(據推測,銀河中的疏散星團的數量應該在1萬到10萬個),而昴星團是距離太陽系最近的星團,距離約400光年。
疏散星團的形態不規則,包括幾十到幾千個顆恆星。昴星團包含的星數(可探測的)在100以上。疏散星團的特性是分布得較為鬆散,用望遠鏡觀測,很容易將成員一顆顆分開。少數疏散星團用肉眼就能看見,如金牛座中的昴星團和畢星團、巨蟹座中的鬼星團等。
昴星團還是一個很年輕的星團,與星雲在一起,還有恆星在形成之中,還有的恆星因為「疏散」的原因,「不服約束」,離開原有的星團或被其他星團捕捉,或成為孤星獨自圍繞銀河中心公轉。
古代日本人把昴星團看成美麗的首飾,對此擁有特別的情意結。谷村新司以《昴(すばる)》來命名歌名,除了日本人對昴星團特有的情意結之外,還源於他對於昴的感悟。
谷村新司將自己比作為宇宙中昴星團中的一個成員,歌詞的第一句和第二句實際是一個倒裝句,因為睜開眼睛,看到群星亂舞喧囂的場面,如同面臨著現實社會的種種市儈與繁雜,就會感到悲傷,所以要閉上雙眼,什麼都看不見,有點「眼不見心不煩」的意味。
但是在茫茫宇宙,實際上,除了我們人類能看見的東西之外,大部分的世界都是黑暗的(看不見的)。當你睜開眼睛,什麼都看不見的時候,你又會感到孤獨的悽涼與茫然無助。不管是睜開眼睛還是閉上眼睛,看的見與看不見,都是一副痛苦模樣,反映了谷村新司當時複雜、困惑極其黑暗的心理狀況。
經過前面的一些鋪墊,自然很容易理解為什麼將第5句「嗚呼 砕け散る運命の星たちよ」翻譯為「啊,膨飛四散,隨命運繁衍的群星啊」
作為想像中昴星團的一個星塵,顯然對現實有著強烈的不滿與無望,除了激勵自己「顯亮自己吧,哪怕悄悄的;閃亮自己吧,哪怕一次也好」之外,他還要做一個抉擇,就是從市儈的物質世界脫離出來,進入自己的生存軌道,從而擺脫自己心理的黑暗。這就是最後結尾「我は行く さらば昴よ 我要走了。再見啦,昴。」所要表達的含義。
「我要走了(或者我要啟程)」的精神層面在第一段落和第二段落是不一樣的:在第一段落,我要走了,是帶著一張蒼白的臉,意味著,還沒有形成光輝四射耀眼的恆星的時候,他的光輝不過也是其他星球照耀在他身上的光輝,正如我們所看見的月球一樣,是一張蒼白的臉。即便他決意要走了,也是在別人的光環之下,隨波逐流。第二個段落,我要走了,是帶著心中的熱情和理想,這是兩個段落所表現出來不同的精神層面。
然而,現實中,他的理想實現了嗎?他真正擺脫心中的黑暗了嗎?看年邁的谷村新司唱《昴》的時候,我覺得,比起年輕時候的他更加能感悟《昴》所帶來的思索,當一種黑暗擺脫以後,又回進入另一種黑暗。他也許不知道,有些黑暗是與生俱來的,因為他也是一個隨命運繁衍的一顆「星」。
歌詞的最後,他依然是帶著一張蒼白的臉(意味著幾經周折仍然擺脫不了世俗的約束)。他嘶吼著,直到走調,真的感到有點力不從心。他想告別「昴」,卻又再見(重逢)了"昴".
直到今天,我才真正喜歡上《昴》。
既然將《昴》當成一道美食,還揚言要將已經吞進去的嘔出來看看到底吃進去的是什麼,顯然,《昴》的故事在上篇並沒有講完。
為什麼《昴》一到了華人那裡就變成了《星》,重新填詞翻唱的歌曲改名很正常,但是,作為原唱的歌手谷村新司來華演唱時,主持人一般都會將《昴》的歌名介紹成為《星》,為什麼?
其一,「昴」(中文讀作mǎo),不是華人熟悉的字,更談不上是一個喜歡的字,既然「昴」字長的跟「星」字差不多,而且,「昴」也差不多是「星」的意思,何不將「昴」改為「星」?
其二,文化差異。「昴」,是喊得名字出來的星團,太具象了,不符合國人審美文化與傳統思維。「星」多好,泛指,非常「高大上」,廣而無物。國人喜歡這樣的東西。
國人是很怕太具象的東西的,比如,西方素描與油畫,不是國人的專長,太具象。國人喜歡是水墨國畫,講究「意境」,不容易挑毛病;國人開會,最喜歡空談,最好就是不要談具體事;請女孩吃飯也一樣,問想吃什麼?對方因為正減肥不好意思說就點點蔬菜吃吃,感到會被男方覺得自己太刻薄自己,也覺得就此會便宜了男方。說吃海鮮魚翅嘛,覺得是不是又會被男方誤解,於是,最常見的就說「隨便吧」,多麼的「高大上」,反正你看著辦;送禮也一樣,拿不定主意乾脆就一紅包算數.
我們再來看看改變為粵語,鄭國江填詞,鄧麗君演唱的《星》的歌詞,跟谷村新司的《昴》比較,如果你了解「昴星團」,你就很容易理解谷村新司想表達什麼,因為《昴》表達的正是他當時的心境。而粵語歌《星》的歌詞,看上去也很美,卻空泛得很。
其三,除了以上的文化差異之外,《昴(すばる)》的日語發音「斯巴魯」,是不是有點耳熟?這讓我想起日文罵人的兩個中文字「馬鹿(ばが)」,日語發音「八嘎」,我們在以前的抗戰電影是不是經常聽到「八嘎呀路」,就是這個了。「斯巴魯」「斯巴魯」的,實在不好聽。
天上那麼多星團,為什麼谷村新司偏偏喜歡「昴(すばる)」?難怪陰謀論者喜歡往別的方向去想。
有人說,「すばる」就是「統ばる」的意思。有「一統天下」的意思,更甚者,有人還說,谷村新司的《昴》的作曲靈感來自一首日本的軍歌《加藤隼戦闘隊》,是抄襲了這首歌。加上「昴星團」本身就是日本人騰拝的象徵,如此種種,有人認為谷村新司的《昴》就是一首歌頌日皇的歌曲。
我覺得一個日本人,不管用什麼方式為自己的國家或者天皇唱讚歌是天經地義的事,沒有必要為此糾結。那麼,《昴》是不是真的與《加藤隼戦闘隊》有什麼瓜葛呢?為此,我也專門去聽了《加藤隼戦闘隊》,老實說,說《昴》抄襲了《加藤隼戦闘隊》,實在有點風馬牛不想及,牽強的很。
至於谷村新司是不是真的在《加藤隼戦闘隊》找到了創作靈感,這個沒有辦法去證實,作為中日友好親善大使的谷村死活也不會承認。好在這首歌在後面以「さらば昴よ(再見了,昴)」結尾,在形式上否定以上負面的解說。
谷村新司自己也沒有想到,一首《昴》(更確切地說是《星》)居然會讓他在中國閃亮,與中國結緣,後來成為中日友好的使者。其實,《昴》之後,谷村新司寫過很多精美的作品,不管是精神內容和作曲水平都在《昴》之上,比如之前介紹的《サライ(撒萊)》、《風姿花伝(風姿花傳)》、《心の駅(心的驛站)》等等,但是,一提起谷村新司,只有《星》。
筆者是不喜歡將一個歌手以及他的作品政治化的,但是,對於一個很注重意識形態的國家來說,這個卻沒有辦法避免。雖說,中國的改革開放為國人了解世界打開了一扇門,但是,出於某種心理,這扇門始終半掩著,並不希望太多外來的文化,對本來不那麼自信的本土文化造成衝擊。
有人曾問過「さらば昴よ(再見了,昴)」到底代表什麼意思,他一直不願意給出一個確切的答案,倒是日本的共產黨人給出了一個符合中國意識形態的答案:歌中的「昴」代表著資本主義腐朽物質化社會。表示谷村新司要與其劃清界限.不知道谷村先生會不會認同?
還有一件事也是有人爭議的,有人指責谷村新司的歌詞抄襲了石川啄木的歌《悲しき玩具(悲哀的玩具)》的詩句,對此,谷村新司的回應是:大學期間的確讀過石川啄木的詩作,吸收了其精華,並成為了自己的東西。
石川啄木(1886年2月20日-1912年4月13日),日本明治時代詩人、小說家與評論家,本名為石川一,別號白萍。出生於日本巖手縣,出身貧苦;曾任小學教師、新聞記者。早期詩歌帶有浪漫主義色彩;後寫小說,創作由浪漫主義轉為自然主義;1911年因明治政府迫害進步人士,思想開始轉變,逐漸傾向批判現實主義。1912年因腦結核病逝,得年26歲。
他的主要作品有詩歌集《憧憬》、《叫子與口哨》、《可悲的玩具》和《一握之砂》;著有小說《病院的床》和《鳥影》等。並有評論《時代閉塞之現狀》,對自然主義提出批判。他對日本的古典民族詩歌進行了革新,打破短歌一行詩的陳規,新創了一種「三行書寫」散文式的短歌形式,為日本詩歌的發展作出了重要貢獻。
《悲哀的玩具》共收石川啄木1910年(明治43 年)十一月末起,到晚年所寫的194首短歌。原名《一握砂以後》,啄木去世後,經歌人土歧哀果根據詩人的《一個利己主義者與友人的談話》(1910)中的一段話:「歌是我的悲哀的玩具」,改成現在的名字,於詩人死後的 1912年6 月出版。他的三行字短詩歌都寫得非常優美,也因此有些詩句常常被引用,比如:
一.
呼吸すれば 如果我呼吸(呼吸的話)
胸の中にて鳴る音あり 在胸中有顫音在迴響
凩よりもさびしきその音 這聲音比秋天的寒風更孤寂
二.
眼閉づれど 將眼睛閉上
心にうかぶ何もなし 心中感到平靜(心無旁物)
さびしくもまた、眼をあけるかな 將眼睛睜開,是不是又感到孤單?
三.
新しき明日の來るを信ずといふ 要相信新的明天會到來
自分の言葉に 這是發自內心的聲音
噓はなけれど―― 不會是謊言,但是....
看來,谷村的《昴》的確有石川啄木的影子。不過如此經典的詩句能被後人被引用或者改編也應該是石川啄木的榮耀吧,至少我這樣認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