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些多情的意圖
1
我願為你把恆溫器1調低
把走廊裡的火熄滅
火舌正舔著你的羽絨被
布匿戰爭2正在你面前的草坪上。如果我的
遙控器還有電池，我會把你開啟
讓你在幾周內都像房中的頂燈一樣
亮著，而房子的主人已經離開
去馬爾地夫度假
要是我有雙手，我願為你脫下
自從生為軍人3，就一直穿著的軍裝
露出被那軍裝掩蓋的桶狀胸4
和子彈傷口，如果我有手的話
要是我有膝蓋，我將單腿跪下
就像霧氣跪在一條小巷裡那樣，跪在
你影子佔據（落空）著的
凹凸不平的地板上，我沒有
膝蓋給你，沒有桶狀胸，沒有什麼要經手
傳遞，除了一個無法關閉的聲音
即使開關扭轉，扳機扣動
2
我們倆其中是否有一個曾欺騙過對方？
我們倆其中是否有一個曾把對方錯當成
州立集市上的順風車？我們是否公平地對待了彼此
在和糖果店女孩，小型武器製造商
交易的時候？一起穿過
被轟炸的帝國，愛撫著優雅的
孩子們，他們曾徘徊在緩緩燃燒的停車場。
騎上一頭機械牛。輕輕地喘息。
任何發生過的事，都不應當
被視作失去，瓦爾特·本雅明5這樣寫道，
他在庇里牛斯山6服用了過量的嗎啡，
把最後的思想鎖進他朋友放錯地方的
手提箱裡。當地的掘墓者
將他的遺體錯放在墓地裡。
事情一旦發生，它便失去了：
肩胛骨的隆起處，你的手
正拂過它，那個伊特魯利亞7男孩喊著
「我永遠都不會不愛你」，用他久已丟失的
本地字母，我們多情、忸怩、如樂音般的
轉移時間的方法。我們倆其中是否有一個
曾更愛對方？我們倆其中是否有一個拒絕
承認曾更愛對方？
事情一旦發生，它便失去了。
沒有人知道本雅明埋葬在何處。
3
問：你是不是得了自憐症？
假面舞會上，沒人注意到我。8
問：你戴著面具嗎？
我戴著各種我認為可以隱匿自己的東西。
問：你能否解開我過緊的鯨鬚胸衣9？
如果穿著它，肯定難以呼吸。
問：你能否解開我過緊的鯨鬚胸衣？
我穿著寬鬆的華達呢10去參加假面舞會。穿著它們可不容易呼吸。
問：我能為你提供頂針，一個縫紉機，一個墊子，來埋藏你的臉嗎？
在身體部位展覽館，我看到一個小女孩的耳垂（穿孔的），與她的身體分離。這個小孔讓我感到恐怖。
問：你擅長什麼？
我在工業藝術和演說術上得了高分。
問：你覺得你忘記了什麼？
我做的一件事，就是記住。
問：你知道你忘記了什麼嗎？
沉著。柿子的味道。關掉頂燈。
問：你在哪裡感到悲痛？
我體內隱藏了狹小的空間11。
問：你能否解開我過緊的鯨鬚胸衣？
哦，如果有一個可以埋藏面孔的墊子。哦，如果用你的手來熄滅光。
【譯註】
注1：恆溫器（thermostat），即溫度自動調節器，一種通過切換熱風與冷風開關，來調控機器及室內溫度的設備。
注2：布匿戰爭（Punic Wars），是從前3世紀開始，古羅馬和古迦太基兩國為爭奪地中海沿岸霸權而發生的三次戰爭。迦太基政權最終被摧毀。
注3：「Breath」此處意為「生命」，意味著一出生就穿上那套軍裝，或引申為靈魂「穿上」了一個身體。
注4：桶狀胸（barrel chest,或emphysematouschest），醫學名詞，指胸廓的橫徑及前後徑均增大，呈圓桶狀。多見於肺氣腫患者。
注5：瓦爾特·本雅明（Walter Benjamin,1892-1940），德國文學批評家、哲學家、社會批判家和翻譯家，法蘭克福學派代表人物。1940年9月,身為猶太人的本雅明為躲避納粹的迫害，試圖從法國邊境翻越庇里牛斯山偷渡至西班牙，最終計劃失敗遭拘留，絕望之際服嗎啡自殺。
注6：庇里牛斯山脈（Pyrenees），位於歐洲西南部，分隔歐洲大陸與伊比利亞半島，也是法國與西班牙的天然國界。
注7：伊特魯利亞人（Etruscan），是公元前12世紀到公元前1世紀間生活在亞平寧半島中北部的一個民族，位於羅馬北部。
注8：楷體字部分，原文為斜體。下同。系對每一節設問的應答。
注9：鯨骨胸衣（whalebone corset），即用鯨鬚製成的胸衣。鯨鬚（whalebone）是鯨魚上顎的一種彈性角質物，昔時用以保持物件挺括齊整，可用於製作風扇骨架及緊身胸衣。胸衣（corset），也可譯作「束腹」、「緊身褡」，舊時婦女為了保持腰及臀部之曲線而穿著的一種緊身內衣。
注10：華達呢（gabardine），亦音譯為「軋別丁」，用精梳毛紗織制、有一定防水性的耐用服裝布料。
注11：狹小空間（crawlspace，也作crawl space），指屋頂或地板等下面供電線、水管等通過的狹小空隙，亦是供維修工人爬行的空隙。
聲明：原載於《飛地》叢刊第八輯（201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