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月15日,尹力導演的新片《沒有過不去的年》全國公映。這部起意構思於2018戊戌狗年的電影,原本叫作《狗年》,循著導演一以貫之的現實主義美學追求,聚焦當代中國都市家庭倫理的失序與彌合,且不乏尖銳社會輿情裹入。延宕至2021年年初推出,自然多了一層新冠大疫之年撫慰人心的意旨,是以在2020年大眾電影百花獎期間,便官宣更名為《沒有過不去的年》。
年的希冀,之於每個中國人的意義,無需贅言。
年輪的刻畫,之於導演尹力的作品而言,是一個顯著的特徵。作為78級北京電影學院的科班畢業生,尹力無疑該歸入第五代導演的隊列。如果梳理近十年來作為中國電影家協會副主席,全國政協委員尹力的公開言說,「藝術工作者的時代擔當」「電影人的使命是記錄時代」「將時代變革記錄在膠片上」等等,亦時有見諸報端。
坐言起行。不管是尹力在1990年,因著當年北京亞運會的契機創作了電影處女作《我的九月》,還是他在新世紀後於主旋律題材影片上,用黑白膠片拍攝《張思德》《鐵人》,啟用全明星陣容演繹《雲水謠》,無不折射出導演「讓生活在不經意間定格」「為小人物做傳」的心心念念。
跳開作者本身的作品序列,中國電影人「逢十盤點」——將一段歷史時期的世道人心投射於大銀幕上,也素為道統。在《沒有過不去的年》中,有1991年,黃健中導演《過年》裡大家庭的兄弟鬩牆,長幼失序;更有2000年,馮小剛導演的《一聲嘆息》裡京城作家,面對婚外戀的年輕紅顏,又要面對原配妻女的兩難抉擇。
男主演吳剛之前就飾演過尹力的《鐵人》中的王進喜一角,這次他出演片中的知名編劇,多多少少帶有京城藝術圈裡茶餘飯後的談資掌故。新世紀的二十年過完了,什麼變了?什麼沒變?觀眾可以從電影的娓娓道來裡琢磨出許多。
《沒有過不去的年》片尾,一家人從都市高樓林立的洋灰森林中來到黃山腳下的徽州故裡,村頭戲臺上儺戲的出將入相,粉牆黛瓦間遊走的「嬉魚燈」,農家樂裡一家人圍坐的其樂融融,片尾曲適時響起,「冰冷之後才知道什麼叫灼熱,灼熱之後才知道什麼叫生活,生活之後才知道什麼是對錯,對錯之後才知道什麼叫愛過……假如還有來世,來世從頭說。」
朱樺演唱的這首《假如還有來世》,正是尹力的代表作《無悔追蹤》的主題曲。25年前,尹力用一部電視劇《無悔追蹤》描畫新中國成立頭四十年、風風雨雨一路走來社會變革的長卷;而今,電影《沒有過不去的年》則接續此任,堪為濃縮近三十年來世風世相時代巨變的折頁畫。同這兩部作品所呈現、記錄的時代相映,一曲縱貫七十年,總有道不盡的美麗與哀愁……電影上映前夕,導演尹力在北京接受了澎湃新聞記者的專訪。
尹力告訴澎湃新聞,對於現在的片尾設置,自己最終還是「柔軟」了,「(片尾)我是想讓這一家子最後聚攏在媽媽身邊回味過去,鏡頭從這一家的歡聚拉起,越拉越遠……一看!呦,怎麼『這家人』都在北京CBD某棟大樓的頂上呢?原來這是一齣戲的置景,前面還坐著不少現場觀眾。再是航拍下的萬家燈火,一個大都市的俯瞰。咔,影片結束。我本來要拍一個寓言,而且也拍了,但我不忍心讓觀眾說導演你最後怎麼騙了大家一把,為了你的藝術個性而傷害觀眾的共情。其實,中國士大夫階層田園牧歌的生活理想,現在已經回不去了,你可以說這是個溫情矯飾的偽命題,不是一個真正的社會命題。但導演不是開藥方的先生,我希望能夠提出一些問題,當人們走出影院,伴隨著這樣的叩問,人們能夠去回味,去想一些東西,這就已經夠了。」
【對話】
澎湃新聞:本來說在去年同你聊《無悔追蹤》25周年,可百花獎、金雞獎你忙得都無法脫身。待到年初看到《沒有過不去的年》,片尾《假如還有來世》這首歌響起,兩部作品所觀照的時代前後整整七十年,自然也就勾連在了一起。
尹力:先說這首歌,張和平作詞、張宏光作曲,當年都快要進錄音棚了,張宏光跟我抱怨沒靈感。我跟他說,戲裡特務接頭用的暗號是穆索爾斯基《展覽會上圖畫》這首曲子,馬上哼唱了幾句譜。張宏光一拍大腿,有了!「如、果,還有,來世……」曲子就這麼來了。咱們把兩個片子放一塊說,是一篇大文章。國家經歷了這幾十年的快速發展,我拍《無悔追蹤》那年代,是無法想像今天我們每個人是這樣的生活狀態,就像是你揣著BP機、大哥大的時候,無論如何也想像不到咱們今天這採訪是拿著智慧型手機,兩條微信約上了。其實,我對人生和社會的叩問是一以貫之的,這個心結「作祟」,創作衝動也一直沒有停頓過。比如說我前面幾部電影,《張思德》《雲水謠》《鐵人》《雨中的樹》,都是命題作文。我作為中影的導演,當拍什麼,不能拍什麼給我劃定好了的時候,我考慮的是怎麼去拍。從上世紀八九十年代開始,中國公眾對於主旋律宏大敘事已經有了刻板印象,認為那就是標語、口號化的東西,是堆砌起的概念。這種成見到了新世紀變了——到了今天,你就是免費派發影票,觀影還有時間成本呢,人家也未必去看。回到我的所有作品,其實早就想明白了,根本上就是在寫人。我一直覺得故事好不好看,先得看故事裡的人物能不能立得住。中國電影從劇作角度來說,最大的問題我認為就是故事永遠大於人物。我在做金雞獎評委會主席時,就講一點,無論票房多少故事多曲折,最根本的還是要在藝術長河中,留下那些鮮活的,揮之不去的人物,那些栩栩如生,有血有肉的人物形象。所以,為小人物做是我一直秉承的創作理念,很多作品都是這樣的。《無悔追蹤》拍了那麼多的北京胡同裡最普通的老百姓,20集的篇幅,咱們國家所有經歷的最重大事件,關乎到每個普通人和知識分子命運的時代節點,在影像當中都留下了記錄,從第一集開國大典,一直寫到改革開放。
而《沒有過不去的年》,這部電影實際上存在著一個比較大的時空組合——時間軸,內在的張力是改開後這四十年的劇變,空間軸我就落在北京、徽州和美國洛杉磯。是小體量、大格局的安排,當人的命運放到這樣的大的時空中,其實就是把個人的小情小調上升到了家國情懷。
澎湃新聞:說實在的,在國產電影院線票房逐漸「收復失地」的這十幾年,你的作品產出量並不高。是各種忙,還是遇到了藝術的困頓?
尹力:我也在企圖改變。這十來年間,國內院線從3000塊銀幕到了7萬塊銀幕,很多導演都在轉型,往商業上轉,拍玄幻和高概念商業大片。但我早年受的電影教育「中毒」太深,看的都是歐洲知識分子電影,左岸派拉丁區,英格瑪·伯格曼、瑪格麗特·杜拉斯、阿倫·雷乃、阿蘭·羅伯·格裡耶,法國「新小說」流派,所以我總是逃不脫「作者身份」的形上學、文以載道這些命題。當然,如果能夠找到一個切口讓我做到既好看,又能夠把這些「私貨」滲透到當中,在我的創作初衷裡才能找到基本的共鳴。
《無悔追蹤》如此,《沒有過不去的年》也一樣。《無悔追蹤》刻畫的是一條胡同40多年的變遷,寫的是一群本分和善良的小人物被裹挾在時代大洪流當中,得到了什麼、失去了什麼、心得又是什麼。有一年,陳丹青跟我說,1990年代在美國那會兒,大家為了《無悔追蹤》,去租錄像帶,特意先買臺錄像機,一群人每天圍著看,看得直哭。我相信他一定不是被感動了,而是看一同走過從前,看到了中國人的心路歷程,看到了其中的奮鬥和苦難,我想如果一部電視劇能讓人們去思考這樣的問題,還是蠻欣慰的。
《沒有過不去的年》,寫這40年改革開放,國家體量大了,肌肉壯了,有了更多的話語權,人們比過去有錢了,我們的心得又是什麼?「冰冷之後才知道什麼叫灼熱,灼熱之後才知道什麼叫生活,生活之後才知道什麼是對錯,對錯之後才知道什麼叫愛過……假如還有來世,來世從頭說。」你再聽這歌,是不是又是一番況味?
《沒有過不去的年》劇照,吳彥姝在片中飾演吳剛的母親
澎湃新聞:是不是可以這樣認為,你的作品現實主義的脈絡一以貫之,你不願也不能去拍「飄著」的東西?
尹力:《沒有過不去的年》,現在很多評論家說是現實主義,其實現實主義從提出,就是批判現實主義。巴爾扎克、託爾斯泰、雨果,他們更多的是對現實犀利地批判。當年,蘇聯作家高爾基提出的典型環境,典型人物,在今天看起來,那也是一個套路。是以離開了批判,現實主義還是否存在?而中國的作家或者說如我這樣的電影創作者,骨子裡都帶有一點超然。體現在藝術表達上,這種達觀或和解,在一定程度上也透著無奈、無解和無題。《無悔追蹤》如此,《沒有過不去的年》也一樣。《沒有過不去的年》最後所謂的矯情的帶有理想主義色彩,或者說是我主觀溫情的解決方案出現了;《無悔追蹤》中,我則把人生看作是一粒周而復始的塵埃。
澎湃新聞:這麼說或許有些消極,但當人們現在去看《無悔追蹤》的彈幕,則會看到一種熱情在湧動,或者說哀而不傷中有一股喧騰勁兒。
尹力:藝術家是沒法給社會指出路的,我們所能做的,不管是什麼形式,歸結起來都是在記錄時代。當年看《無悔追蹤》的觀眾,如今不少早已為人父母,他們能夠記住電視劇中一個個個體命運的沉浮,不管是理髮師,小學教員還是片警兒,沒有人是悲悲切切,自怨自艾的。老百姓插科打諢,嬉笑怒罵,自得其樂,內心充滿對未來的熱望,才會用自嘲來消解眼前的困頓。「沒有30年不落的大瓦房」「窩頭再大也得擱到屜上」「我就不信你能呲出兩丈的尿去」,而恰恰在很多調侃當中,時代的人心向背不經意地被記錄下來。裡面的人們都生活在泥土中,生活在人間煙火裡,人人都有想要改變自己生活的熱望,人人都有在困苦當中掙扎的勁頭,而這就是中國人。放在胡同裡面,又特別北京人。在歷史洪流當中,這些沒名沒姓的人,恰恰是他們在推動著國家往前走。我認為電視劇永遠有顛撲不破的八個字,「悲歡離合,愛恨情仇。」而在電影當中,我覺得只要有機會,別忘了給這個時代留個存照。從《無悔追蹤》到《沒有過不去的年》,真的是像鏈條一樣,把這幾十年給勾連起來了。
澎湃新聞:是勾連,但也有嬗變。這兩部作品裡都是北京人形象為主來演繹,但似乎可以這麼說,當我們富足了,卻又來了深刻的精神危機。
尹力:沒錯,在《無悔追蹤》裡,趙玲琪飾演的「大臉盤子」去買肉,賣家切的都是瘦肉,她一看當場就要罵街。為什麼?當年一家人肚裡那點油水,就靠買肉時能多切一點肥膘回家煉油。但無論生活多麼地難,鄰裡之間和夫妻之間,面對種種時代洪流,都表現出了一種達觀和隱忍。但在《沒有過不去的年》裡面,這些東西都沒有了,你能看到人物和人物關係之間的這種撕裂。當大家被裹挾在巨大的時代旋渦,親情是唯一的避風港和支撐人能夠活下去的內在動力。到了《沒有過不去的年》,外部環境是高樓大廈拔地而起鱗次櫛比,人們的生活富足早已到了完全不用為衣食而憂愁。可你看吳剛飾演的這位編劇,他肯定是在中產還稍微靠上的那個階層了,有房有車,兒女都在國外受教育,但用他自己的臺詞說,「我們當年想的那些願望都實現了,為什麼就快樂不起來呢?」這樣的叩問,實際上是今天很多人捫心自問的話題,快樂的源泉到底是什麼?人們的幸福感怎麼就沒有了。歷史可以回溯,但不能開倒車,今天中國的輿論場上,可能存在不同的聲音,但沒有人不願意自己的國家好,沒有人還願意回到食不果腹的時代,但內心的失落與空缺又該靠什麼去填充?在過去,媽媽帶著幾個毛茸茸的小雞到處去覓食,那種田園恬靜的風貌早已不在。經濟高速發展下,別說回去,人們連停下來都不太可能了。片中江珊飾演的老婆,就問他你想寫的那麼多,你什麼時候能寫呢?其實大家看到這個人物時就明白,他再也不可能回到過去寫作的狀態了。
澎湃新聞:但你的批判與揭示是溫情的。特別是說到吳剛、江珊飾演的這對夫妻,在處理外遇問題上,很明顯和二十年前馮小剛《一聲嘆息》裡的「一哭二鬧三上吊」不一樣了。
尹力:這裡邊既有辛辣的諷刺,我是拿他當成一個嘲諷和批判的對象,但對這個人物又寄予了很多同情。因為在生活中,能有幾個生來就是大奸大惡呢?你能看到有一批看似事業有成的人,他們往往還很要面子,可過多的欲望背負,在過著想自尊又狼狽的日子。我覺得這些細節還是很能夠映照當下這些人的豐富性,不是單一的。說到片中這對主人公的夫妻關係,我們看到他們是在談條件,這才是悲哀到心裡了——得到和失去之間,每個人都被失去,每個人也有得到;大家都在一個明碼標價的體系中,掂量著我這麼做是值還是不值?不是值得的「值」,是值錢的「值」。其實不光是咱們中國人,全世界所有的民族,都在快速發展的過程當中都遇到了類似的精神危機,概莫能外。
澎湃新聞:說完脈絡和關聯,我想把問題回到具體操作層面,談談拍戲的過程。
尹力:一句話,《沒有過不去的年》裡沒有克服不了的困難,比著我當年拍《張思德》《雲水謠》的天南地北、跋山涉水,這片子拍得很愉快。演員都是我熟悉的演員,基本上一招手就都來了。你要非讓我說,我想從吳剛的角度談談。吳剛當年要演《鐵人》,沒有一個人同意。尤其他那會兒還戴著個金絲眼鏡來報到,跟個少爺似的。從主管領導到大慶油田1205鑽井隊,再到「鐵人」的家屬沒有不反對的。大家都說,這戲你怎麼也得找個像《亮劍》裡李幼斌的來啊!但我認為吳剛行的。第一,他是一個創造性的演員,在北京人藝舞臺上歷練多年,有實力,短期內讓他學陝西話、練秦腔,對他小菜一碟。第二,我在片中安排了「現在時」劉燁黃渤演的,彩色膠片拍攝;「過去時」,吳剛演鐵人,黑白影像。我把這兩者放在一起來對照,鐵人身上有的就剩下理想主義了,但整個人生機勃勃;今天的人武裝到牙齒,卻患上了「沙漠綜合症」,找不到方向。這其實也是一個隱喻,在一定程度上寫的還是價值觀對撞,和《沒有過不去的年》與《無悔追蹤》間異曲同工。
澎湃新聞:儘管題材各異,但在你的作品中有條紅線貫穿,這不能簡單地歸為一句現實主義,我覺得這是有某種構思竅門的。
尹力:在我的創作當中,一直非常希望能夠找到最獨特的個體,最蹊蹺的人生,但表達的價值觀,卻擁有最大的公約數和體現最共通的情感。它能夠激活人心,讓人們去感同身受,影片當中的主人公就是你生活當中的一員,就是你的朋友,就是你的同學,是你的親人,甚至就是你自己。《沒有過不去的年》全片一個多小時,它不長,但我卻用了很多的「閒筆」:醫院裡吵架的姐妹,大街上不會玩微信的老頭,舉著個烏龜敲車窗的販子,向編劇推銷男性保健品的,樓上的七個不服,八個不忿的鄰居,有很多的諸如此類的「毛邊兒」。看似是閒筆,但放到影片當中就產生了交響的效果,不是寫一個人的單曲,當主部主題發展的時候,副部主題不經意地滲透進來,逐步產生了人們對整個社會氛圍的認知。包括編劇請小三兒和她媽媽(丁嘉麗飾演)吃飯,一頓飯吃得不尷不尬,吃完出來就是別人家一場盛大的婚禮,華格納《婚禮進行曲》一起,更襯得人生狼狽,不同人物的命運不用說一句話,就擺在那裡了。類似像《張思德》,如果你只寫一名八路軍在編草鞋、在燒炭,影片的格局恐怕就無法達到那樣的高度。當時我花了一個星期,沒拍劇本上的一個字。拍什麼呢?拍的是大練兵,識字比賽、紡線比賽,沿著延河邊跳芭蕾舞,我們營造了一個生龍活虎的革命根據地,這個氛圍或許和電影主題沒啥直接聯繫,但它讓你要表現的人物生了根。再說從《我的九月》開始,我在表達過程當中,所謂這樣的長鏡頭、生活流、縱深調度,這裡面其實包含了很多:一個是信息量的豐富;另一個就是實際的真實感,比你各種跳切、蒙太奇組接帶來更多的生活實感。這些「毛邊兒」說起來可有可無,沒有也照樣是一部電影,但沒了也就少了生活的味道和氣息。一個鏡頭中,不斷的景別變化給觀眾造成一種流動的感覺,這是一種「有組織的無組織狀態」——其實都是精心組織的,可就像是下意識地一種無組織的狀態,就跟抓拍的一樣。
澎湃新聞:說回《無悔追蹤》,細品起來同樣可以感受到你前述的這些美學追求。
尹力:《無悔追蹤》是土唐刀兒胡同的「清明上河圖」,是一幅有歷史感和時代跨度的長卷。裡面很多場戲都是一個鏡頭到底,這對演員的調度,對燈光的調度,以及演員的走位和群眾演員的配合都是難度非常大的。這部電視劇之所以過了這麼多年還能被不少人奉為樣板,就在於它的製作是講究的。記得當年搭景的時候,我是給助手們親自示範,北京人冬天的生活狀態是怎樣的?怎麼搬蜂窩煤,冬儲大白菜怎麼擺,甚至小到不用的煙囪要用報紙包好,鐵絲纏好,吊到房梁上來年再用……這些細枝末節的質感是關乎宏旨的,因為歷史的質感,生活的煙火氣都是從這裡來的,疊加在一起形成團體總分,最終決定著影片的質量。
澎湃新聞:除了生活質感,裡面也包含了很多歷史細節,也請講述一二。
尹力:《無悔追蹤》涉及到開國大典那部分,能在南河沿大街聽到天安門前放禮炮,是據實可考的歷史細節。包括「大煉鋼鐵」那會兒,王志文發明的腳踩自行車輪鼓風機,也是當年宣傳冊裡出現過的。我們通過認真查閱資料,力求做到樁樁件件有來路,經得起考證。現如今一些電視劇,故事乍看還行,但一看它就是在某影視城拍的。一部抗戰戲(的布景),美工跟土牆上刷個「仁丹」就行了?活兒太糙。託福當年的攝製環境,能夠讓我們靜下心來,把一個電視劇拍得有章法,能夠在鏡頭的運用,光線調整當中,在服裝化妝道具的配合當中,創造出不同年代的質感。所以你創作過程當中用心和動情,最終都會體現在影像當中,構成你的作品的生命力。說起來那時候還沒數字特效呢,我片頭特效用老兒歌,襯底兒是進故宮拍的。當時我讓攝影師拿著照相機進故宮,沿著日晷,用照相機一張一張地拍,每走一步拍一張,然後連起來做了這樣一個特效片頭。用的老北京兒歌,「平則門(阜成門),拉大弓,過去就是朝天宮。朝天宮,寫大字,過去就是白塔寺……」要的就是非常接地氣,又有厚重的歷史感。
澎湃新聞:談談《無悔追蹤》的演員,除了王志文劉佩琦的對手戲,印象裡不少老演員都很出彩。
尹力:《無悔追蹤》出了一批演員,之於他們不少人,甚至這還是他們的處女作。可以說,裡面邊邊角角都是角兒。中央戲劇學院現在的院長郝戎,那部戲裡演劉佩琦的大兒子,演李冰冰的男朋友。我在籌備的時候,所有演員,有名有姓的將近200人,在薊門飯店坐滿了一整間大會議室。大家坐在一起,都是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李丁老爺子湊到我跟前說,「導演,這堆人您都哪兒找的?」各個的形象都辨識度極高。人藝的張少華那之前就沒演過影視劇,是我挑來的。她演居委會大媽,(「大煉鋼鐵」時)一句「對著倫敦說,不要十五年,就把你趕過」,嘿,絕了!
王志文當時因為《東邊日出西邊雨》,已經小有名氣了。他一上海人,北京話說得倍兒地道,臺詞功底好極了,我是完全沒想到。他在現場從來不怎麼看劇本,都覺得他是一天才。後來還是他當年的女朋友告訴我,人家天天一回家就琢磨戲,根本不搭理她,是背後下功夫。劉佩琦當時是卯足了勁,他身上本來就有角色需要的那股拗勁兒,在片場天天捧著劇本,非常用功。那也是他的一個揚名立萬的作品。之後沒兩年,這部戲主題曲的詞作者張和平成立紫禁城影業,第一部電影《離開雷鋒的日子》,想都不用想,直接找的劉佩琦。
澎湃新聞:最後再談談這部戲的緣起,當初怎麼交到你的手裡去拍?
尹力:電視劇改編自張策的同名短篇小說,他原來是北京市公安局政治部主任,小說裡就寫了胡同裡這麼一老特務,最終向人民政府低頭認罪。對《無悔追蹤》劇本做了巨大貢獻的,是這個劇的編劇史健全。他跟我是髮小,也是老北京,對胡同這點事兒是再熟悉不過了。史健全的劇本出來之後,交到北京電視藝術中心,一開始馮小剛要弄,演員定的是葛優和陳道明,結果葛優去拍《寇老西兒》沒檔期。現在有了劉佩琦和王志文來演,你還很難想像別人來演是什麼樣子。還有件好玩的事兒,《無悔追蹤》裡「四閻王」(惡霸)的兒子叫閆伯隱,我在選這個演員的時候正開著車,恰好在北影廠路邊看到那麼一位,形象上挺合適。那人正那等劇組招人呢,我就把他喊上車,一聊他本名閆冠英,電視劇火了之後他接拍了很多廣告,現在也是個大熟臉了。《沒有過不去的年》裡,閆冠英還有場戲,舉著個烏龜沿街敲來往的汽車窗戶那小販,就是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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內容來源 | 澎湃有戲微信公眾號
本期文字 | 澎湃新聞記者 王諍
本期編輯 | 張金菊
投稿郵箱 | zgwywxw@126.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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