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澤直樹2》半澤直樹——那些由善意鋪成的地獄路

想想看，如果你發現你的主管在公司的各種項目中套利，收取佣金或賄賂，把錢轉進自己口袋，你會怎麼做?

選項一，向高層告發，或是選項二，轉頭裝作沒看見，還是，選項三把這些證據拿來要挾你的主管，讓他幫你升職加薪?

不知道大家怎麼思考這個問題，但我想，大部分的人為了明哲保身，都會選擇視而不見。因為，在這三個選項裡，第二個選項，是最安全的。而第三個選項是最危險的。但是在日劇《半澤直樹》裡，主角半澤直樹，卻做了最危險的選擇。

小職員在大商行的奮進與挑戰

身為東京中央銀行西大阪分行的融資課課長，半澤直樹肩負著一百億的融資業績。他的老闆淺野匡，也就是東京中央銀行西大阪分行的行長，協助半澤開發了一項五億元的融資。融資對象是西大阪鋼鐵。由於淺野匡和西大阪鋼鐵的社長東田滿，兩人是中學同學。所以這項融資很快地成交，五億元撥出去了。

這個融資案讓西大阪分行達成當年度的融資業績。行長淺野匡也得到了最佳行長的殊榮。

看起來一切都很順利的情況下，在設定第一次預定還款日的當天，西大阪鋼鐵卻跳票了。半澤直樹被嚴厲檢討，理由是在核定貸款的過程中，融資課沒能發現西大阪鋼鐵作假帳的惡行。身為融資課課長的半澤直樹，理應負起這個責任。

然而，事實上，這個融資案，是透過行長和企業主的私人關係談下來的。半澤在還沒能充分調查西大阪鋼鐵的營業狀況之前，這個融資案的進度，就被行長淺野匡，直接推進到核可放貸的階段。「上司的錯由下屬承擔」，半澤在這場融資案中成了背鍋俠。

2004年起，商戰企業小說家池井戶潤以一系列的小說《我們是泡沫入行組》、《我們是花樣泡沫組》、《失落一代的反擊》、《銀翼的伊卡洛斯》結合日本的社會經濟變遷與背景，架造出的主角半澤直樹，展現了小職員在大商行的奮進與挑戰。

在2013年，《我們是泡沫入行組》、《我們是花樣泡沫組》兩部小說，改編成電視劇《半澤直樹》，獲得極大的成功。另外的兩部《失落一代的反擊》、《銀翼的伊卡洛斯》改編的電視劇也即將延續《半澤直樹》在2020年上映。

圖２

沒有人會否認這部電視劇的主角半澤，有著驚人的毅力和對正義的堅持。但是我在這裡，我想用另一個角度來觀察半澤直樹這個人。

黑化的半澤直樹

如果大家還印象深刻(如果忘記了，可以回看半澤直樹第一、二季)，半澤直樹在《我們是泡沫入行組》(1-5)集，最後成功收回5億元給西大阪鋼鐵的貸款，並且取得了自己長官淺野匡的不法事證。

淺野匡和自己的中學同學，也就是西大阪鋼鐵的社長東田滿，合謀騙取銀行的融資。東田滿的西大阪鋼鐵實質上已經搖搖欲墜，而淺野匡則因為炒股失利背負龐大債務。兩人借著給西大阪銀行的融資從中套利。

這世界上有正義嗎?別忘了，半澤直樹最後並沒有揭發淺野行長的不法事證，而是用那個為要挾，換取了自己晉升的機會。最終半澤直樹升官了。

不論是戲劇或小說，都安插了非常重要的一幕。淺野的太太緊握著半澤的手，要他好好照顧自己的先生。意味著半澤後來看在行長夫人的份上，饒了淺野行長一命。

但是別忘了，半澤直樹是念經濟的。他有著非常純然的經濟學的基因。

經濟學家科斯有個有名的定律，叫做科斯定理。這個定理是說，誰能夠把資源用得更好，資源就應該歸給誰。

圖３

如果淺野的不法事證是一種資源，那麼對半澤直樹來說，這就是一個資源運用的問題。怎麼樣讓自己可以在這裡面讓自己獲利最大，這才是半澤當下考慮問題。

回到一開始的問題：

想想看，如果你發現你的主管在公司的各種項目中套利，收取佣金或賄賂，把錢轉進自己口袋，你會怎麼做?

選項一，向高層告發，或是選項二，轉頭裝作沒看見，還是，選項三把這些證據拿來要挾你的主管，讓他幫你升職加薪?

在這場博弈裡，原來一般人會選擇的選項二，是資源最差的利用。正義既沒有得到伸張，也沒人受傷。

選項一的結果也可以想像得到：淺野匡會受到懲罰，但是半澤並不會得到甚麼。

最好的資源運用，最終也是半澤選擇的那項，以那些不法事證為要挾，交換自己想要的東西！

半澤並不是被行長夫人的溫情打動，改變了揭發淺野的決定。而是在他的血液就已經設定了用經濟學的思維解釋這個世界。當半澤直樹最後做出這樣的抉擇的時候，相信所有人都曾經飄過這樣的一縷疑問的輕煙：半澤直樹這個決定，和那些惡意套利的銀行員有甚麼不同呢？但是我們都很快雲淡風輕了這個想法。這一切確實厚黑，然而我們也必須承認，為了生存，這是一個萬中選一的最佳選擇。而行長夫人的求情也不過就是一個微小的推力，讓半澤確定了自己的決定。

「人才通膨」和半澤的逆襲

圖4

《半澤直樹》系列作品，處處可以見到經濟學理論的影子。在第三部《失落一代的反擊》的人物設計中，格外有趣。

半澤被外調至東京中央證券，擔任營業企劃部部長。他的轄下有三位同事。兩位和半澤直樹一樣，同屬日本泡沫世代的年紀，一位則屬於失落世代的後輩。

第三部的故事發生的時間約為2004年，這時候半澤直樹所屬的泡沫世代，已經將近40歲了。而半澤的團隊，卻仍有75%的同事，屬於泡沫世代。

這是為什麼呢？

日本在1990年代，從經濟迅速衰退，失業潮來襲。泡沫世代的升遷機會和速度趨緩。所以在第三部的背景設定相當鮮明，顯示了日本當時已經出現嚴重的「人才通膨」：公司縮編，上班族擢升無望，並且嚴重稀釋了下一個世代（也就是失落世代）的工作機會。

半澤在這一部的故事中所服務的東京中央證券，和母公司東京中央銀行證卷部門展開了搶生意的決鬥。故事中，東京中央銀行證卷部協助計算機雜技集團收購IT公司東京螺旋，而半澤帶領的東京中央證券營業企劃部，卻跟著母公司對幹，幫助IT公司東京螺旋進行反收購的計劃。

在銀行這麼保守的環境下，這樣的事往往不被允許。半澤本來可以完全不淌渾水，但是他卻主動接觸了東京螺旋，開啟了「下對上」的戰爭。

半澤直樹在這時候已經是個老練的主管，低調且老謀深算。但是半澤在這部故事的整套作為，卻是不折不扣槓精。半澤直樹當然好鬥，然而他的鬥性，卻是整個時代的培育出來的生存法則。

經濟學不討論是非，關心的是生存的博弈

池井戶潤要訴諸的是，假設我們把人力當成貨幣，過多的貨幣必然產生通貨膨脹，接連而來就是市場重整。半澤要是不能在同輩中，創造出自己獨特的價值、成為一種更能被信任貨幣，他必然和面臨和其他的泡沫世代一樣，跌入過剩的悲劇、被丟棄的洪流中。

一切看似只是單純的人的鬥爭，其實半澤直樹表現出來的，是經濟學中那隻看不見的手的操作下，具體而微的時代模型。

「金錢沒有顏色」，這句話是池井戶潤在《半澤直樹》這系列小說裡面不斷重複的金語。經濟學關心的是人的生存問題，以及相應而生的決策。貨幣，或是錢，是人類度量生活的標準，先有這一項，然後才有道德，正義，是非和政治鬥爭。政治永遠不可能與金錢訣別。每一個決定都會有某種程度獲利，也造成一定的損失。正義和道德見仁見智，而個人能做的，只有在衡量自己握有的可動資源下，對自己最有利的選擇。池井戶潤創造出的半澤直樹，正是一個在活下去的前提下，創造出來的人物典範，展現出經濟學的雋永的趣味，與倫理學上的永恆悲歌。

圖5

圖說：

(圖2)1980年代年由於美國對各國的貿易逆差，1985年美國邀集日本、英國、法國及西德展開廣場協議。決議各國在國際間拋售美元，讓美元貶值，以平衡貿易逆差。這個舉措啟動了日本幣升值，是結束日本泡沫時代的起點。迎來日本的失落世代。也是半澤直樹系列故事的濫觴。

(圖３) 1910出生的羅訥德·哈利·柯斯（Ronald Harry Coase）是芝加哥大學的經濟學教授，也是1991年諾貝爾經濟學獎得主。他的柯斯定理是經濟學重要的論述之一。

(圖4)2020即將上映的《半澤直樹》改編自系列小說《失落一代的反擊》與《銀翼的伊卡洛斯》。

(圖5) 《半澤直樹》系列故事已經出版4本，據出版社表示，第五集即將出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