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德華•諾頓:
你好呀。不知道你有沒有看過那部著名的電影《哥斯拉》,巨大的怪獸發起脾氣來,扭動長尾巴,就可以摧毀城市。很早以前吧,我心裡住著一隻粉紅色的哥斯拉,不高興了就跺腳,張開嘴巴就可以大哭。初夏的某天,沙塵暴席捲了我住的城市。其實我住在這裡很久了,也沒見過幾次這樣的場景,昏暗的天空,鼻腔裡都是沙塵。
我騎車去了很遠的地方,戴了口罩,在昏暗的城市裡穿行。綠燈亮起,我騎著自行車穿過斑馬線,一輛右拐的汽車突然衝出來,我捏緊剎車,扭轉龍頭,人從車上摔了出去,身後一輛自行車壓過我的腳。我站起來看著那輛離開的汽車的方向,扭動腳踝,確認並無大礙。
當時我在想什麼呢?在汽車衝向我的那個瞬間,我想到的是我必須堅定地熱愛自己的生命,不然你會難過。我以前總覺得自己是個亡命之徒,不然不會如此飛快地穿行在車流中。可是現在,那隻粉紅色的哥斯拉死掉了,暴躁的、貪婪的、醜陋的,被你寵壞的這隻小怪物自己也不快樂。
諾頓先生,每個人心裡都有一隻哥斯拉嗎?有個叫紀德的老頭曾寫過這麼一句話,「你永遠也無法理解,為了對生活發生興趣,我們付出了多大的努力。」直到我對生活發生了興趣才意識到,你為我付出多大的努力。那天我一瘸一拐走回家的時候,突然意識到,就在這場意外裡,我的哥斯拉死掉的。
諾頓先生,如果明天你拿到了奧斯卡,你會更喜歡自己嗎?我想你不會,你是那麼好,又那麼聰明。以前我心裡的那隻哥斯拉總是不停慫恿我去追尋下一個。它說,我們來到這個世界,是為了成為自己,成為somebody,成為the one,於是我馬不停蹄地去追求下一個,並為此焦灼不安。
加拿大有個女作家叫門羅,她說,以前她們上學那會,學校裡學的是如何做家務,打掃屋子,可不是為了讓誰成為作家。那天哥斯拉死掉後,我冷靜想了想,此刻我就是自己,為什麼還要成為自己呢?我不擁有過去,也不擁有未來。如果我要去一個地方,那麼我正在走的路,才是我擁有的地方。
最近我讀到一段禱文,是這麼寫的:「上帝啊,請賜予我平靜,去接受我的無法改變的;給予我勇氣,去改變我能改變的;賜我智慧,分辨這兩者的區別。」我喜歡這段話,我已經不想成為somebody了。人們總問我,你很孤獨嗎?曾經有段時間我覺得我孤獨極了,走在路上都能哭出聲來。可是現在我不孤獨了,我存在於這個世界,這個地方,這個時間,我和人說話,去商店買一瓶豆漿,去電影院看一場電影,和所有人擦肩而過。僅僅是這樣,我就不孤獨。
我有多愛生命呢?這是我現在不能回答的,於是我努力先去愛生命。我願意、渴望、期待自己熱愛生命。
諾頓先生,最近我的那隻壞脾氣長毛貓變乖了,他叫小松呢。有天中午,我發現他不見了,我滿屋子找,卻怎麼也找不到。我以為是我開門的瞬間他偷溜出門了,於是我跑到樓梯間,上上下下找了好幾圈,可怎麼也找不到他。我回到家,大叫小松!小松!他匆忙從臥室裡跑出來,蓬鬆的毛髮在空氣裡抖動。他用好奇而清澈的眼睛奇怪地看著我,對我說,你幹嘛?——我不幹嘛,我就是怕你丟了。小松最近變得有些孤僻,總是睡在小房間裡。
自由是被鑄造的貨幣,你發行它,我使用它。有人說,自由主義者最大的難題在於如何支配自由。這句話讓我笑了很久,是這樣的,但這不僅僅是自由主義者的問題。如果某天我會見到你,我想把這個笑話講給你。諾頓先生,你會笑嗎?你笑起來的樣子很好看。
你還可以發行沉默,發行距離,發行一種信仰。我都收到了,你也不要孤獨。現在我寫的越來越多,越發覺得我的愛是可以被表達的,而你的愛深不可測。我遇到過世界上最奇怪的心理醫生,他有社交恐懼症,語速緩慢,常常在做心理諮詢前,對自己做心理建設,時不時對病人說,請你說慢點,我聽不懂。我問了他很多問題,他只給了我一個答案,所有的溝通都是無效的,理解是個奇蹟。我在心裡接了一句,理解是奇蹟,而想要理解,就是愛吧。
很早多年前的某天,我們去搭地鐵。那天的地鐵很擠,上車的時候我被人擠到了車外,我很努力想走到你身邊去,我抬起頭看你到了你的眼神。你站在車廂內,我站在車廂外,你沒有伸出手。可是我還是看到了你清晰的眼神。於是我奮力擠進車廂,和你站在一起。
現在我坐地鐵的時候,偶爾車廂空蕩蕩的。諾頓先生,你也坐地鐵嗎?空蕩蕩的車廂總會讓人放鬆吧?有一天閃過某個燈箱的時候,我突然想到,對於相愛的人來說,重要的並不是你伸出手拉著我,而是我們一起經歷了什麼。我們經歷了眼神交匯時刻的堅定、經歷了彼此的生長,又經歷了分離。於是我確定,如果當初我沒有走進那個車廂,就不會成為現在的我。
諾頓先生,你是我犯過最正確的錯誤。我的話還沒有說完,今天先寫到這裡。請你不要走開,好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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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更生
//圖片:sugikoweb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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