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十二點，宿管阿姨會清空宿舍樓自習室裡的所有學生。多次催促後，劉婷不得不回到宿舍，開著自己的小檯燈繼續學習。她長長的影子被燈光映在地面上，在這萬籟寂靜的夜晚做她無聲的陪伴者。
凌晨一點，劉婷關掉檯燈，爬到床上，帶上眼罩，沾床就睡——這個本領在她開始加入考研大軍、一天學習十幾個小時後，就無師自通了。
劉婷是400多萬即將參加2021年全國碩士研究生考試考生中的一員。備戰考研以來她的生活幾乎變成了「複製——粘貼」模式：除去吃飯和洗澡的時間，早上八點到自習室，一頭扎進「書山」中，學到凌晨十二點，然後回到宿舍再學一個小時。不同的是，隨著時間的流逝，她的書慢慢從厚變薄，筆記則由薄變厚。
選 擇
臨近大四，每個人心中都難掩焦慮。未來的流動性和後疫情時代的不穩定性重塑了許多人的規劃。考研、考編、考公、找企業……諸多選擇橫亙在大家心中，在天平兩端不斷搖擺。
龐大的畢業生群體中，有些人早早地找到了自己的方向。劉婷清楚地知道自己未來不想從事本科所學的專業領域，因此毅然放棄保研的機會，選擇跨考政治學專業的碩士研究生。對研究生學歷的追逐最初只是為了提升就業競爭力，但在一次次複習知識點的過程中，考研機構老師的話讓她對考研有了新的看法：「你會在這個過程中提升自己。人生只有一次，為什麼不讓自己活得絢爛一點呢？」
哲學與社會學院的宋曉暖則說，自己決定考研是因為今年的就業形勢嚴峻，她想在「象牙塔」多待幾年再走入社會。她熱愛社會學，想用更多知識來武裝自己，也想將它作為自己經濟獨立的砝碼。如果今年考研不順利，她可能會找個時間比較自由的工作，一邊工作一邊繼續考。在她心裡，考研和工作沒有優劣之分，只是兩條殊途同歸的路，「如果這條走不通走另一條就可以了。」
與宋曉暖一樣，馬克思主義學院的姜宇也有自己明確的考研方向，但他加入考研大軍是九月份之後的事。原本有保研機會的他，沒想過自己要在12月份走上一個沒有硝煙的戰場。兵荒馬亂的保研結束後，他因為微弱的分差與保研失之交臂，為此他有好幾天緩不過神兒來。不過現在，他的心態已經轉變過來了：「準備保研的時候心理壓力特別大，但是現在備考反而心裡比較輕鬆。」
和他們都不一樣，來自信息科學與工程學院的呂鑫在大三之前甚至不知道有保研政策，對於考研也沒有清晰的概念。大一大二的時候，他將時間揮灑在社團、學生組織和一些「不務正業」的事情上，並不知道身邊的同學為什麼要那麼努力地學習。大三的時候，成績好的同學開始穩紮穩打地準備保研，他就想去找工作。但是家人極力反對，他也只好加入了考研的大軍。
涅 槃
結束一天的學習後，羅晨會站在陽臺上讓自己放空安靜地待一會兒。陽臺沒有燈，寂靜的黑夜裡只有他的側臉隱約閃現，這時候他處於完全放空的狀態。暑假的夜晚，他會通過跑步緩解焦慮，現在由於時間緊張，就用這種方式來解壓。
如果你經歷過考研或者你正在備考，那麼焦慮一定是你最常感受到的情緒。
羅晨準備跨考到金融專業。他笑著說準備考研的每一天都很難熬。最大的阻礙不在於戰勝外界不利因素，而是戰勝自己的內心。每每想到考金融專業的人很多，可怕的報錄比讓自己的心態起伏很大。他需要不斷和脆弱的自己對抗，用做題、背書來讓自己平靜下來。然而還沒等爬上這座高高的「書山」，另一種壓力就隨之到來了。
梁雲和羅晨來自同一個專業，但梁雲要跨考到風景園林專業。他認為焦慮是一個考研人反覆的狀態，你也許可以間斷性地拋棄它，但你不可能完全遠離它。「有一天你做了一套題，可能因為運氣好正確率比較高，你就覺得你行了。當你第二天又做了一套題，恰巧沒有做好，你又會陷入深深的焦慮。」做題正確率高的時候信心倍增，正確率低的時候陷入焦慮，這個過程會反覆地出現在考研過程中。
「考研比工作累多了。工作還有個雙休日呢，你考研一天從白天到晚上，從早晨七點到晚上十點，996都是奢望。」物理學院的王冠傑說。因為覺得回宿舍比較麻煩，王冠傑中午通常會趴在圖書館的桌子上休息一會兒或者在沙發上躺一會兒。為了節省時間，圖書館的沙發成為了很多考研人午休的溫床。
考研的艱辛眾所周知，可箇中滋味只有真正經歷過的人才懂。
最近宋曉暖把自己的微信頭像和暱稱都改成了「我學不完了」。她說最近不知道為什麼，起床變得越來越難。她會在朋友圈裡發一些鼓勵自己的話，也會偶爾顯露一絲疲憊感。文科生的書本總是花花綠綠，「整本書都是要背的重點」並不是誇張之辭。十一月初的時候，她在朋友圈裡發了兩張對比圖片，圖片上有兩排不同的螢光筆，上面的配文是：「退休一批，上崗一批，保障就業。」這種自嘲的方式讓她的生活多了點樂趣。
作為理科生的呂鑫，書上雖沒有那麼多花花綠綠的螢光筆痕跡，但他的草稿紙上整齊又密密麻麻地寫滿了數學題。他會把一套卷子上的數學題算上兩三遍，在這個做題的過程中「掉了不少頭髮」。
時間不夠，內心焦灼，睡眠不足……在這場涅槃之路中，考研人只能一個人走。心理諮詢師或者朋友也許能給他們暫時的幫助，但戰勝自己，才是最關鍵的一步。「平常心」三個字說起來容易，但真正能放下雜念、一心向前衝的人，都是經歷過千錘百鍊的勇士，在理想與現實的平衡中編織著自己的未來。
沿 途
劉婷見過很多人壓力大到崩潰的樣子。有人會對著電腦發呆一下午，一個本來很堅強的人也會因為焦慮每天在宿舍裡崩潰大哭。她還聽說有個女生在自習室裡崩潰然後開始瘋狂地摔東西。儘管時常被焦慮和失落吞噬，儘管「上岸」的路漫長而艱辛，但很多人都還是在一覺醒來後，下意識地走到圖書館或自習室，繼續新一天的涅槃之路。
所有人都在期盼著爬到山頂，看那最美的景色。然而，沿途的風光同樣有它的價值。
呂鑫大學前兩年對未來沒有清楚的規劃，所以一直比較迷茫。他想過參加秋招，但又害怕面試，想了想還是考研比較好，畢竟「一到圖書館就會被氛圍『綁架』。大家都學習，不學習就有點不好意思。」雖然還不知道結果如何，但呂鑫認為自己在這個過程中已經成長了很多。他說自己之前上課不認真，還經常翹課。雖然沒有掛科，但他的成績也就是在及格線上面一點點，不太體面。但是備戰考研以來他擁有了穩定的生活作息，並且通過一年的系統學習，對考研要求的知識也掌握得差不多了。這個過程中形成的良好習慣和打下的知識基礎，「總會對未來有些幫助」。
宋曉暖認為，是沉沒成本讓自己一直堅持。前期大量的準備工作讓她已然錯過了許多其他的機會，除了前行，當下似乎沒有什麼道路可以接納她。有這樣一句話，讓她在每一次掙扎的時候都沉下心來：「如果你這次放棄了，以後每一次困難你都會放棄的。」複習以來，她在圖書館見過很多好學的人和可愛的人，「這也算是一種收穫吧。」臨近考試，她信奉六個字：盡人事聽天命。即使失敗了，這次經歷也可以當作是對大學四年專業學習的回顧和總結。
劉婷覺得，心裡那股想讓家人生活得更好的信念讓自己一直堅持著。疲倦的時候，她會上網看搞笑視頻來調節自己的情緒，也會從學科知識中找到有趣的點來調劑枯燥的複習時光。她的動力來自於她想要去的城市：天津。「那裡慢悠悠的，人們出門也不急著坐公交車。」聊到她對成功「上岸」後的生活的想像，劉婷的眼睛裡閃起孩子般的亮光：「如果考研順利的話，我就能在天津上學。天津離我家又很近，在這兒（蘭州）最難的就是和爸媽沒有那麼長時間地聚過。在天津的話，因為票很便宜可能就會幾天回一次家，他們也能來天津玩兒。」
彷 徨
在崑崙堂的走廊裡，背誦考研知識點的並不僅僅是大四的學生。許多大三的學生早早地加入戰場，成為一名後備軍，為明年的考研大戰積蓄實力。
不同的是，橫亙在她們面前的，更多是彷徨。按下選擇鍵只需要一瞬，但說服自己做出選擇，往往伴隨著漫長的猶豫和掙扎。
徐佳佳決定要考研，但卻在考什麼上犯了愁。度過了兩年多的時間，徐佳佳還是沒感受到本專業帶來的成就感。「跨考」毋庸置疑，但考什麼專業？新聞學？管理學？教育學？徐佳佳苦思冥想，還是沒有答案。事實上，提出考研的是徐佳佳的媽媽。在此之前，徐佳佳對未來的規劃裡考研並不排第一位，直到有天在和媽媽通話時聽到「考研要用的錢已經準備好了」的時候，徐佳佳才發覺，考研似乎已經成了家人的一種心照不宣的默契。「像上大學一樣自然，他們覺得讀完本科就要讀研究生。」她沒有掙扎就接受了這種期待——周圍的同學似乎都要考研，說要工作仿佛成了一件神奇的事情。「考研」這件事就這樣被敲定，儘管她隱隱覺得有一種被推著向前走的感覺。
大三的考研人，同樣面臨著愚公移山一般的艱難歷程。
橫在徐佳佳面前的山虛無縹緲，卻又如影隨形。她常常做著某一件事時就想起考研，然後打開知乎、豆瓣搜索考研相關的帖子。她很早就確定要考研，但一直不知道哪一個專業是她喜歡的。如果誤入一個自己不感興趣的領域，不又是三年的折磨嗎？糾結了好幾個月後，徐佳佳初步計劃跨考法碩（非法學）專業。她理智地分析了法碩專業的畢業生畢業後能從事的工作，決定先去跟著法學專業的2020級學弟學妹聽幾堂專業課再做打算。
考研的其他大山還在於「不斷打破自己原來錯誤的習慣」。王俞巖查閱了一些考研的資料和經驗貼，正全力調整自己的作息，希望儘早進入考研的最佳狀態。他相信只要自己認真學習，水平自然而然就能到達想要考的學校考研的門檻。不過目前，他還要打敗自己心中那個「好逸惡勞的小孩」。勤奮和努力被提及了千百遍，但真正將它握在手中，還需要極高的毅力支撐。「說實話我現在還沒完全進入考研的狀態。」但正如王俞巖所說：「要查什麼資料我就去查，要看什麼書我就去看，這樣做對我來說就是好的積累。」
退 場
從去年11月決定考研到今年8月放棄考研，吳菲菲用了近一年時間在考研的路上拼命狂奔，但最終還是半路遺憾退場。
決定放棄考研的那天，吳菲菲給家裡打了電話，「通知」父母不考研的決定。掛斷電話後，她就真正和考研這條路「斷舍離」了。對未來的恐懼，對自己的期盼，對新徵程的希冀、對過往的釋懷……多種情緒匯集在一起，讓她的眼淚止不住地往下掉。她用了好幾天才漸漸走出來。
吳菲菲在大二修讀教育學雙學位，大三考了教師資格證。成為教師是吳菲菲一直以來的夢想。但在當下，教師行業競爭太大，研究生學歷幾乎是各個中學的硬指標，因此她選擇報考教育學專碩，給自己更充足的底氣站上講臺。如果不出意外，研究生畢業後她會成為一名高中語文教師，在自己熱愛的崗位上發光。
放棄考研並不是她一時衝動做的決定。今年8月份，吳菲菲抽空回了趟家。父親當時生病，單薄的身板給了她很大的衝擊。恍然間，她一下子發覺父母真的已經不再年輕。「雖然兩年讀研的時間對於我來說可能沒什麼，但是對於我已經年近60的父母來說真的太久了，我希望他們少操點心。我也知道他們想看見我早日穩定。找工作是我目前最好的選擇。」找一份收入穩定、家人放心的工作便成了吳菲菲的新目標，而「希望父母看見我過得好」成為她肩上沉甸甸的壓力和責任。
考研的路上，退場往往會被解讀成負面行為。有人放棄考研後得到「你應該通過考研獲得更好的人生」的指摘，有人會認為這是考研人的懶惰在作祟，有人為放棄考研的人感到惋惜。吳菲菲的父母什麼都沒說，只是用行動尊重她一切深思熟慮後的選擇。這給了她走上另一條截然不同的路的勇氣。
11月底，吳菲菲參加了國考筆試，12月開始，她又奔波於不同的城市參加各省的選調生筆試，在新的賽道用力狂奔。
（註：文中受訪者姓名均為化名）
小 蘭 說
在這個「戰場」上，我們關注了身邊這些考研人的夢想與責任、努力與掙扎，他們內心的波動與不同的心態也許能給處於交叉路口的你我一個啟示：考研是一項偉大的工程。它考察一個人的意志力和執行力，檢驗一個人是否能將寂寞坐斷。然而，我們的身後還有父母、師長、親友的「不敢打擾」與默默祝福。所以，考研是一個人的成長，卻不只是一個人的戰場。請不要盲目地追求它。如果你想清楚了，就請純粹地堅持下去。
願你無論成敗
都能坦然面對
願你不忘初衷
堅守奮鬥堡壘
願你在奔赴遠方的路上
依然有敢縛蒼龍的意氣
願你在考研路上無悔
在人生路上無愧
等到風來，就起飛
內容來源 | 黨委宣傳部（新聞中心）
文字 | 賈雪純 張徑舟 田希霞 孔子俊
圖片 | 嶽瀚遜 張本志
編輯 | 張詩坤
責任編輯 | 張田甜
主編 | 肖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