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1-01-06 22:12 |浙江新聞客戶端 |特約作者 洪鐵城
和「活化石」古村不一樣,大嶺村子孫後代有能力進行更新改造,理所當然有尋求現代化生活空間的權利。
歲月蹉跎680多年,大嶺村原先的山川溝壑沒有變,原先的選址定位沒有變,原先的結構形態沒有變,原先的禹王廟、古窯遺址依然故我,原先的大禹井至今水泱泱還供人取用。大嶺村的生態沒有變,這才是最有保留價值的。
車子九拐十八彎地奔向大嶺。
大嶺者,崇山峻岭也。山有多高?五六百米;嶺有多陡?四五十度。借用毛澤東詩句「烏蒙磅礴走泥丸」形容,甚為恰宜。從前,這個又高又陡的大嶺,是人們翻山越嶺前往金華山雙龍洞、冰壺洞景區及裡宅、鹿田、彈子下、盤前等等村莊的必經之地。
我沒想到大嶺也是村莊的名字。
夕陽慢慢西下,餘輝斜照漫山遍野的新房子,太漂亮了。我大為驚喜,忙不停地按相機快門,生怕眼前美景會在眨眼間跑掉。這是一幅幅新版本的山居圖畫嗎?僅僅屋頂,就有紅的雙坡頂、藍的四坡頂、灰的平頂和黃的平坡結合頂等不同;而外牆飾面,或粉紅色的塗料,或淺棕色的噴沙,或淡黃色的真石潻,或花式粘貼的缸磚,五花八門,生機勃勃。
夕陽餘暉籠罩下的大嶺村 (洪鐵城/圖)
大嶺村生活著的多是翁姓人。《翁氏宗譜》載,他們來自福建浦田,兩兄弟,一個落戶金華城東上浮橋,一個選擇大嶺築宅而居。680多年了,大嶺從無到有,從小到大,現有144戶,420多人。
原先歪歪扭扭的泥牆房子、碎石房子,大多拆掉了,只存下三四座當「古董」。原先七高八低、坑坑窪窪的羊腸小道,如今已經變寬了,平坦了,好多還改成黑油油的油渣路。
大嶺村黨支部書記翁健餘說:「我們拆掉的泥牆房子、碎石房子,多是上世紀五十年代建的,少數幾座是民國期間建的,全都使用六七十年了,實在沒法子住。於是我們報經上級批准,於2000年前後,建成現在這個模樣。」
他接著說:「我們用辛辛苦苦賺來的錢在村裡建房,甚至一粒沙子、一勺灰漿,都是從山腳下啃哧啃哧、汗流夾背地運到四百多米高的山上來……」
我問書記,既然建房這麼辛苦、艱巨,為什麼不到金華、杭州買現成的商品房,還可以讓子孫做城裡人?他回答:因為這裡空氣清新沒有汙染,夏天涼爽不用空調,因為兄弟姐妹多在大嶺,父親母親住在大嶺,爺爺奶奶也在大嶺……
翁書記很自豪地接著說:「其實現在去金華一點不是問題。我們每家每戶都有小車,少的一輛,多的三四輛,全村約計300輛。下山到金華跑一趟,二十分鐘就夠了,像鄰居串門一樣方便。」
這是他們守著故土六七百年不離不棄的心裡話。
大嶺村的位置得天獨厚 (洪鐵城/圖)
大嶺村位於大山南坡,從空中俯瞰,猶如一隻鳳凰。村主任說這是「鳳脈」所在,他補充:我們北山是金華的「鳳脈」,南山是金華的「龍脈」。我次日叫學生截了一張衛星圖,打開一看,果其然也——「鳳凰」身子是村中間原先的曬穀場,向北是鳳凰的頭,然後左右兩翼向東西伸展,美麗的尾羽往南散開,呈展翅飛翔的架勢。好一個「鳳脈」!村莊有史以來「無冰雹之災,無颶風之憂」,也無泥石流、坍方之類地質災害。難怪中國歷史上最有名的堪輿大師郭璞,避難時選擇大嶺村暫住,可惜他的數間故居,只存基址了。
翁書記說,現在三分之一村民靠進城打工、經商賺錢,三分之二村民在家務農。村裡有水田185畝,旱地672畝,田少地多,因此水稻種得有限,以種番薯、玉米為主。
「說到番薯,我們村民會把腦筋動得天翻地覆。你們看,嫩葉、薯藤做農家菜,當下是很時興的。薯塊除了常見的煮、烤食用之外,炸成薯片是女人喜歡的零食,烘成細細長長手指股纖細的薯條是孩子們的最愛,做成粉條是燉豬肉白菜不可或缺的絕配,再之蒸番薯餜、包番薯餃可以成為美味點心,還有釀醇香獨特的番薯燒等等,數不勝數。除外,我們大嶺的蔬菜已經名聲在外了,蘿蔔、黃瓜、茭白、茄子、四季豆,全是城裡人吃不到的高山味道。還有滿眼的野生柿子,自然風乾後比伊拉克蜜棗吃起來甜,有咬勁。我們大嶺的農副產品送到市場,每次都一搶而空,因此很多批發商乾脆上山上門來收購了。」
翁書記的話匣子打開了,「村裡應有盡有,但我們不設醫務室。因為誰家老人有什麼不適,男人有什麼腰酸背疼,孩子有什麼傷風感冒,女人有什麼經血不調,不用焦急,跑到山上採幾株野草回家一熬喝上兩三碗,就病去如抽絲了。」還有一個原因就是村民去金華市區實在方便。
其實早在680多年前,他們一世祖翁群公就給後人道明了留在大嶺的緣由:
玩山有勝景,欲效醉仙翁。
不願金城住,安居巖穴中。
晴天時,從大嶺村可以遠眺金華城。 (洪鐵城/圖)
在大嶺,睛天裡不管在哪家門前往南眺望,都能看到遠處的金華城,看東陽江、武義江匯合成的金華江,東水西流流到蘭江,看遠遠近近高樓大廈像雨後春筍地聳入藍天。特別是夜幕降臨,可以看到金華城萬家燈火仿如天上繁星。
我們被引進一座新房子裡喝茶,大開間的落地玻璃窗,窗外看出去宛如一幅幅風景畫。女主人擅油畫,在金華搞影業整整28年,她傾全部積蓄與大嶺兩個農戶聯手拆舊建新,準備開民宿,命名為「仰望星空」。她很坦誠地告訴我們,不管日後生意如何,後半生能在這裡住,每天畫畫,就是自己的最大心願。
行文至此,會有人問,這是不是有悖於當今熱門的古村落保護?
不是的。我解釋,上頭提的保護指的是「傳統村落」,不是光有年份的古村落。2017年住建部辦公廳在《關於做好第五批中國傳統村落調查推薦工作的通知》中定義:「傳統村落是指村落形成較早,擁有較豐富的傳統資源,現存比較完整,具有較高歷史、文化、科學、藝術、社會、經濟價值的村落。」大嶺僅僅「歷史較早」,其建築不具備這些「價值」,所以我認為他們拆有拆的道理。他們拆的是祖先留下的沒有什麼「價值」的破爛,子孫後代有能力進行更新改造,理所當然應該有尋求現代化生活空間的權利。
看,歲月蹉跎680多年,大嶺村原先的山川溝壑沒有變,原先的選址定位沒有變,原先的結構形態沒有變,原先的禹王廟、古窯遺址依然故我,原先的大禹井至今水泱泱還供人取用。還有,大嶺村六棵大樟樹、一棵大柏樹,一棵相依為命的夫妻樹,至今仍然高聳雲天。大嶺村的生態沒有變,這才是最有保留價值的。
金華的另一個村莊羅店村 (洪鐵城/圖)
前不久,作為嘉賓評論員,我在第十五屆「GFHS」(全球人居環境論壇)年會上發言:在不重視理性制約的大發展中,我們的人居所在,特別是城市,人口爆炸、環境汙染、生態破壞、資源枯竭、歷史文化遺產消失等等問題,已經到了極為嚴重的狀態。城市的居住區,不按國家頒布的設計規範要求,一個勁地追求平方米效益,功能簡單,多淪為徹頭徹尾的睡城,是不適於子孫後代可持續發展的。這就是我們的現狀,就是擺在世人面前不得不馬上作認真反思、認真研究的課題。
我為諸葛、長樂與芝堰獲「GFHS」獎點評:因為這三個活化石般的古村,是村民們生於斯,長於斯,百歲之後安息於斯的真正家園。
是的,大嶺村是與諸葛村不同的另一種模式,但我認為也是村民們生於斯,長於斯,百歲之後安息於斯的家園。
值班編輯:何賢君
值班主編:杜羽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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