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第一次遇見他是在我公眾號的後臺,他在47小時前給我發了條消息,如果我再晚一個小時看到,連回復的機會都沒有了。
但我還是看到了——在那條消息失效的一小時前,而且神使鬼差地回復了。
人和人之間,相遇也好,離別也罷,有時候不就差那麼幾小時,乃至幾分幾秒嗎?或者說,根本也不差這些可以被精密刻量測算出的時間,差的不過是一念之間。
那天我在幹嘛呢?我也忘了。他和我開頭說了什麼呢?我也忘了。
不過我還是記得我回他的話,「你的頭像好可愛哦!我有個朋友也很喜歡胖丁,還總是給我唱胖丁之歌~」過了幾個小時,他回到,「我把這個頭像作為自己良好睡眠質量的保障。」
當時我們誰也沒意識到,這是之後許多個四十八小時的開始。
我當時在公眾號上發了聶魯達的詩,把他所有關於海的詩做了合集。他說他最近剛好也在讀聶魯達,給我看他摘抄在筆記本上的詩。平心而論,字不是很好看,歪歪扭扭的,卻帶著一種笨拙的可愛,和他的頭像上那坨粉粉的小生物一樣。
我想著,這一定是個可愛的男孩子。
我們心照不宣地沒有索要彼此的微信,也沒有交換個人信息,只是默默地以溫吞的姿態斷斷續續地聊著,如果剛好同時都在查看公眾號的頁面,就會多說幾句,更多的時候則是抱著往海裡丟漂流瓶的心情發送著消息。
我也通過他的隻言片語拼湊出他的些許特徵,在上海上大學,總是需要寫代碼的理科生,數學挺好的,喜歡讀詩,愛吃甜品,有著不切實際的浪漫主義。
昨天做夢夢見高中喜歡的女孩子了,我終於鼓足勇氣決定主動去教她解數學題,當年她就是扭扭捏捏哪怕題目不會做也不好意思問別人。我就告訴自己,這次再也不要看她在那裡對著題目發呆了,卻發現夢裡的她比現實要來得聰明,每一道題自己都會做。我今天醒來後真是越想越生氣!我好慘,就連夢也不給我彌補遺憾的機會。
今天一早上寫了三個小時代碼,要死。
打數學建模真的好累,我當初是有多想不開才去報名的!我好想好好睡一覺啊哎。
今天一號線真的人好多!上一次到站停靠的時候,我差點被擠出地鐵,被迫下站了。
Smaka的慄子蛋糕真好吃,推薦你去試試~
好想吃壽喜鍋啊!
海底撈免費送的紫薯球和蝦片真的好好吃!我感覺光吃這些不點別的我也能吃飽了(*╹▽╹*)
……
霍金說的「遙遠的相似性」,在他身上,我好像真的隱隱感受到了。
就像寫給他的那首歌裡唱的,我不過是一個撿拼圖的人,渴求著擁有過目不忘的本能,但哪怕拾起關於他的一切,卻還是拼湊不出我們之間的緣分。
還記得去年中秋,我剛參加完一個現場的詩歌會,坐在返程的車上,給他拍車窗外的月亮。被迫加上車速後的月亮在鏡頭裡不過是模糊的一片,泅染成一灘不規則的溫柔的黃,在淡藍的天色和墨綠的林間跳躍閃動著。我發完圖後剛想再說些什麼,沒想到那個時候他剛好收到了消息,搶先一步回復我了。
他說:「中秋節快樂哇!謝謝你讓我看到落水了的月亮是什麼樣的。」
他後來又說他在讀北島的詩,剛想分享給我,卻看到我拍給他的月亮。
我說,「好巧啊!我剛剛去了詩歌會,聽了北島在現場讀詩,我還錄了視頻打算發給你。」
公眾號有個致命的硬傷,就是後臺的消息,除文字圖片外都需要登錄電腦網頁端才能查看,而且對方可以給我發語音,我卻不能給對方發語音。
啊!赤裸裸的不平等條約!
他有時候會給我讀詩,而我在手機上能看到的只有:
所以我只好按住我的好奇,攢著我的期待,等回宿舍了立刻衝到電腦前打開網頁端掃碼登錄,聽到他發的語音或是看到他拍的視頻。
微信後臺的語音和本人的真實聲音會有所差異,音質受損的厲害。每當我努力用聽高考英語聽力的認真態度仔細辨認他發送過來的語音時,我都忍不住在想,他真實的聲音該是什麼樣的呢?好想聽一聽啊——但也只是想想。
除了讀詩,我們另一個重要的交流環節就是分享彼此的夢境。當然啦,他可以肆意地發語音,我只有卑微打字的份。
我一直以為只有我這種每天活在想像之中的人才會有著如此多神奇的夢境,每次我和別人認真描述著我的夢境,甚至具體到夢裡的每一個可以被回想起來的細枝末節時,等來的大多都是不厭其煩的敷衍或是「哎呀,都是假的啦!」這樣的話。
但我驚訝地發現,原來他也是和我一樣的人。我在夢裡親臨美國槍擊案事發現場,他的夢裡他在諾曼第登陸,我為了能夠和喜歡的男孩子在一起,在他們家族的祠堂前日日夜夜長跪不起,懇請祖先顯靈,讓他的母親能夠鬆口同意我們這門婚事,他親眼見證泰國公主大婚之日鄰國間諜大鬧婚禮現場,自帶主角光環完美避開無數顆子彈……
我們沒有見過彼此真實的樣子,物理意義上相隔了不知名的漫長距離,卻在精神上無數次前所未有的靠近,靈魂的齒輪各自運作時竟發生了許許多多的暗合,完好無缺地彼此銜接在一起,牽連帶動著行進在同一段路程之上。但哪怕我們真的因為機緣巧合,在人群中一次又一次的擦肩,也不可能認出彼此吧!我悵惘地想著。
意識到感情的發生總是樁遲鈍的事,這更像是不知不覺降臨的某道神諭,待你讀完它時,你發現,在讀之前,有些東西就已經生根發芽著長出來了,它不是「把符文忽視或解印」這一類可以輕易做到的事情,他很堅韌頑強,難以從地裡連根帶葉地拔起,他是某種上天派遣而來的註定,神諭上的指示何時失效?誰也不知道。
——我空有這顆常顯得不合時宜的心。
或許是某句話的觸動,或許是某首詩或某個夢,這份遙遠的感情就在平凡的某一天這樣兀自誕生了。然後過了不長也不短的一段時間,我終於得以確鑿地認定,自己好像真的喜歡上了他。
說實話,大多數人最喜歡的感情發展階段還是曖昧,因為不知道彼此關係的邊界,所以可以小心大膽地試探,可以說一些含混不清的話讓彼此心神不寧,可以不用負實質性的責任,在那層窗戶紙的掩蓋下做朦朦朧朧的事。一切就像中秋節車窗外那輪好像落在水裡的月亮,因為看不清所以多了幾分意外的美麗。
但一旦某一方是真的產生了很強烈很明確的心意且不懂得完美掩蓋的話,那對方是一定一定可以感受到的!而且如果一方的感情太過熾熱,往往另一方會為了避免關係超越心理預期的上限,選擇不動聲色地慢慢退卻,完美撤離,實現自我保全。
不得不承認,我和他之間就是這樣,而我苦悶不已和暗自傷感了這麼久,直到現在才慢慢明白與釋懷。或者說,這一切我早已瞭然於心,可我不願意承認也不願意面對,所以在此之前還是偏執地抱著某種僥倖。可是如果重來一次,我或許還是會這麼做,因為我是學不會掩蓋心意的拙劣演員,是兩性關係裡沒有長進的常敗者。
數月裡,我總是在反覆地想,我們到底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真正疏離的呢?國慶前後?還是十月中旬桂花的暗香仍浮動在空氣中的某一天?或是十一月,那落葉滿地的金黃色深秋?
一個又一個四十八小時在期待下的累積變成了提心弔膽的僅剩多少小時就再也無法回復的倒計時。達摩克裡斯之劍就高懸在頭頂上方,等待墜落之時的降臨。
後來那一刻終於來了,四十八小時過去了,對話戛然而止。意識到這一刻來臨時,我竟生出一絲塵埃落定的釋然,當然,還有那自帶長長尾音的傷感。我不能給他發消息了,除非他會主動發給我。當然啦,他不會的。
我有時候會忍不住去後臺看看他的頭像和個性籤名有沒有換,好像這是我唯一能了解他所謂近況的方式了吧!然後每次看到那隻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胖丁,我就忍不住默念道,「那就祝你今夜好夢啦。」
其實,我們曾離得很近很近過。
那是九月的某個周末,站在當下回望,距離我們的關係走向徹底崩壞的結束日已時日不多,我們盤算與思量著各自的心意,表面上卻維繫著如常一般和諧友好又帶著點漫不經心的關係。
他發消息來說,他坐10號線在新天地站下站,現在正打算從5號口出去。我心一驚,因為我當時就站在5號口。看到消息的那一刻,我本能地想要逃跑,心裡卻在與此同時激動緊張到不行,於是,我逃到了出口旁邊的那棵樹後面,一邊裝作在等人的樣子,心不在焉地滑動著手機,一邊忍不住時不時轉過頭去看向地鐵站出口的方向有沒有可疑的目標人物出現。
就在這時,有個人走過來一邊給我發傳單,一邊給我推銷會員,我好不容易禮貌地推諉之後,突然意識到可能就在剛剛說話的時候,他已經離開了。我不死心地在那棵樹下又等了十多分鐘,那棵樹上稀疏的葉子的數量我都能數清楚了,可疑似他的人還是沒有出現。
然後我終於死心,打算離開。鼓足勇氣回他,「好巧啊!剛剛我也在這裡。」隔了一個多小時,他回復到,「那還挺巧的。」數來數去,哪怕數一萬遍也就只有這五個字。他沒有說我們在離得那麼近的情況下錯過是遺憾的,也沒有任何渴望相見的情緒顯露,他只是輕描淡寫地這樣附和了一句,「好巧啊。」
後來我看中國版的《72小時》紀錄片,有一期的拍攝主題就是新天地站,我看著紀錄片裡一閃而過的五號出口的畫面,又想起了那一天。然後忍不住用力地搖了搖頭,好像這樣就可以把這些被迫記得過分清楚的回憶甩得一乾二淨。
「所以我一次次按住內心的雪
它們過於潔白過於接近春天」
春意漸濃,可我與春之間,到底還是「隔著一朵花,隔著一江水」,還有「一雙蝴蝶的翅膀」。都過去那麼久了,對你的想念還總是會時不時地襲來,我一次次勸誡自己,「而光陰皎潔,我不適宜肝腸寸斷」。
對啦!我還在讀詩,讀得很少也很慢,照例有許許多多奇怪的夢境環繞著我,只是醒來後常常不知道說給誰聽,只好默默按住,藏在心裡。
那你呢?那些奇怪的夢你還在做嗎?那些長短錯落的詩你還在讀嗎?——如果你一不小心看到了這裡,可不可以隔著屏幕回答我一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