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愈文章寫得好,被後人尊為「唐宋八大家」之首,其詩歌獨具奇崛之風,開「韓孟詩派」。他有政治眼光,維護國家統一,反對軍閥割據,官也做得大。蘇軾說他內外兼修、文武俱備:「文起八代之衰,而道濟天下之溺,忠犯人主之怒,而勇奪三軍之帥。」(蘇軾《潮州韓文公廟碑》)
韓愈像 資料圖片
韓愈前半生,就是一個苦孩子努力讀書、勵志成才的典型。他出生兩個月,母親離世,三年後,父親又死在秘書郎任上。幼小失怙的韓愈全靠長兄韓會和嫂子鄭氏撫養長大,13歲時,哥哥韓會又不幸病故,韓愈只得與嫂子相依為命。在接踵而至的打擊中,韓愈「焚膏油以繼晷,恆兀兀以窮年」,發憤而為的就一件事:「口不絕吟於六藝之文,手不停披於百家之編。」他知道,這是男兒立身處世、有所作為的唯一通道。
19歲到28歲之間,韓愈是在考試中度過的。他三次參加禮部進士科考試,三次落榜,第四次再考,得以高中。可是,禮部的進士科及第後,必須參加吏部制科考試,才能授以官職。韓愈當即參加了吏部的博學宏詞科考試,不料覆審時,被中書省黜落。如此,韓愈又進入了新一輪的循環。第二年,他再試吏部制科,再次落第。第三年還是同樣的故事。這段時間,他這個「京漂」的生活狀況是「終朝苦寒飢」(韓愈詩),「在京城八九年,無所取資,日求於人,以度時月。」(韓愈《與李翱書》)他只好到方鎮節度使的幕府混了兩三年。終於,在貞元十七年(公元801年),他通過吏部銓選,而後仕途順風順水,一路升遷,由分管教學的國子監四門館博士,到監察百官的監察御史,由正五品上的中書舍人,到正四品下的刑部侍郎。以下就要說到韓愈與襄陽發生聯繫的元和十四年(公元819年),也就是蘇軾說他「忠犯人主之怒」的那次事件。
這年正月,憲宗皇帝派使者前往鳳翔迎佛骨,長安一時間掀起信佛狂潮。韓愈毅然上《論佛骨表》極力勸諫,要求將佛骨燒毀,不能讓天下人被佛骨誤導。憲宗覽奏後龍顏大怒,要用極刑處死韓愈,宰相裴度、崔群等人極力勸諫,乃至皇親國戚們也認為對韓愈加罪太重,為其說情,憲宗才將他貶為潮州刺史。
「一封朝奏九重天,夕貶潮州路八千。」遭貶南遷途經襄陽的宜城,韓愈在楚都遺址寫下一詩:
題楚昭王廟韓愈
丘墳滿目衣冠盡,城闕連雲草樹荒。
猶有國人懷舊德,一間茅屋祭昭王。
宜城一度為楚國都城近兩百年。韓愈寫此詩的同時還寫有《記宜城驛》一文。《題楚昭王廟》指出了城內楚昭王廟的準確位置,還有「舊廟屋極宏盛,今惟草屋一區」「每歲十月,民相率聚祭其前」的記述。對讀此文,詩意便豁然貫通了。
楚昭王是楚國歷史上以寬厚仁慈著稱、頗得民心的君王。詩的前兩句,寫楚昭王廟周遭的冷落寂寥:滿目都是丘墳,當年那些峨冠博帶的士大夫都消失殆盡,高聳入雲的城闕下,亂草雜樹一片荒涼。這兩句寫景主要是與下兩句作對比:至今還有老百姓懷念楚昭王舊日的仁德,哪怕保存一間茅屋,也要歲歲相率祭祀其靈前。時逾一千多年,楚昭王還受到唐代人的祭祀,就因為他寬厚仁慈,愛護百姓。對照唐憲宗為迎佛骨,讓百姓「老少奔波,棄其業次」的荒唐擾民行為,就更能深刻理解詩人為何會對這處歷史遺蹟有如此感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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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代詩評家高棅在《唐詩品匯》中,引用南宋詩人劉辰翁評語,說:「若韓絕句正在楚昭王廟一首,盡壓晚唐。」清初學者仇兆鰲在《杜詩詳註》中談到絕句的點題,認為韓愈這首《楚昭王廟》就是第四句點題。這些都表現出古代學者對此詩的解讀,已窺出詩蘊含的言外之旨。
題廣昌館韓愈
白水龍飛已幾春,偶逢遺蹟問耕人。
丘墳發掘當官路,何處南陽有近親。
仍是貶遷路上,詩人途經棗陽,又寫下一首懷古詠史詩。據《棗陽縣誌》:「廣昌館在東門外沙河東岸。」棗陽是光武帝由布衣成皇帝的龍飛之地,白水源出棗陽東大阜山,《水經注》說「(白水)其陽有漢光武故宅,基址存焉」。所以,詩一開頭,便提出一個問題:光武帝從棗陽的白水「真龍騰飛」,已不知有多少個春秋了。第二句實際意思是:路上偶然遇到一個農人,便打聽光武帝的遺蹟。限於詩律,才倒序成「偶逢遺蹟問耕人」。
打聽的結果呢?
這裡的漢墓都被盜挖發掘,填平後當做了官道,棗陽(東漢時棗陽屬南陽郡管轄)的哪個地方還有光武帝的近親呢?
歲月之河的無情滌蕩,可以讓一切榮華富貴成為過眼煙雲。即使貴為九五之尊的皇帝,在他的發祥地,其遺蹟也會被夷為平地,這裡面寄寓了多少命運無常的感慨。以上兩首懷古詩都與他此時的謫臣心境有關。四年前尚在中書舍人任上的韓愈,還寫過一首與襄陽有關的詩,那裡面的情緒可就完全不同。
送李尚書赴襄陽八韻得長字
韓愈帝憂南國切,改命付忠良。壤畫星搖動,旗分獸簸揚。五營兵轉肅,千裡地還方。控帶荊門遠,飄浮漢水長。賜書寬屬郡,戰馬隔鄰疆。縱獵雷霆迅,觀棋玉石忙。風流峴首客,花豔大堤倡。富貴由身致,誰教不自強。
唐代出鎮襄陽的朝廷重臣中姓李的還真不少,詩題中的「李尚書」就有兩個,一個是以檢校禮部尚書出任襄陽大都督長史、山南東道節度使的李夷簡,一個是以工部尚書出任襄州刺史的李遜。考《韓愈集》注,此詩應當指後者,因注釋中有「遜赴襄陽,廷臣送者三十餘人,分韻賦詩」之語,而韓愈此詩的詩題正是「分韻賦詩」,詩限八韻(雙句押韻共十六句),拈鬮得字,韓愈得到「長(cháng)」字作為腳韻。
像這種旨在歌頌、諛美的贈別詩,內容基本一個模式。此詩按兩韻一層,八韻詩正好可分為四層意思:一層寫李遜堪當聖命、威武出師;二層寫襄陽地處形勝、控荊扼漢;三層寫李遜文韜武略、必治郡有成;最後由李遜本人活生生的例子引申出生活中一個普遍性的道理,即人的功名富貴,都是由他自身的努力而獲得的,誰敢說一個男兒處世不需要自勵自強呢?
拋開「功名富貴」封建色彩較濃的字面意思,取其內核意思,不就是今天所說的「成功」之義麼?這不一樣需要自強發奮、努力打拼方能遂願嗎?如此看來,韓愈的話到今天也並不過時。事實上如前所述,韓愈本人就是一個以自勵自強走向成功的典型,越是這樣的人,越能在關鍵時刻堪當大任。後來韓愈的人生大劇上演了一出特別出彩的高潮戲。唐穆宗長慶二年(公元822年),藩鎮軍閥王庭湊叛亂,時任兵部侍郎的韓愈奉命前去安撫勸降,此行的兇險是深入虎穴去「與虎謀皮」,宰相元稹料定他有去無回,連聲嘆息:「韓愈可惜了!」穆宗也後悔了,重新下詔要韓愈相機行事,不必進入亂軍營帳。韓愈卻臨危不懼,以超人的膽略和智慧當面說服了王庭湊,平息了一場叛亂。此即蘇軾所謂「勇奪三軍之帥」之所指。
一首官場客套的應酬詩,卻能曲終奏雅,生發出警世意義。男兒處世當自強,應該可作為古今普適的勵志箴言。
來源:襄陽日報
作者:嚴愛華
編輯:高苑
校對:陽陽
審核:楊明陽
終審:江偉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