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人們嘲笑川普的私人律師——朱利安尼在發布會上流下了奇怪的黑色汗水時，他早已告別了屬於他的英雄時代。
聚光燈打在美國總統川普的私人律師魯迪·朱利安尼(Rudy Giuliani)的臉上，悶熱和著急讓這位76歲的老政客渾身冒汗。人們注意到，一種「神秘的黑色物質」順著朱利安尼的髮際線邊緣流了下來。
那是2020年11月19日在共和黨全國委員會總部舉行的記者會上，朱利安尼繼續對美國大選的結果表示懷疑，斥責拜登團隊竊取了川普的選舉果實，表示自己已經掌握了證據，法庭將會為此主持公道。
社交媒體上，人們都在嘲笑朱利安尼使用了一款劣質的染髮膏，也有人猜測，這是造型師在惡搞。
總之，沒人注意朱利安尼的發言。對拜登團隊「大選欺詐」的指責，就像是川普團隊自編自導的劇本，除了川普在推特上的自嗨和朱利安尼舉辦的尷尬記者會，沒人認真對待——畢竟朱利安尼的絕大多數訴訟都失敗了，有的甚至被拒絕審理。
在美國人的心裡，這位當年的國家英雄，早已告別了屬於他的英雄時代，成為了川普身邊不可理喻的小丑律師。
11月19日，朱利安尼在共和黨全國委員會公布新聞發布會 圖源：視覺中國
美國市長
2020年春天的一日，朱利安尼和他的老朋友喬恩·塞爾(Jon Sale)乘坐一輛車經過紐約市時，幾位建築工人看到了這位前市長，並走近這輛車。朱利安尼拉下窗戶，其中一位工人對他說，「市長先生，我想和你握手，感謝你為紐約所做的一切。我希望你還是市長。」
自「9.11」事件至今，朱利安尼經常遇到這樣的場景。那是朱利安尼政治生涯中最閃亮的一刻。
2001年9月11日上午8時48分，一架由波士頓飛往洛杉磯的波音767型客機撞到了世貿中心北側大樓，大樓燃起大火。在時任總統小布希在恐襲發生後暫避地堡之際，朱利安尼則站在紐約市的廢墟與混亂當中——在這座城市，乃至整個國家最需要他的時候。
2001年9月12日，朱利安尼在雙子塔災難現場 圖源：AFP
據《時代》周刊介紹，在第二座世貿大廈被撞擊時，朱利安尼不僅已經趕到現場，而且建起了營救中心，親自坐陣指揮。而從第一座大廈被撞擊到第二座大廈被撞之間的時間，只有18分鐘。
他在現場親自指揮和調度紐約市的各個救災單位，一天內直接或間接地下達了數百道命令，《時代》周刊說，「9.11」當天朱利安尼連續工作了16個小時，次日凌晨才落腳到距世貿大廈廢墟很近的一個朋友公寓裡，為了一旦出現危急情況好就近趕去處理。「他臨睡前把滿是泥土的靴子放在床邊，以便出現緊急狀況時能夠一腳蹬上。還把電視整夜開著，以便知道最新情況。」
在那天的大部分時間裡，總統不在視線之內，朱利安尼成為美國的聲音。
每次他講話時，數百萬人都會感覺好一些。他的話充滿了悲傷和鋼鐵般的氣息，鼓舞著紐約鼓舞了整個國家。他說，「我們將進行重建，並且我們將比以前更強大……我希望紐約人民成為美國以及世界其他地區的榜樣，恐怖主義無法阻止我們。」他頻繁出現在各大媒體的的電視畫面和頭條新聞中，提供各種重要的情報給全國民眾。連來訪的法國總統席哈克都感嘆說，「魯迪就像礁石」（Rudy the Rock）。
隨後，當沙烏地阿拉伯王子瓦利德·本·塔拉勒·阿勒沙特宣稱，「9.11」事件表示美國應該重新檢討對於中東的外交政策並且緩和巴勒斯坦局勢時，朱利安尼義正嚴辭地反擊：「這次恐怖襲擊沒有任何道德意義，沒有任何正當理由……有些人忘掉了自由民主制的國家如美國與那些寬恕恐怖主義的國家之間的差異。」他接著斷然拒絕了瓦利德王子代表沙烏地阿拉伯所提供的1千萬美元的救災捐款。
所有這一切都將朱利安尼送上了民意的金字塔尖。他在紐約市的一片震驚、悲慟、震怒中鼓舞了紐約市民，給他們帶來重建的意志、以及渴望正義得到伸張的決心。
「9.11」事件之後，朱利安尼獲得了「美國市長」（「America’s Mayor」）的稱號，他成為了2001年《時代》雜誌的年度人物，英國女王伊莉莎白二世給他授榮譽騎士勳章。他可以說是美國人當年的民族英雄。
曇花一現
事實上，在光環以外，朱利安尼作為紐約市長並不算成功。
朱利安尼的職業生涯從律師起家。1980年代早期，他被裡根總統任命為負責紐約州南部司法區的聯邦檢察官，四年任滿後回家鄉紐約市出任檢察官，主攻黑幫團夥和金融犯罪。那時紐約的狀況相當糟糕，1989年時，紐約被新聞媒體戲稱為「爛蘋果」。
在1990年代初期，前黑人市長David Dinkins任內，紐約經濟狀況差，失業率高，無業游民滿街都是。犯罪活動十分猖獗，從團夥犯罪到黑手黨案屢禁不止，夜晚的華爾街如同「鬼城」，地鐵成了犯罪分子的淵藪。
1994年，朱利安尼就是在這樣的背景下上任紐約市長。
他上任後利用自己過去的優勢，以打擊犯罪為工作重點，執政風格以鐵腕著稱，推行「零容忍」執法，大力整頓市容，驅趕地鐵裡無家可歸的人，甚至不容忍紐約街頭充滿時代特徵的藝術家和小攤小販的存在。
在他第一屆任期結束時，紐約的犯罪率大大降低，美國聯邦調查局（FBI）把紐約稱為美國最安全的大都市。他非常幸運，除了鐵腕政策頗有成效，上世紀90年代以後，一場空前的經濟增長開始了，失業率在迅速降低，也導致了紐約市和全國犯罪率的下降。
紐約歷史犯罪率變化 圖源：WIKIPEDIA
不過，朱利安尼的鐵腕政策也引起了很大非議。紐約警察局一度面臨上萬宗警察濫權訴訟。他在第二任期內（1998-2002）變得非常不受歡迎，頻繁出現的警察暴力事件最終引發了抗議與不滿。
作為在天主教街區長大的白人男性，朱利安尼也是一個種族主義者，他並不關心有色人種的生存狀態。他的個人生活也一團糟，2000年，他曾考慮跟當時即將卸任的第一夫人希拉蕊·柯林頓競逐參議員，後來由於一樁鬧得沸沸揚揚的性醜聞和680萬美元庭外和解的離婚案，他還稱自己被診斷患前列腺癌，於是退出了競選。
對朱利安尼來說，時代造就了他，他對「9 .11」恐襲的處理掩蓋了他過去的失敗。據美國《華盛頓郵報》的報導，「他被貼上『美國市長』的標籤，與其說是事實，不如說是政治宣傳。這個國家需要英雄和反派。在這個國家需要的時候，朱利安尼剛好在場。」
朱利安尼從紐約市長位置卸任後，進入了諮詢顧問行業，但他沒有忘記自己的政治抱負，2008年，朱利安尼角逐共和黨總統候選人提名。當時他主張「法律與秩序」式的保守主義，但在部分社會議題上他保持開放，例如支持墮胎、同性婚姻和槍枝管控。
憑藉「9 .11」事件後的高人氣，朱利安尼在2007年一年中大多保持了排名第一的民調，這使他在選前一直被輿論看好。但他在初選時戰略失策，自恃高人氣的他，採取了「蛙跳」戰術——有選擇性地參與各州初選，而不是每州必爭。
另外，朱利安尼偏向自由主義的立場在共和黨內顯得非常尷尬，對全國的共和黨選民來說，傳統價值觀的信奉者才能獲得他們的選票。正如2000年角逐參議員時一樣，他的個人生活再次成為他的軟肋。2008年那場共和黨初選中，他最終不敵對手麥凱恩，黯然離場。
沒人料到，朱利安尼在「9.11」事件中獲得的榮耀只不過是他政治生涯中的曇花，甚至是唯一值得稱道的政績。在走出了作為政治候選人的廣受歡迎的時期之後，朱利安尼一度淡出美國政壇。
轉變
朱利安尼再次佔據美國媒體的各大版面時，形象已和當年意氣風發的政治候選人截然不同。
拜登宣布大選獲勝後，美國現任總統、共和黨總統候選人川普拒絕接受選舉結果，稱這「還沒有結束」。他隨後任命朱利安尼負責競選活動後的法律問題。此後一個月，朱利安尼為推翻選舉結果東奔西跑，不停在各地提起訴訟。試圖推翻拜登目前領先或預計獲勝的幾個州的選舉結果。
朱利安尼數次為川普站臺吶喊 圖源：AFP
這些訴訟的內容是含糊其辭、毫無根據的欺詐指控，例如聲稱有證人親眼目睹選舉「可疑行為」民眾。或者幾乎沒有使用任何證據，僅僅是對投票處理過程的不滿。
朱利安尼開始頻繁公開露面，成為造謠「大選欺詐」的超級傳播者。儘管聯邦官員也宣布沒有證據表明存在廣泛的違規行為，但朱利安尼似乎並不在意，他仍然繼續著令人瞠目結舌的離譜指控，和舉辦馬戲團一般的新聞發布會。
11月19日，當朱利安尼在共和黨全國委員會總部舉行的記者會上，怒目圓睜地斥責選舉不公時，人們更關注的是這位76歲的老政客兩鬢的奇怪「汗水」，某種黑色液體在他兩側臉頰劃出了醒目的線條。據說那是沒有洗乾淨的染髮膏。
這張滑稽的照片後來在社交媒體上瘋傳，這個小丑般的形象仿佛是為朱利安尼最近一系列荒唐行為量身定做的。
12月11日，朱利安尼在與喬治亞州議員的一次通話中表示，民主黨人掩蓋了選舉舞弊的事實，「很明顯，他們偷偷地在USB埠（USB ports）周圍轉悠，就好像它們是一小瓶海洛因或古柯鹼。檢察官能看出來，它們顯然是在從事秘密的非法活動……應該在投票站工作人員的家中搜查USB埠的證據……」
美國媒體vice在後來的報導中表示，沒人理解朱利安尼在說些什麼，或許他本人都不知道自己說的是什麼意思，「我們花了好幾個小時試圖理解朱利安尼，埠（a port）是插東西的地方，不是一個可以帶來帶去的東西。朱利安尼更可能指的是某些州使用的u盤（USB drives），用來轉移沒有聯網的投票機中的選票數據。」或許這可能是口誤，但誰會將u盤比作海洛因？兩者之間在這個語境中有什麼可比性嗎？
就在選舉日當天，朱利安尼也召開了一場新聞發布會，宣稱這場選舉存在廣泛的選民欺詐和舞弊行為。可這場發布會看起來有點兒倉促和不正經，遭到了美國媒體的集體恥笑，地址選在一家性用品店和火葬場中間一家名為「四季」的園藝公司門前。
朱利安尼在一家名為「四季」的園藝公司門前發表講話 圖源：AFP
川普和朱利安尼當然知道他們的指控是沒有根據的。他們的目的是推遲投票認證，並激怒他們的支持者，然後動員起來，向共和黨州立法機構施加壓力——在這一點上他們已經失敗了。
這種離奇、反民主的冒險行為在美國近代史上沒有先例，但川普和朱利安尼很久以前就放棄了尊重歷史。因為他們知道，持續下去就能讓川普獲得又一天的籌款，朱利安尼的又一天法律費用——《紐約時報》報導，朱利安尼的律師費是一天2萬美元，不過朱利安尼否認了這一說法。
《時代》周刊認為，朱利安尼的這些東奔西跑的訴訟和演講是為了煽動川普支持者的情緒。他和川普對於大選欺詐的謊言仍可能產生持久的影響，給美國的選舉制度埋下難以消除的不信任感。
事實上，朱利安尼滑稽的公眾形象並不是一夕而就的。在過去幾年出席的正式場合中，朱利安尼經常看上去情緒不穩定，甚至語無倫次，在CNN新聞上的隨意露面中，都能說出自相矛盾的話。
許多朱利安尼的昔日同僚感慨，昨日已經難以重現。美國新聞網站The Independent報導，共和黨資深戰略家蘇珊·德爾·珀西奧（Susan Del Percio）對朱利安尼沒有條理的瘋狂行為感到失望。在朱利安尼擔任市長期間，她曾擔任朱利安尼的財政和行政事務副專員。
忠誠
在朱利安尼為川普東奔西走，賣力吆喝的時候，人們也許會想起四年前的相似場景。
2016年10月9日，紐約的一個陰冷的星期天，那天晚上，川普將在聖路易斯和他的民主黨對手希拉蕊·柯林頓舉行辯論。但川普的競選飛機準備從拉瓜迪亞機場起飛時，比原定的時間晚了幾分鐘，因為在他定製的波音757-200飛機內，包括候選人川普在內的大約40人就座，他們正在等待最後的乘客——魯迪·朱利安尼。
他們為什麼等著他？
兩天前，電視節目《走進好萊塢》(AccessHollywood)在那時發布了一段未被拍攝的錄像，其中川普用粗俗的語言談論自己的名人身份如何讓他有資格對女性進行性侵犯。
川普通常的支持者——凱莉安妮·康威、雷恩斯·普裡巴斯、克裡斯·克裡斯蒂（Kellyanne Conway, Reince Priebus, Chris Christie）——在錄像出來之前原本計劃在周日的節目中為川普助選。當這份錄像被公開時，他們都不準備出席節目了。
只有朱利安尼走上前。當時的副競選經理戴維·博西說：「魯迪是唯一願意在電視上捍衛唐納·川普的人。」
朱利安尼是2016年川普競選團隊中一股不可或缺的力量。在那場競選活動中，幾乎沒人能和川普本人保持在同一頻道，在公開場合隨時保持憤怒，並能發表煽動性的言論。但朱利安尼做到了。
在一次共和黨代表大會上的講話中，朱利安尼的咆哮讓人印象深刻：「沒有下屆大選！就是這次！我們沒有更多的時間來復興我們的偉大國家了！」
在競選活動的最後三個月中，他像龍捲風一樣從一個電視演播室旋轉到另一個電視演播室，或者在全國各地飛來飛去，抨擊每一個阻止川普參選的人。博西說，「他會與當時的川普一起進行競選活動，然後馬上和彭斯在另一場活動中講話，最後再自己組織一場。」
關於朱利安尼為什麼對川普如此忠誠的說法有很多。2016年時，美國媒體對朱利安尼的忠誠給出的解釋是，朱利安尼始終沒有放棄對權力的渴望，希望以此換取國務卿的職位，再一次回到權力的高峰位置。在選舉的最後幾周裡，川普曾許諾給朱利安尼這個職位，以感謝他的忠誠。
不過，上次大選結束後，川普認為朱利安尼的法律生涯使他更適合司法部長的職位。但朱利安尼心意已決：要麼當國務卿，要麼什麼都不要。
川普的朋友？
最近一個月裡，朱利安尼為川普的選舉如此賣力的原因，被認為是向川普示好的舉動，企圖獲得總統豁免權名額。
美國憲法規定，總統擁有「豁免權」，這是一項總統專屬的權力，可以給罪犯自由、減刑、取消罰款，甚至叫停對某個人的一切調查。一旦川普籤字決定赦免，那個人就可以徹底脫罪，國會和最高法院都無權幹涉。但是總統的赦免權有範圍限制，只有觸犯了聯邦法律才能被赦免，下面各州按照州法律宣判的犯人總統無法赦免。
朱利安尼的潛在罪行尚未被確認，《紐約時報》稱，他於今年夏天在曼哈頓受到聯邦檢察官的調查，原因是他在烏克蘭的業務往來。
2019年5月到8月，川普連番向烏克蘭政府施加壓力，通過電話要求調查拜登及其兒子亨特·拜登。後因情報部門官員告密，使川普遭到美國眾議院彈劾。朱利安尼被指在煽動烏克蘭方面調查拜登父子的計劃中起了關鍵作用。不過朱利安尼本人公開否認了這一說法，稱自己沒有什麼需要被赦免的地方。
但也有人認為，朱利安尼和川普之間存在一種川普周圍稀缺的東西——友誼。
川普和朱利安尼有許多共同的經歷，他們都是著名的紐約人，和對方家庭也很熟悉。川普傳記作家麥可·德安託尼奧說，朱利安尼和川普身上有著相似的地方，他們都是「某種類型的人物」。他們往往出現在每日新聞和和紐約雜誌的八卦頁面中。
據美國媒體the Atlantic報導，川普身邊的人堅持認為，川普與朱利安尼的關係是不同的。一位共和黨議員告訴記者，過去一直有人向川普建議辭掉朱利安尼。但是川普對朱利安尼的態度卻也一直非常信任。
白宮的前官員在接受採訪時說，朱利安尼滿足了這位總統看來陌生的需求：友誼。川普「渴望正常的對話」，朱利安尼經常在辦公室或與工作無關的場所拜訪川普，兩人將在個人層面上保持聯繫。另一位前白宮官員則說：「現實是唐納·川普一生中只有六個或七個朋友。魯迪就是其中之一。」
1999年的川普和朱利安尼 圖源：AFP
不久前，新冠病毒暫時阻止了朱利安尼四處上訴的瘋狂舉動，他確診新冠後，被送進喬治城大學醫院（Georgetown University Hospital）接受治療。據報導，他與川普住院期間接受「完全相同」的治療，包括多數患者無法獲得的單克隆抗體藥物混合物。
他很快回到了自己的崗位上。
目前，即使美國選舉人團已經投票確認大選結果、共和黨人也逐漸接受了拜登獲勝的事實，川普和朱利安尼仍然在努力尋找並繼續吆喝民主党進行選舉欺詐的證據。
這場「馬戲」將繼續下去，直到法律、時間和美國人民得出一致的結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