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疫情,影院停擺了大半年,這也讓今年的國慶檔顯得尤其熱鬧歡騰,甚至有種春節提前到來的錯覺。
朋友圈裡在城市打拼的朋友們都毫不惜力地奔波在回家的路上,和親人聚餐後又滿心歡喜地走進影院。
據貓眼數據顯示,截至昨晚19點27分47秒,《我和我的家鄉》內地票房已突破5億大關,僅用時1天11小時27分。
相較去年,這次沒變的是幾個故事接續在一起的集體創作形式,不過去年是「我的祖國」,今年是「我的家鄉」,從主題上來說其實更親切了,是把一隻敬禮致意的手捂在了心窩上。
而在這幾段故事裡,我尤其喜歡《北京好人》,畢竟葛優和寧浩在《北京你好》裡的合作就給人留下了深刻印象。
葛優飾演的張北京不更名不改姓,跨度一年重現於國慶銀幕,從「的士司機」變成了夢想開專車的「停車場收費員」,甚至連「北京奧運會志願者」的帽子都沒換,再加上葛大爺不拘一格的戴法,真實是北京老炮兒的恣意了。
2019年《北京你好》的段落裡,時間背景是2008年的北京奧運會,所以無需過多解釋,觀眾就能感受到獨一無二的京味兒。
可這一次不同了,沒有了歷史性時刻的加持,只剩下平平常常的日子,葛大爺自己刷牆,按時上崗,還得吃高壓藥續命。
儘管舉國歡慶的氛圍消失了,但葛大爺仍是北京人的絕佳代表,愛侃,說話不饒人,慣會與荒唐事沾邊兒,不過遇事有原則,心軟,講求「給你把事辦好」的排面。
既然張北京代表北京,那麼另一個角色就要來自外鄉。
《北京你好》選用了一個四川小男孩兒,他爸爸給鳥巢安過欄杆,卻在汶川地震中遇難。
而這次《北京好人》則選用張佔義來飾演在北京做外賣員的河北表舅。
張佔義延續了《平原上的夏洛克》裡的憨人氣質,本色出演,深入人心。
其實河北表舅和四川小孩兒的爸爸一樣,都是外來務工人員,他們作為這座城市最重要的一部分被拿到檯面上敘述,是極具價值的。
寧浩的作品裡永遠有小人物的面孔,大北京裡的小人物「張北京」,河北衡水來的小人物「張佔義」,他們就像「人」字的一撇一捺,撐起了最接地氣的北京形象。
所以《北京好人》之所以讓我感動,不在於「好」,卻在於「人」。
首先寧浩塑造的人物並不完美,你看不見他們身上存在任何過人之處。《北京你好》裡的張北京是個失敗的父親,人不靠譜嘴不把門,不然一張奧運會門票也不會搞出那麼多風波。
他給兒子買了雙紅色運動鞋,兒子不要,他就自己美滋滋地穿,那頂志願者帽子也是從兒子那裡順來的,就是想秀上一份參與感。
葛大爺手握一張800塊的奧運會門票,邊開車邊樂得呲牙花子,「牛掰格拉斯,歪瑞嗨皮」的包袱就是這麼來的。
更致命的還有愛攀關係的老毛病,從張藝謀到薩馬蘭奇都是他家人,話裡話外把鳥巢水立方說得像自家後院。
但張北京也是北京的底層,他既不是道德標杆也非成功人士,人到中年,孤苦伶仃有家似無家,連買車錢都拿得拮据,所以當他意識到表舅是來借錢後就開始哭窮,甚至把存摺扔進了垃圾桶,把親戚當賊來防。
但這正是寧浩的高明之處,畢竟我們普通人的常態就是「不成功」,而且正常人並沒有強烈的犧牲奉獻精神,大家守住一方天地,只有勞碌命和對生活的小小幻想。
不過,只要人物真實,故事就不會是空中樓閣。「張北京系列」能夠打動人心的原因是一以貫之的,即「個體對善舉是有自主選擇權利的」。
張北京不像什么正經人,但有惻隱之心,他做好事只是「於心不忍」,並不出於任何目的。
這其實符合多數國人的真實生活,善意發生在細微處,不是捐出畢生積蓄才叫好人,幫流浪漢點上一碗豆腐腦已然足夠暖心,其間普通人對普通人的關照和共情恰恰是最溫情的,它沒有居高臨下,更不是命令式的道德綁架。
此外,寧浩對「北京日常」的鋪陳非常接地氣,這也是最大的看點之一,尤其記得那首《回到那一天》,讓我在影院止不住落淚。
中國的市井氣是熱鬧沸騰的,去年有胡同大動員,街坊鄰居一呼百應抄椅子抓賊,今年有大排檔擼串喝酒,葛大爺小酒微醺當街K歌《智取威虎山》,算是把小人物的樂天個性詮釋得淋漓盡致。
不過,作品好看總歸得益於劇作的工整紮實,寧浩對結構和元素的高級運用讓人物的幾次心理轉折非常合理。比如張北京和河北表舅在醫院上演的調包戲碼,先調卡,後調人,玩謀略,又被謀略玩了進去。
而且對於這種時間有限、情節緊湊的短片來說,找到一個讓張北京動惻隱之心的契機其實是個難題,但寧浩兩次都做得非常好。
《北京你好》裡是四川小孩反覆拖拽拉鏈的一個動作,這意味著這個孩子是缺乏照顧的,他失去了父親,以後這樣的生活瑣碎再沒有父親幫他解決了。
在《北京好人》裡則是兩袋大白兔奶糖,是那顆融化在嘴裡的奶糖讓他想起往日情誼,把兩個已經陌生的故人重新拉在一起。
當然,細節也妙。
在《北京你好》裡,他把四川小孩兒當偷票小賊抓,了解情況後又把唯一一張票送給了他。而這次,門票成了醫保卡,都是可用手來傳遞的物件兒。
表舅沒錢治病要破罐破摔的那處引人淚目,他固執沒文化,說在網上看到吃蒲公英能治病,一直吃就能好,他老家到處都是蒲公英,這辛酸裡透著苦味的浪漫。
而後寧浩拍了一個張佔義逐漸遠去的背影,真像極了我們的父輩母輩。
雖然「調包計」很荒誕,但這種因為生活所迫而極力自我洗腦的怯生生的確讓人感同身受,生活在北京這座國際化大都市裡的萬千普通人,誰又沒有過這種感受呢?誰又不是這麼熬過來的呢?
張北京和河北表舅,正是寧浩作品中典型的小人物,兩個短小精悍的「北京故事」,也都是寧式黑色喜劇的再度重現。
葛優的張北京「機靈裡帶著善良」,張佔義的表舅「憨中帶著倔強」,他們既代表了社會底層小人物的兩種特性,也代表了城市與鄉村的地域交融。
但最後,人的底色終歸是「善」的,寧浩作為一位非常注重人文關懷的導演,在讓他們碰撞產生喜劇效果的同時,也表達了對人性的樂觀評估,那就是 「人之初,性本善」,人的複雜和善良或許並不衝突。
其實寧浩在「瘋狂系列」之前的兩部片子《香火》和《綠草地》裡就已展現出對小人物以及人文關懷的偏愛。
《香火》的主人公是一個想靠化緣籌錢修寺廟的和尚,最後他賣了念珠湊夠了錢,寺廟卻沒能躲開被拆遷的結局。
《綠草地》裡的娃娃們世代生活在大草原,不認識桌球以為那是夜明珠,但當得知這是「國球」後,他們決定出發,只為將它送還給國家……
你看寧浩影片中的珍貴人性都是被荒誕情節包裹的,他用魔幻現實主義的方式還原了真實的小人物,所以笑中帶淚,荒謬裡透著諷刺。
當然,《北京好人》也有「瘋狂系列」的骨血,誇張荒誕的情節,紮實繁複的敘事,從「石頭」到門票再到醫保卡,情節是飛起來的,寧浩特別喜歡表現市井平民,雖然他們身上有各種缺陷,但自有生存智慧和道德邏輯。
當然,小人物的邏輯不一定「正確」,但「正確」對普通人來說從來都沒有那麼重要。
從另一面去看,他們的不完美恰恰是面能夠反射出真實社會問題的鏡子。
《北京你好》把奧運會和汶川大地震並置,這才再現了最真實的2008年,從2008年5月12日到8月8日,中國人經歷了「悲極的無淚」和「喜極而泣」。
《北京好人》如若只是一個體現溫情的北京故事,大可不必把張佔義設置成一個外賣騎手,但這正說明了寧浩洞察上的犀利。他們是已經不再年輕卻不得不來北京賣命的勞力,所以「醫保卡」才成了觸發情節的那枚按鈕。
因為真實而接地氣,因為接地氣而國民度奇佳,這就是寧浩,一個站在小人物背後的思考者,一個當下社會的記錄者。
張北京這樣的角色在現下的影視作品中還是稀缺的,所以在此小小期待一下明年的張北京,希望葛大爺和寧浩導演仍能如期而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