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作者:杜一無二
如果波蘭斯基站出來說自己是最傳奇、最有爭議的導演,估計沒有人會跟他掰扯。
畢竟能有逃出納粹難民營、慘遭曼森家族毒手、犯了案到歐洲避難、去國離鄉還能拿下奧斯卡,這樣的經歷,也是前無古人後無來者了。
拍電影獲得了各種聲譽,就連在瑞士被捕,都有一票名人站出來請願;但也因自己的黑歷史,在Me Too的洶湧浪潮中,波蘭斯基再一次被推到了浪尖。
波蘭斯基2019年拍攝的電影《我控訴》,在威尼斯電影節上,被評審團主席盧奎西亞點名批評。影片還在法國凱撒獎上獲得最佳導演獎,在頒獎典禮上多名女性影人離場抗議,而且因為波蘭斯基,布拉德·皮特委婉拒絕了組委會屬意頒給他的終身成就獎。
一個電影至於弄成這樣麼?讓我們一起來看看吧。
《我控訴》根據真實事件改編,因為影片並沒有給出故事背景介紹,而且就連主演在內好多人都對這段歷史並不是太熟悉,所以先來普及一下歷史知識。
19世紀末,法國陷入了一場相當嚴重的社會撕裂。一方面,是由法國大革命以來造成的影響,另一方面,是普法戰爭的後遺症。普法戰爭中法國慘敗,遭遇奇恥大辱,這嚴重刺激了法國人的民族情緒,他們急於報仇雪恨,並且把希望寄托在軍隊上,就這樣,在法國人的觀念裡,軍隊、國家和民族命運,這三個概念被混同起來,軍隊地位大大提高。
但這樣也導致了一個後果,那就是軍隊影響力的膨脹,幹擾了正常的社會生活,並且進而給法國造成了更大紛亂和失序。這其中典型的例子就是影片所講的:1894年的德雷福斯間諜案。
法國總參謀部一個軍官把軍事機密出賣給德國,但究竟是誰幹的,卻沒查出來。這樣,炮兵上尉德雷福斯被當成頭號懷疑對象。首先,他不怎麼合群,平常沉默寡言,看著就像個間諜。而最關鍵的,他是猶太人。光憑這個身份,就讓很多人相信,他就是那個間諜叛國者。
於是軍方偽造了一系列的證據,德雷福斯叛國罪成立,被判無期徒刑,但德雷福斯本人拒絕認罪。
這起案件,讓法國陷入了兩難境地。單純從法律程序上說,它的漏洞太大,沒法服眾。這一點被許多輿論指出,要求重審。但另一方面,案子涉及軍方,如果重審、推翻原判決,那就打了軍方的臉。所以,軍方認為,不管是不是存在偽證行為,都不可能讓軍方名譽受到挑戰。
結果,軍方這樣的態度是火上澆油,更多的民眾被捲入這場爭議。法國著名作家埃米爾·佐拉在寫給一封總統的公開信中,充滿激情地將這起案件中所有的幕後黑手進行聲討,每個人前面都加上「我控訴」三個字,在當時整個歐洲引起轟動,這也是這部電影名字的由來。
鬧了4年後,1898年最高法院決定重審,但是重審結果讓人大跌眼鏡,德雷福斯依然被判罪名成立,但是被認為情有可原,給予減刑。整個法國再次陷入瘋狂,這個判決激怒了更多的人,顯然法官試圖兩面討好,但這種和稀泥的態度,卻讓所有人喪失了對法國司法系統的信任
這個事件真正結束是在1906年,這一次德雷福斯上尉被判無罪,得到了平反。
這個事件還有一個副產品,就是猶太人從德雷福斯事件中看到了反猶情緒的不可遏制,維也納《新自由報》在巴黎的通訊員西奧多赫茨爾在追蹤報導案件時深受刺激,成立了「猶太復國主義聯盟」,正是這個聯盟催生了之後的以色列建國。
波蘭斯基說拍攝這部電影的初衷是受1937年電影《佐拉傳》的影響,他當時就為德雷福斯被侮辱的場面感到震撼,而這一幕在《我控訴》的開頭就得以體現。
影片並沒有以當事人德雷福斯的角度拍攝,因為波蘭斯基覺得如果這麼拍,只能表現他如何受盡折磨,而整個事件所有的動作,角色的轉折,其實都發生在巴黎。所以,波蘭斯基選擇從奧斯卡影帝讓·杜雅爾丹飾演的皮卡爾上校的視角切入,以他為主角,為了爭取德雷福斯的平反而奔走。
軍官皮卡爾與德雷福斯上尉類似於師生關係,在皮卡爾眼中,這個猶太人總是很有個性,也很另類,與其他人也不怎麼合得來。皮卡爾曾任這起間諜案的觀察員,經歷了整個案件從頭到尾的調查和庭審,可以說是眼睜睜的看著德雷福斯一步步被引向深淵。
而他也在德雷福斯被判刑後,升任情報局統計處處長,成為最年輕的上校軍官。
皮卡爾頗受各級領導重視,因此他上任後,一改部門作風懶、效率低、保密差的面貌,想幹出點成績來。可是他馬上就發現了還是有軍隊內部人員在給德國出賣情報,經過調查,最終皮卡爾發現了原來間諜另有其人,而不是被冤枉的德雷福斯。
不過,他剛剛將情況反映給上級領導,特別是他的直管領導情報局局長,就被勸說放棄對這個案件的調查,因為已經結案了,高層不想再出現給軍隊抹黑的任何行為。
而且就算德雷福斯是被冤枉的,也不能平反,他也是個猶太人!
皮卡爾上校這個角色是很複雜的,首先他年輕有為,前途光明,也是一個社交達人,自然而然地反猶,這是19世紀晚期法國人普遍的狀態。但他並不熱衷反猶,也不喜歡猶太人,這個不喜歡是來自於傳統,而不是他的信仰。所以,當他發現德雷福斯是無辜的時候,他覺得有必要讓真相大白於天下。
然而他的努力換來的是領導的震怒,同事的出賣。領導讓他到非洲執行危險的任務,手下的同事抄家、跟蹤收集他的隱私……
然而,越是困難,皮卡爾越是不甘心。他聯合律師、媒體、民主人士,還有德雷福斯的家人,誓要將這起冤案掀翻,這其中就包括克裡蒙梭和左拉。前面說了左拉,而克裡蒙梭在這件案子結束七年後當選了總統,並任命皮卡爾為戰爭部長,這是後話了。
不久,皮卡爾上校也落入了與德雷福斯類似的境地——被囚禁,被控訴為叛國罪。但皮卡爾沒有屈服,他選擇聽從自己的良心,比起服從軍隊的風氣,他更傾向於事實的真相。
電影中一段皮卡爾與下屬亨利少校的對話讓人難忘。
亨利說:「如果你命令我去殺人,我照做了。你現在告訴我這是個錯誤,不好意思,這並不是我的問題。是軍隊的。」皮卡爾回答說:「或許是你的軍隊,少校,但並不是我的。」
這段話反映了很多戰爭中或者國家軍隊的現實,士兵自有為自己國家去殺戮的責任,但如果因此構成了犯罪,他並沒有去掩蓋的責任。
對德雷福斯案經歷了兩次重審,第一次審判的結果仍然是判他有罪,只不過減了刑期。第二次是改判無罪,德雷福斯被釋放,重返軍隊任職,晉升為少校。
影片前半部分拍得有點像懸疑電影,因為情節都集中在皮卡爾如何獲取真相的過程中,其中有竊聽、跟蹤、接頭取情報、筆跡對比分析等等。一個國家情報部門,技術資源破爛得讓人感到驚訝,可以說呈現出來的東西對現代科技是一種衝擊。
影片後半部分略顯平淡,跟波蘭斯基以往電影還是有很大不同,非常的波瀾不驚。
本以為的庭審會精彩紛呈,結果也只是軍隊內部人員鬧哄哄的醜態百出。而且影片很大程度上只表現出反對德雷福斯的人的狂熱,比如兩次描寫反對猶太人所做的暴行。
而其實當時還是有很多人是支持德雷福斯的,雖然他們並不是支持猶太人,只是不滿軍隊的所作所為,其中左拉就在被捕後被殺害。而這些影片並沒有體現。
很多影評人都覺得這部電影是波蘭斯基的一種情感宣洩,因為畢竟經歷了那麼多苦難和糗事,拿歷史故事來「控訴」這個世界對自己的不公也算正常手段。
但個人認為這就太看輕了波蘭斯基!
作為80好幾歲的導演,現在還把拍電影當成一種心理治療,有點太晚了,經歷了這麼多,還糾結這些紛紛擾擾,也太執拗了。
片中確實有一些鏡頭反映了當時法國天主教對猶太人的歧視,是一種控訴,但這些只不過是導演十分熟悉的橋段,也給導演在這個故事提供了靈感。
有記者問過波蘭斯基,難道不想對那些指控進行回擊麼?
波蘭斯基說:為了什麼?這就像堂吉訶德大戰風車,根本是徒勞無功的。
但不管導演自己怎麼看待所遭受的一切,現在依然還有人對他享受這個世界的評獎制度帶來的榮譽所不滿,依然要他接受懲罰。
那麼,導演與作品到底要不要分開來看?
To be, or not to be?That is the question。
(圖片來自網絡,版權歸原作者所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