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煒在《融入野地》中說:「我愛野地,愛遙遠的那一條線,我痴迷的不可救藥,像入了玄門……」張煒窮畢生精力,追尋內心的原來和真實,他將靈魂融入了野地。世事輪迴,想來,世間萬物還有什麼不萌於土,長於土,最後又歸於土?
身是菩提樹,心如明鏡臺,時時勤拂拭,莫使染塵埃。不是每個人都能像張煒一樣執著追尋,但人活著總得不時找個清靜地修修身,養養性,讓汙濁的、疲憊的、無所適從的身心返回原形,找找自己內心的真實,撫摸精神的肌肉和靈魂的骨骼。傾聽曠野,對話曠野,或許不失為靈丹妙藥,它會讓一顆躁動的心,回歸安寧。
故鄉臨朐,鍾靈毓秀。放眼曠野,不乏青山秀水,東鎮沂山大東至美,九山黑松林濤聲陣陣,八岐山八峰並秀,青翠欲滴的嵩山,層林盡染的石門坊,最美田園淹子嶺……連綿起伏,俊美無限,一幅幅活生生的山水脈絡,就在你我呼吸之間。
曠野有大美。山野四季美輪美奐,一抹光、一縷風、一片綠、一朵花,都能昭示美好和靈光。花香鳥語的春天,家鄉漫山遍野的桃花和老杏樹繁花盛開點綴著嵩山和黃谷,蜜蜂嗡嗡吟唱春詞,引得藝術家紛至沓來,農人們侍弄田地播種,盡情描摹著田園春耕圖,那裡有春的溫馨和浪漫回憶;在細雨紛飛的仲夏,沂山晴雨後雲蒸霧繞,朝霞初綻如浴後美人,盡情潑灑夏的絢麗多姿;在金色薰染的暮秋,石門紅葉搖曳生姿,八岐山坳裡一棵棵柿子樹也掛滿紅燈籠遙望片片野地,秋,用智慧為勞動人們捧出勝利的果實;在雪花飄舞的隆冬,嵩峰抹黛綿延天邊,波光粼粼的湖水映襯著天空無垠湛藍,整個曠野山間,滿是純淨清新韻味。錦繡瑰麗的家園!
曠野使人沉醉。有人說,窮和富,官和民,草根和顯貴,都不可能成為真正的朋友。然曠野虛懷若谷,沒有醜陋低俗的概念,它都是人長久的知己,無論你以什麼樣的心情走近,它都能以慈善悲憫的姿態敞開胸懷接納你、擁抱你。徜徉其中,人是野地的過客,也是野地的一部分,它讓你醉心不已,會情不自禁舞起長裙,任風把髮髻吹散,在沁人心脾的花香中迷失醉去。每當太陽嬌羞欲落,雲層將金紅的火焰潑灑燃燒,餘輝回報給野地激情、希望,也有夜之將近的悽涼。漫天的紅雲彩下,只想牽一雙戀人的手,靜坐無語的欣賞,或是一同奔向遠方……
曠野是位哲人。與曠野的宏偉遼闊相比,人如一介草根,再強大,也無法與命運與大自然抗衡,它如一位哲人教人不斷成長。思緒紛飛,偌大的野地裡有我苦樂悲歡的印記,也有我的追求和夢想。自小在野地生,野地長,一群野孩子貪戀野地的空曠和自由,借著放學後割草餵豬養兔的緣由,三五成群肆意在田間野地摸爬滾打;農忙時節,也學著大人模樣幫父母荷鋤田間。吃著自家地裡長的蔬菜瓜果,沐著陽光雨露和糞香成長,現在想來,還有什麼能比勞作時出一身臭汗來得暢快淋漓?那可是治療失眠和消化不良的靈丹妙藥。後來,習慣抗著相機背著旅行包漫山遍野尋覓瘋跑,看著花笑,踏著草跳,瞅著雲舞,衝著山叫,從此甩掉那蹩腳的、不合時宜的高跟鞋,盡情享受登山靴吻著泥土帶來的芬芳愉悅。工作後,由於崗位關係,又常在山野工地跟隨施工隊「上山下鄉」,遠遠的,看金黃的麥浪起伏,看片片菜花錦繡大地,看似火驕陽下工人師傅汗流浹背忙碌,看雜花遍地裡鑲嵌上條條銀線,看層巒疊嶂中立起座座鐵塔,內心總有一股美好的力量湧動。漸漸的,跋涉的途中,拋棄了煩惱,忘卻了憂愁,苦累的生活中少了欲望摻雜進甜蜜,多了幾分快樂前行。一路追尋的腳步告訴我,生命的意義,遠不在於收穫多少,而在於自己放下了什麼。
曠野裡長精神。曠野是個寶藏,萬物生靈把自己交給野地,在世事輪迴中活出了自我,而人把自己交付世界,就往往弄丟了自己。世事混沌,人也混沌,野地、亂石、雜草、無名花,卻總能從混沌中營造出動人的和諧。花團錦簇,群鶯亂飛,山崗寂靜,林木沉思,星光與波光,清風與明月,大自然的盎然生機不期然就淹沒了人的性靈。常常想,人是世界的主宰嗎?古往今來一代代藝術大師,從沒有停止在混沌世界中的追問,他們盡情吸取日月精華,從曠野清風中觀自在、尋至真、覓大美。吳冠中畫中的山野村居,張大千卷中的飛瀑流泉,荷塘野趣,梵谷筆下的向日葵和星空,徐志摩眼中的康河,魯迅書中的百草園和讓他思慮萬千的斑駁楓葉……還有老樹繁花,鴻雁傳情,松濤滴露,河盡千帆,雲霞散霽,柳葉題詩……藝術大師寓情於景的美好瞬間和交融又來源於哪裡?近日拜讀劉學剛老師的《草本紀》,他在《奔跑的香草》中說:「這香,是草的魂,空氣裡的寶石,隱秘的空中花園……」讀來又是何其生動和美妙!還有他筆下洪溝河邊的遍地茅草、毛谷英、三稜草,或堅韌、執拗,或天真、頑強,小小的草兒帶我們領略著野地的神韻和氣魄!倘若藝術之根不在泥土,又怎會生出這千般美好萬般眷戀?
曠野賦有魔力。野地有它自己的樂章,再大的交響樂團也奏不出它的和聲,或輕柔委婉悄聲絮語,或跌宕起伏讓人抓狂,瞬間就把人心靈緊緊攥住,不由自主置身空靈幻化的境地。或許,野地就用這樣的魔法,抓住了聞小雨的心,才有了美妙動人的《傾聽曠野》。傾聽曠野,它會讓心靈剝去粗俗的外衣徹底裸露,可以隨心附和哼唱小曲,可以旁若無人狂吼吆喝,可以嬉笑怒罵發洩心中憤懣,可以肆意狂舞如風中的野黃蒿……人與野地能如此對話,可人與人呢?陽光是如此刺眼,卻穿透不了霧霾,多少晴空麗日下缺了真誠,沒了袒露,少了信任,俗世中人與人的隔閡有多麼深,人把自己隱藏包裹的又多麼嚴?夢想找一份踏雪尋梅的簡單卻只能去翻翻童話。融身野地,人便猶如虔誠的信徒,手捧著聖經,虔誠的面對神父,將自己內心深深地懺悔。是的,我們虧欠這個世界太多,誰又能不懺悔點什麼……那片片草地、條條河流,就是一頁頁聖經,那棵棵野草、粒粒山石,每一尊都是慈悲的神父,無論貧窮富有,不管草根顯貴,統統世間善惡,一概公平視之,面對它們,人永遠逃脫不了真實的袒露和上帝的審視。
曠野夢想永存。山有多高,水有多長。一友人夫婦常牽手相約,徒步曠野,每到一處,總愛循著山道道兒去探尋泉眼和溪流,找尋生之根,探究命之源,感受曠野的靈氣和生機。心有所求,胸懷夢想,遠方便不會擱淺於來途。我們為什麼總生活的如此慌亂,匆忙,聒噪,雜草和汙穢充斥內心,每走一步,都需徒手費力的撥拉開狹小空地,勉強拓出一條小路踽踽獨行。也似走在雨後坑窪泥濘的曠野小道,深一腳,淺一腳,一不小心,溼了鞋子,透了襪子,蹭進了沙子,而後又不幸地陷進泥裡,只能赤腳拔出來,唏唏噓噓地摸出鞋子,摔打著粘在上面的泥和水,無奈地再穿在腳上,卻無法恢復原來從容的走姿。跋涉的途中,總有些不盡如人意,或溝溝坎坎,阡陌縱橫,或亂石冗雜,荊棘遍布,你可以歇歇腳,慢慢來,但絕不能猶豫不前,就像綿延無盡頭的羊腸小路,就像五體投地、三步一拜朝山的聖者,為了遠方和夢想,終是沒有停留的理由。
曠野可以隔世。成年累月的珍饈美味和觥籌交錯只能帶給人更多落寞,紙醉金迷更帶不來心靈舒暢的生活,越來越多「驢友」、登山者和遊人,喜歡來到山野度假,感受自然,感知自我,遊山玩水不醉不歸,猶如嗜酒成性的酒徒,實在是有些享受。清風曠野裡,有陶淵明筆下的世外桃源:「……夾岸數百步,中無雜樹,芳草鮮美,落英繽紛……」桃林野巷中,可以沉醉低吟才子唐伯虎的佳話:「桃花塢裡桃花庵,桃花庵下桃花仙;桃花仙人種桃樹,又摘桃花賣酒錢。酒醒只在花前坐,酒醉還來花下眠;半醒半醉日復日,花落花開年復年……」但桃源的美好和現世生活兩重天,山上和山下,就是分界點。春有百花秋有月,夏有涼風冬有雪,享受美好的日子總是稍縱即逝的,就像完成一段思考的旅程,我們終究要回到山下繼續漂流。人生苦短吶,生命的航程中,能有這麼個空地容納一下真性情,已著實美好。
忙裡偷閒,能偶爾抽得半日清靜,融身心於曠野之中,或在杏花樹下放歌,或在沂山頂峰撫弦,或在石門道邊賞葉,或在嵩山湖畔傾談,讓精神皈依遼闊原野,讓自然慰藉卑微的靈魂,才懂得眾生之地,原就是如此的美好……
井玉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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