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部《聊齋》，寫盡了書生們與花妖鬼狐之間的愛情，或者深情或者纏綿，或者波瀾起伏或者盪氣迴腸，結局雖然有悲有喜，卻都曾經深愛過，讓人難以忘懷。而「嬌娜」卻別具一格，它寫的是儒雅書生與美麗狐女相遇相交，卻最終擦肩而過。他們心中有愛意，甚至甘願為對方付死，卻始終未曾言明，以「膩友」的關係終老。從見色起意的愛情到超越生死的知己，這個故事是「聊齋」中絕無僅有的一篇，意味深長。
01風雪奇緣
書生孔雪笠是孔子的後裔，為人儒雅有才華。他有個朋友在浙江天台當縣令，來信請他去做客。不料等他千裡迢迢來到天台後，朋友卻得了急病去世了。孔雪笠原是想要依靠朋友的，盤纏帶得很少，根本就不夠回家了。沒辦法，他只好借住了郊外的一間寺廟，為和尚抄些經卷換得一日三餐。
這一天風雪瀰漫，路上行人罕跡。孔雪笠出來欣賞雪景，卻意外看到廟旁一間空置的大宅院中走出一個翩翩美少年。二人一見投緣，少年邀請孔生進屋敘談。得知孔生的境遇後，少年勸他設館教學謀生，孔生卻說自己孤身一人，誰願意聘請他呢？少年說，如果您不嫌我愚笨，我願意拜先生為師。孔生很高興，他對少年說，我不敢給你當老師，我們做朋友吧，彼此可以談詩論文。少年告訴孔生，自己姓皇甫，本來家住陝西，因為一場火災毀了房屋，所以借住在這所宅院中。
當夜，在皇甫公子的殷殷挽留下，孔生留宿在這裡。第二天皇甫公子的父親亦來看孔生，對他極為熱情尊重，贈他錦衣華服，並盛情款待。此後，孔生和皇甫公子時常相見，一起飲酒賦詩，過得十分快樂。時常在他們飲酒時，皇甫公子便讓一個婢女香奴來陪伺候。香奴溫柔美貌，孔生很喜歡，時常盯著香奴看。皇甫公子明白他的意思，對孔生說，這個香奴是我父親的婢女，孔兄放心，我會給你覓一佳偶的。孔生道，如果你要為我做媒，那就是香奴好了。皇甫笑道，你可真是少見多怪啊。香奴太一般了，我有更好的介紹給你！
02見色起意
轉眼到了夏天，孔生的胸膛上突然長了一個瘤子，沒過幾天，這瘤子越長越大，疼痛難忍。皇甫公子很著急，讓妹妹嬌娜來給孔生看病治療。嬌娜來時，孔生正在床上痛得死去活來，可一見嬌娜，頓覺眼前一亮，立刻忘了疼痛呻吟。。嬌娜不過十三四歲，卻是「嬌波流慧，細柳生姿」。她不僅長得美，醫術亦是十分高超。看過孔生病情，她摘下胳膊上的金手鐲放在患處，然後手起刀落割掉瘤子，接著止血、包紮，一切如行雲流水一般。孔生看著她的美貌，感受著她散發的芬芳，完全忘了疼痛，反而唯恐她醫治的時間太短了……
孔生恢復了健康，卻害上相思病，每日苦苦想念嬌娜的音容笑貌。皇甫公子十分善解人意，他對孔生說，我已經為兄長物色到了一個佳偶。孔生以為是嬌娜，忙問是誰？皇甫說，也是我家的親戚。孔生一聽，這意思不是嬌娜，頓感失望，沉默良久才回答，不用了。隨即他吟詠起元稹的詩句「曾經滄海難為水，除去巫山不是雲。」
皇甫公子道：您的意思我明白，不過我只有嬌娜一個妹妹，她年齡還太小。我另有個姨表妹叫松娘，今年18歲，容貌也還不錯，不比嬌娜差。你若不信，我明天帶你去偷看一眼。第二天，皇甫帶著孔生來到花園，看到嬌娜與一個女子攜手而來，果然亦是貌美如花。孔生大喜，隨即請皇甫做媒，很快迎娶了松娘。
孔生與松娘成婚後，感情很好。一天，皇甫來對孔生說，這宅子的主人要回來了，我們要回陝西去了，你帶著松娘也回家鄉去吧，隨後贈送給他們黃金百兩。孔生覺得歸途太遠，皇甫卻笑笑說不妨，隨即兩手抓住孔生和松娘，告訴他閉上眼睛，孔生只覺耳畔風聲呼呼，再睜開眼睛發現，已經回到了自己家門口。孔生這時才明白，皇甫公子原來並非凡人。
孔生離家數載，此時帶回一個美貌媳婦，家人都很開心。後來孔生考中了進士，被任命為陝西延安的地方官，孔生帶著松娘上任，此時松娘已經生下了一個兒子。孔生的官沒當多久，就得罪了上司被罷官，一時滯留在延安。偶然去郊外打獵，竟然遇到了皇甫公子。二人久別重逢，悲喜交加。孔生問起嬌娜，得知她已經出嫁了。第二天，孔生攜松娘和兒子一起去皇甫家做客，正巧遇到和夫君吳郎一起回娘家的嬌娜。嬌娜抱著孔生的兒子對松娘道：姐姐你亂了我們家的種了。孔生再一次拜謝嬌娜當年治病的恩德，嬌娜大方地笑道：姐夫已經顯貴了，傷口也好了，還記得曾今的疼痛嗎？
03生死情誼
此後孔生與皇甫常來常往，一天孔生來到皇甫家，只見皇甫公子滿臉焦慮，他問孔生，我們家將有大災難，您肯不肯出手相救？孔生雖然不知道什麼事，但還是慷慨點頭。皇甫轉身將一家人都叫出來，一起拜謝孔生。他說，我們並非人類，而是狐仙。今夜將遭遇雷霆大難，您若肯幫忙，我們一家都感謝大恩大德。如果為難，就請您帶著兒子走吧，我們不會牽連您的。孔生毫不猶豫，當即表示願意與皇甫公子一家同生共死。
於是，皇甫讓孔生手持利劍站在門口，叮囑他，無論是雷霆風暴，都不要離開。孔生獨自站在門前，不久果然陰雲蔽日，昏暗如磐。他回頭看去，只見皇甫家的華麗宅院已然不見，只有一個幽深高大的墳冢，一個深不見底的洞穴。就在這時，天空響起一聲巨大的霹靂，狂風驟雨傾瀉而來，孔生咬牙站在門口，挺身不動。忽然，他看到在一片昏黑煙霧中，一個怪物從洞穴中抓著嬌娜出來，他急忙躍起，拼盡全力給了怪物一劍，怪物受驚，丟下手中的人逃走。這時又一聲暴雷響起，孔生被震倒死去。
雨過天晴後，嬌娜甦醒過來，發現孔生卻死在身邊，不覺大哭：「孔郎為我而死，我何生矣！」這時松娘等人也跑出來，嬌娜讓松娘捧著孔生的頭，皇甫公子用金簪撬開孔生的嘴，自己從口中吐出一枚紅丸，送到孔生嘴裡，又向孔生不停呵氣。孔生終於醒來，看見嬌娜等人都在眼前，恍然如夢。
孔生與皇甫公子商量說，這兒不宜久居，不如跟他一起回鄉吧。這建議讓皇甫家上下都很高興，唯有嬌娜不開心。孔生看出了嬌娜的心思，當即邀請嬌娜與夫君吳郎一同前去。然而吳郎的父母也在這裡，估計他們捨不得兒子一家遠行。就在大家遲疑間，忽然吳家來了一個童僕，告訴他們，就在同一天，吳家也遭遇劫難，滿門無存。嬌娜悲痛不已，至此決定跟隨孔生一起返回。
孔生帶著皇甫一家回到家鄉，將他們安置在一所廢棄的園子中。時常孔生與松娘帶著孩子來，孔生與嬌娜兄妹「棋酒談宴」，過起了悠然詩意的生活。在以後的歲月中，他們相親相愛，宛如一家人一樣。
04超越愛情
孔生原本是一個尋常的男子，他對女人的愛慕大都是見色起意。所謂「曾經滄海難為水，除卻巫山不是雲」完全就是順口一說，從婢女香奴到嬌娜再到松娘，只要美貌，幾乎都喜歡，都可以娶為妻子，並不一定非要嬌娜不可。
然而嬌娜始終在她的心中，隨著歲月的流逝，孔生對嬌娜，終於「發乎愛，止乎情」，完成了從見色起意到生死之際的超越。當孔家面臨劫難，當嬌娜遇到危險，他忘卻了生死，為之奮力一搏。醒來後的嬌娜，也不顧男女之嫌，為她餵藥療傷，竭盡全力。小說結尾，說嬌娜夫君一家全都遇難，並未提及嬌娜的夫君吳郎在哪裡，是否還活著。但無論他活著還是死去，孔雪笠和嬌娜都不可能、也不必再有姻緣，他們早已超越了愛情，成為異性知己，談笑宴飲，更是舒服自在。
作者亦覺得這種友情比愛情更珍貴，他在結尾感嘆道：
「餘於孔生，不羨其得豔妻，而羨其得膩友也。觀其容可以忘飢，聽其聲可以解頤。得此良友，時一談宴，則『色授魂與』」，尤勝於『顛倒衣裳』矣。」
他不羨慕孔生有一個美麗的妻子，卻羨慕他擁有一個異性知己。看到她的容顏可以忘掉飢餓，聽到她的聲音可以驅散煩惱。擁有這樣一個不談愛情的女友，實在勝過那些肉慾之歡啊！蒲松齡的感慨十分真誠，有人說，那是因為他也有一個可望而不可及的心愛女子顧青霞，她是他好友的妾，他只能欣賞，無法接近。正是因為有這份情懷在心底，所以他才能寫下這篇超越時代的小說，有一種友情，比愛情更美好悠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