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陸一
有人說,悲劇更容易寫,喜劇卻沒那麼容易。
因為,悲情人物能引發觀者的同感,引起人們的憐憫,進而設身處地,替角色感到悲哀,為角色感到惋惜。
但是喜劇呢?喜劇不是鬧劇,它有自己的邏輯性,可是,在保持邏輯性的同時,它還要將我們逗笑。
不是小丑的雜耍,不是幾句俏皮話,加上灌裝笑聲,而是實實在在的一種可笑。
01
大家普遍認為,喜劇大師一定是那些極有喜感的人,在平時的生活中也一定是活躍、歡樂的。
可是,事實恰恰相反,不同於銀幕上笨拙好動的形象,喜劇大師卓別林平日裡是個極為靦腆的人,不同於銀幕上無釐頭的形象,一代喜劇大家周星馳在日常生活中是個極為安靜的人。
他們都是內心極度敏感的人。
同時他們又是極度堅強的人,他們能自嘲地面對人生中的種種不順遂,因此也能通過自嘲的方式,逗笑屏幕後面的我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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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像在《摩登時代》,卓別林扮演一個在經濟大蕭條中拼命工作的流水線工人查理,每天的任務就是扭緊六角螺帽,因為不斷重複同樣的動作,導致查理看見任何六角形的東西都會想去扭緊,甚至在大街上「襲擊」了一位裙子上帶著六角形紐扣的女人。
這樣看似滑稽的情節,背後卻是工廠老闆對工人的無限壓榨,將人訓練成機器的殘酷現實,即便是這樣的一名工人,最終也難逃失業厄運,而觀眾也在笑的同時,感受到悲哀。
因為我們看到的是,是人性的泯滅,是和我們同樣的一個人,逐漸淪為機器的悲劇。
看似可笑,卻滿含著一個時代小角色的悲情。
02
同樣在歡笑中透著悲傷的,還有周星馳的《大話西遊》。
《西遊記》是四大名著之一,更是不斷被搬上熒幕的經典之作,「大話」,本就是要在這個古老的傳奇故事的背後,說一說自己想表達的東西。
而每一個觀眾,也在其中看到自己想要解讀的東西。
至尊寶為了從牛魔王手中拯救心愛的白晶晶,利用月光寶盒穿越回500年前,遇見了白晶晶與春十三娘的師父、也是他命中注定的愛人——紫霞仙子。
可惜的是,至尊寶回來並不是來找紫霞仙子的。
很多事經歷過之後,才懂得悲傷。
茫茫沙海,霞光浪漫,紫霞仙子認真地說著:「誰能拔出我的紫青寶劍,誰就是我的意中人!」
並且還強調,不是誰都能拔出來的,但至尊寶卻認為這標準設定也太隨意了吧,就這把破劍……他就那樣把劍拔了出來,那一幕簡直毫無儀式感。
紫霞仙子懵了,至尊寶也懵了,他是回來救白晶晶的,不是來當意中人的。
場面一度尷尬,看著至尊寶的表情,觀眾忍不住笑了。
但那笑,又被紫霞受傷的眼神噎了回去。
他是她的意中人,但他費盡力氣穿越回來,卻不是為她,也不是為了與她相愛,他的心裡住著別人。愛情中的悲劇不過如此,你愛他,他愛她。
03
每個女孩都曾篤信愛情,因此備受傷害,卻依舊毫無怨言。
紫霞對拔出紫青寶劍便是意中人的設定,就像每個渴望愛情、相信愛情的女孩,堅信愛情必然是美好的,命中注定、兩廂情願。
這種對於愛情的執拗,直到她被牛魔王抓走,還依舊持續著。
至尊寶是為了消除紫霞的憤怒和懷疑,才說出了那段經典臺詞,「曾經有一份真摯的感情擺在我面前……」而紫霞頓時信了。
這姑娘真傻得讓人想笑,卻又傻得讓人著急。
「我知道有一天他會在一個萬眾矚目的情況下出現,身披金甲聖衣,腳踏七色雲彩來娶我。」
還記得這句話,紫霞是對誰說的嗎?
是對著她那和豬八戒互換了身體的姐姐說的。
原本共用一個身體對話互懟,如今一個是人形,一個是豬八戒,依舊在互懟。
那情景,像不像現實理智的自己,嚴厲地教訓著沉醉於愛情幻想的自己?
人形的紫霞代表著人類對精神世界的追求,美麗而純淨,訴說著愛情的美好,「豬身」的青霞代表著人類對物質生活的需求,現實而冷靜,說紫霞是神經病!
紫霞幻想時痴痴的笑容,豬八戒形象青霞的一本正經,好笑嗎?好笑,但我們笑不出來。
因為,每個人都曾在少不更事時對愛情幻想過、嚮往過、神經過。
若你嘲笑紫霞,便是在嘲笑曾經的自己。
若你嘲笑青霞,便是在嘲笑後來的自己。
04
紫霞對意中人要求其實並不高,可是,至尊寶依舊沒能做到。
想要打敗牛魔王,他要先成為孫悟空,戴上緊箍咒,保護唐僧去西天取得真經,如果不接受這樣的條件,他根本鬥不過牛魔王,更不可能救出紫霞。
現實迎頭一棒,打碎了所有的幻想。
紫霞認出了孫悟空就是至尊寶,但那又能怎樣,他們都回不去了。
曾經那個無拘無束、敢愛敢恨的至尊寶,早已成為禁錮重重的蓋世英雄,可惜蓋世英雄的能力,終究是要用於守護這個世界,而不是用來守護自己的愛情。
於是,紫霞就這樣從至尊寶的手中溜走,墜入塵世輪迴。
她不再是仙子,世上也不再有盤絲大仙。
大夢醒來,依舊師徒四人一馬。
凡塵世間,白晶晶與春十三娘這對豆腐西施姐妹,盼回了高中的丈夫;殘破的城牆上,傲嬌的夕陽武士至尊寶與執著的紫霞姑娘對峙。
城牆下,戴著緊箍咒的他,成全了他們這一世的愛情。
絮絮叨叨的唐僧曾說:「等你明白了捨生取義的道理,你自然會回來和我唱這首歌的。」
正是至尊寶的捨生取義,跳出月光寶盒的時空輪迴,最終讓轉世後的每個人都有了紅塵中幸福的結局。
05
孫悟空這個蓋世英雄,在夕陽武士的身上看到了自己。
每一個人都能成為英雄。但是,當真正的英雄出現,在那些與曾經的他一樣的人眼中,他甚至活得就像一條狗。
「那個人樣子好怪。」
「我也看到了,他好像一條狗哎。」
這一世的紫霞笑了,她被溫柔地抱住,目光卻還盯著走向遠處的那條「狗」。
而那個遠走的蓋世英雄,也漸漸走出了曾經的世界。
少年不識愁滋味,愛上層樓,愛上層樓,為賦新詞強說愁。
而今識盡愁滋味,欲說還休。欲說還休,卻道天涼好個秋。
只向茫茫戈壁,沙海茫茫,在沒有紫霞和紫青寶劍的西行路上,伴著心中苦淚與抒懷,終成大業。
背影好像一條狗,是周星馳曾經做龍套演員時一個導演對他的評價,用在這裡,是周星馳一貫以來的自嘲。
只是與之前那些自嘲相比,這一次,沒有人笑得出來。
因為我們明白,在成長的過程中,在變得強大的過程中,我們終於失去了放手去愛的莽撞與資本。
一部喜劇,就這樣戛然而止在無言以對又悵然若失的傷感中。
也因此讓這部劇,成為人們反覆解讀的經典作品之一。
就像是一個寓言,藏在神話背後,對我們訴說著世事難測,因果難料。
也讓我們在面對這些無奈和痛苦時,猛地記起自己的無奈與痛苦。
周星馳的喜劇,你喜歡哪一個?
又有哪一個,是讓你笑著哭,哭著笑,最後又唏噓不已感慨萬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