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學老師常告訴我們:好文章是改出來的。誠然。
唐代詩人盧延讓《苦吟詩》說:「吟安一個字,捻斷數莖須」;裴說《洛中作》說「莫怪苦吟遲,詩成鬢亦絲」。賈島《題詩後》說:「二句三年得,一吟雙淚流。」其實詩人為了讓自己的詩文生動傳神,經常會對詩文中的某些詞語和語句反覆斟酌。
這方面,偉大的詩聖杜甫是苦吟派的老祖師。杜甫說自己「新詩改罷自長吟」(《解悶》)。又說:「為人性僻耽佳句,語不驚人死不休」。所以李白曾經有《飯顆山頭》詩給杜甫開玩笑說:
飯顆山頭逢杜甫,頭戴笠子日卓午。
借問因何太瘦生,只為從前作詩苦。
可見,作詩也是一種減肥的妙法。
白居易也是個頗為愛惜羽毛的人。他說自己「新詩日日成,不是愛聲名。舊句時時改,無妨說性情」(《解詩》)。北宋張耒曾得到一部白居易詩的手稿,他說裡面「真跡點竄,多與初作不侔」。可見其創作態度之認真。但也正是這種苦吟的精神,使他們甚至對一字一句都不放過。我們再看看,還有哪些著名的苦吟故事。
「推敲」的來歷
唐朝年輕的詩人賈島去長安參加考試。他騎著驢,在大街上一邊走一邊想著他的詩句。突然,他想到了倆句好詩:"鳥宿池邊樹,僧推月下門。」又一想,覺得「推」字改為「敲」字更好一些,他想的正入神時,只聽得對面喊了一聲:「幹什麼的?」還沒弄清楚是怎麼回事,便被拉下驢,帶到韓愈面前。原來,他碰見了大文學家韓愈和他的隨從,等賈島把事情說了一遍後,不但沒有受罰,反倒引起了韓愈對詩句的興趣,韓愈想了一會,"還是敲字好。靜靜的夜晚,在月光下,一個僧人叮叮的敲門,富有樂感,這個情景是很美的。」於是「推」字改為「敲」字。後來,「推敲」便成為人們反覆考慮的意思。
賈島當時與寫《遊子吟》的孟郊齊名,被人合稱「郊寒島瘦」。也許是過於講究苦吟和鍊字,造成兩人了幽峭枯寂的詩風,顯得境界有點狹小。不過這種創作精神值得我們學習,像李白那樣一氣呵成、文不加點或許只有太白這樣的神人才能做得到。
兩個「一字師」的故事
晚唐詩人、湖南老鄉齊己一次在下了一夜大雪的早上,發現有幾枝梅花已經開了,覺得開得很早,便寫了一首《早梅》詩,其中有兩句是:「前村深雪裡,昨夜數枝開。」他對這兩句詩很滿意,便高興地拿著這首詩去請教詩友鄭谷。鄭谷看了幾遍後評點說:「數枝梅花開已經相當繁盛了,不足以說明早,不如把『「數枝」改為「一枝」更貼切。」齊己聽了,認為改得很好,欣然接受,並向鄭谷拜謝,後人便稱鄭谷為齊己的「一字師」。
晚唐詩人王貞白,當時的詩名很大。他有一首《御溝》詩,是其得意之作:一派御溝水,綠槐相蔭清。 此波涵帝澤,無處濯塵纓。 鳥道來雖險,龍池到自平。 朝宗心本切,願向急流傾。 有一次,他把這首詩抄給著名的詩僧貫休看。貫休說:「很好。只是有一個字不太好。」王貞白很不服氣,拂袖而去。貫休對旁邊的人說:「這個人文思很敏捷,一定會想到怎麼改的。」於是,他提前寫了一個字在手掌中。過了一會兒,王貞白果然回來了,說:「我已經想了,應該是『此中涵帝澤』」。貫休把手掌伸出來,上面正寫著一個「中」字。於是貫休也成了王貞白的「一字師」。
王安石為一個「綠」字改了十多遍
《泊船瓜洲》第三句是「春風又到江南岸」,但寫完後,王安石覺得「春風又到江南岸」的「到」字太死,看不出春風一到江南是什麼景象,缺乏詩意,想了一會,就提筆把「到」字圈去,改為「過」字。後來細想一下,又覺得「過」字不妥。「過」字雖比「到」字生動一些,寫出了春風的一掠而過的動態,但要用來表達自己想回金陵的急切之情,仍嫌不足。於是又圈去「過」字,改為「入』字、「滿」字。這樣改了十多次,王安石仍未找到自己最滿意的字。他覺得有些頭疼,就走出船艙,觀賞風景,讓腦子休息一下。王安石走到船頭上,眺望江南,春風拂過,青草搖舞,麥浪起伏,更顯得生機勃勃,景色如畫。他覺得精神一爽,忽見春草碧綠,這個「綠」字,不正是我要找的那個字嗎?一個「綠」字把整個江南生機勃勃、春意盎然的動人景象表達出來了。想到這裡,王安石好不高興,連忙奔進船艙,另外取出一張紙,把原詩中「春風又到江南岸」一句,改為「春風又綠江南岸」。
這種苦吟歷代不乏其人。至近代,魯迅先生說他的創作秘訣是「寫完後至少看三遍。」在臥榻先生看來,古代人敬畏文字,不像現在的人亂做鍵盤俠,別說把文句寫通,連錯別字都有一大堆(自我反思中)。
臥榻先生的爺爺年輕時見過一些名流,如譚延闓、唐生智。他說這些人寫文章,哪怕一個便函,寫完後真的是像魯迅說的那樣「至少看三遍」。都是一本正經,表情嚴肅,撐開舉起文稿默念一遍,平移到左邊讀一遍,再平移到右邊讀一遍,有問題繼續改,繼續讀,自覺沒問題了,才會最後點「發送」。
這是一個好方法,考驗的是對文字的敬畏心!
鳴謝丨大鵬曉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