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來的路程,我們經過尼勒克,穿越79團團部街道、蜂場,穿越百裡畫廊的唐布拉大草原,然後經喬爾瑪走獨庫公路到獨山子,回到烏伊高速公路,最後抵達此行的目的地。一路走來,相比于田野,山野以及草原就要荒涼多了。牧民張羅著轉場,有的正在拆卸氈房,收拾雜物,打包行李。一群一群的牛羊走在公路上,捲起煙塵。騎著馬走在羊群兩邊的牧人嘴裡吹著口哨,鞭子在空中甩響,卻並不落在羊身上。老年牧民騎著高頭大馬,歲月在他們臉上劃出一道道溝壑,棲滿風霜。騎著摩託車飛奔的年輕人在我們身旁一晃而過,他們的臉龐是那種陽光長期炙烤後的紫銅色,嘴裡時不時蹦出一串流行歌曲,擋不住的青春氣息夾著特有的草原氣味撲面而來。
在道路旁的村莊,有慢生活的悠閒,也許是地裡的活兒已經幹完,也許是他們特意給自己的一個休息日。牆根下幾個人圍著一張四方桌,不時傳來笑聲和激動的喊聲,為一枚麻將落入池盤而喝彩,或者惋惜。一位老年婦女坐在路肩斜面的枯草上,臉上散發著寧靜和慈祥,任憑過往車輛捲起塵土,她始終都沒有挪動一下位置。一隻狗順著牆角緩慢行走,在拐角處,抬頭望天,再望望我們,突然狂吠幾聲,順著它望的地方,我下意識地轉頭看看,除了公路和停著的車輛,什麼也沒有。
這條道路一直到蜂場,對於我一點都不陌生。前幾年,不知多少次走過,有一段不解之緣。道路沿線的變化不大,一路上的景色和建築物似乎都在漫長的時間裡停止了生長和變化,或者它們本來就沒有打算生長,或者在等待著什麼。比如烏拉斯臺與79團之間的那個風口,那些巨大的石頭,還是原來的樣子,儘管這些年來不知承受了多少場風霜雪雨,本色不改。比如,79團團部,儘管那些房子已經翻新或者改建多次,可是在我眼裡,還是原來的骨架,穿上了一件漂亮的外衣,可內質還是停留在原來的時刻,好像從來就沒有生長過。右邊的喀什河,我曾經拍攝過一隻蝴蝶的大石頭還是老樣子,流水依舊,仔細聽了聽,水聲濺起的旋律和節奏還停留在當年。
百裡畫廊的唐布拉,黃色一直延伸到遠處的山腳,黃色的地毯上,散漫走動的牛羊,望著遠方、嘴裡咀嚼著往事的高頭大馬,旁邊的兒馬調皮地蹭著母親的肚腹,或者大腿。母馬不時低下頭,舔一舔兒馬的頭頂。三三兩兩的牧民時隱時現,就像黃色地毯上遊弋的星辰,寧靜祥和。一些牧民彎腰捆草,有些牧民已將羊群趕上牧道,口哨聲聲中,牛羊踏過的牧道上煙塵瀰漫。
道路兩邊草地上有氈房的地方,幾乎都停著一些車輛,度假的遊客三三兩兩。此刻,他們向著映紅天邊的晚霞舉起相機,拍攝落山的夕陽,或者在柔軟的草地上漫步,悠閒自在。還有的乾脆躺在草地上,望著頭頂的藍天,一動不動,思維凝滯。在這樣的大山深處,人們的時間開始變得緩慢,可以暫時放下那些凡塵俗事,盡情享受美好時光。
獨庫公路路口,這是古老而現代的驛站,三叉路口的道路標誌就像歲月中迎風招展的經幡。來往的車輛在這裡分流,有的去了南疆,有的與我們擦肩去了伊犁,有的與我們同路,一前一後向著喬爾瑪趕路。晚飯時間,駕駛員允許我們逗留三分鐘,再往前走已無驛站和購物之地。我們買了一些食物,準備路上充飢。商店外面有天山雪蓮售賣,30元一顆。仔細端詳,這些雪蓮葉莖還是青色的,水分尚未乾透。旁邊的司機問我懂雪蓮不,我搖搖頭,說不懂。他再沒有說話,徑直走向車門。
「喬爾瑪」是維吾爾語,意思是沒有牛羊去過的地方,純淨、聖潔的象徵。而我更願意理解為沒有汙染,乾淨之意。至於說美得讓人震撼,正是因為少有人抵達,是相對封閉的地域。說到喬爾瑪,人們不得不提到這裡的一座13米高的天山獨庫公路紀念碑,碑上刻著為修建這條公路犧牲的168名軍人的名字。獨庫公路於1974年開始修建,由於這裡自然環境極度惡劣,凍土層常年堅硬冰冷,常年都可能遭遇雪崩、泥石流等自然災害,這條道路的修建是艱苦的。直到1983年全線通車,這些戰士們,永遠地留在了這裡。讓人感動的是,他們的戰友,陳俊貴,攜妻幾十年如一日在這裡守候著犧牲的戰友,為他們掃墓,清除雜草。夜幕中,白色的紀念碑在喀什河畔格外醒目,遠遠地望著曾經觀瞻過幾次的紀念碑,心中湧起一份特別的情感,要不是司機催促著趕路,必定前去瞻祭一番。願這些長眠於此的英雄們靈魂能夠永遠安寧。
獨庫公路的盤山道,道路一邊就是懸崖,崎嶇險峻。車時而向上,時而向下,時而急轉,時而慢行。山谷雲霧繚繞,夢幻與夢境同時呈現。車內一位膽小的女士,才上盤山道就驚恐不安,不時在車內發出尖叫,埋怨司機不該走這樣的險峻之路。後來就閉著眼睛,不再說話。由於恐高,我只能望著遠方和頭頂,山頂的雪線清晰可見,常年不化的積雪在山坳散發著不可高攀的雪色光芒,溝壑中垂掛而下的小溪晶瑩透明,靜寂中,溪流的歌聲清脆悅耳。山鷹展開翅羽滑翔在天空,偶爾的一個停頓,就像書本上正在寫作的句子,一個句號的出現,為這聖潔之地增添了一份靈性。右方的山頂離我們如此之近,我想起了「手可摘星辰」,要是詩仙李白此刻走在這樣的山中,與當年夜在深山的寺廟相比,是如何的心境?月亮在山頂緩緩升起,純淨,明亮,只差那麼一點點就圓滿了。
車內的音箱正在播放著都塔爾彈奏的民歌《牡丹汗》,以及《伊力特曲老酒鬼》、《阿麗坎姆》。這樣的夜晚,在這樣的環境,聆聽這些幾近於原生態的新疆民歌,親切,感動。車內的駕駛員是一位相當棒的業餘歌手,他說,漫漫長路,他都以歌聲來對抗內心的孤獨,那些積壓心中的愁緒在歌聲中得到釋放,他才能以微笑面對乘客,安慰乘客。我們一起,隨著旋律大聲歌唱。歌聲緩解了車內旅伴的緊張和不安,走不到道路盡頭的憂鬱也在歌唱中得到釋放。因為歌聲,心中多了坦然和希望。到達獨山子已經是晚上22:40,從出發地算起,翻過喬爾瑪,用時近7個小時,這個時間,接近小車走完烏伊全程高速公路的時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