寫詩的人難免愛裝13,因為很多詩歌都是裝13的產物。
你看大詩人李白:「青蓮居士謫仙人,酒肆藏名三十春。湖州司馬何須問,金粟如來是後身。」在《答湖州迦葉司馬問白是何人》中,李白整了一個自我介紹,又是青蓮居士又是謫仙人又是如來的,放眼世界,幾乎也只有龍母能把他比下去了。——「我是『風暴降生』的丹妮莉絲一世,不焚者,彌林女王,安達爾人和先民的女王,草海的卡麗熙,解放奴隸者和龍之母!」但凡登場,先報下菜名。來,來,來,讓龍母分分行,那不就是一首媲美李白的裝13詩嘛!
詩人的裝13排行榜中,李白應該穩居榜首。魏晉時期以隱為目的的玄談放誕到李白這裡發展到了新的高度,從「謫仙人」到「龍巾拭吐,御手調羹,貴妃捧硯,力士脫靴」,再到醉後撈月,可以說,李白的一生就是以裝13求入仕的一生。李白運氣不算差,趕上了好時代,裝得比較成功,因此迷惑了不少杜甫一樣的學弟學妹。
杜甫寫李白:「天子呼來不上船,自稱臣是酒中仙。」李白真的是天子呼來不上船嗎?估計理解李白的都會把杜甫讚揚李白的這兩句詩當作笑話。不管是隱居終南,還是「仰天大笑出門去」,李白苦苦等的不就是有朝一日登上天子船嗎?要說不上船,估計也就端起酒杯那一會,借著酒勁,充下大尾巴狼。
只不過李白的裝是始終如一的,流落草莽時他裝,見了天子他也裝,西望長安時他也裝,裝到後來他自己都信了,別人也跟著信了。把裝13進行到底,因此後人覺得他灑脫,真性情。
裝13如果裝得上不了境界,就會被人家笑話。比較典型的例子是大李白十幾歲的孟浩然。《唐才子傳》記載:維私邀入內署,俄而玄宗至,浩然匿床下,維以實對,帝喜曰:「朕聞其人而未見也,何懼而匿?」詔浩然出。帝問其詩,浩然再拜,自誦所為,至「不才明主棄,多病故人疏」之句,帝曰:「卿不求仕,而朕未嘗棄卿,奈何誣我?」因放還。
這裡面講孟浩然在王維家做客,兩個人聊得歡快,不提防唐玄宗突然駕臨王維府上。孟浩然是個無官職的老百姓,不能直接見皇上,倉促之間只能躲到在床底下。王維為了舉薦好友,就把孟浩然藏床底下的事向玄宗實說了。正好唐玄宗也聽說過孟浩然,就讓孟浩然從床底下鑽出來讀詩。孟浩然在眾多詩作中偏偏挑了「不才明主棄,多病故人疏」那兩句,惹得玄宗極為不爽,「你從來沒有向朕求做官,怎麼說我拋棄你呢?這不是說我壞話嗎?」一下子把孟浩然打回了原籍。
孟浩然一生求仕,終於逮到一個能面見皇帝的機會,他能不知道這是千載難逢改變命運的關鍵時刻?但他偏偏拿腔捏調,想自我標榜一下,結果因為不像李白一樣是裝13慣犯,臨場發揮就沒這麼好。這時候其實需要李白那種調門比較高的,「請給紙筆,倚馬千言」,現場寫一首新的,哪怕是「今日見吾主,縱做鬼,也幸福」的水平呢,也應該能混個一官半職。
這叫裝13裝不好,機會就要跑。
前幾天一位知名詩人感嘆,他到晚年才悔悟,因為寫詩浪費了很多打麻將的時間,結果惹得眾人恥笑。我覺得這也算是裝13不成功的典範。因為寫詩多多少少與名利掛點鉤,該詩人如此說,無非是想向外界表明自己現在已經很淡泊了,再無名利之心。但一個有著四十年寫作史的老詩人,把詩歌下降到尚不如打麻將重要的地位,你一生奮鬥的理想何在?這不是口是心非嗎?這不是欲蓋彌彰嗎?要不然,給你四十年的時間去打麻將,你就感到此生沒有虛度了?
這個故事基本上類似於孟浩然喝酒。郡守韓朝宗和孟浩然相約,想擇機將孟浩然向其他高官推薦。到了約定的日子,孟浩然和一批朋友喝酒談詩,快樂得忘乎所以。有人提醒他說,今天你與韓公有約在先,不赴約怠慢了人家於理說不過去吧。結果孟浩然又裝起來了,說:「我現在喝得身心快樂,哪管其它事情。」搞得好像真的是世外之人,無心功名似的。裝13一時爽,過後悔斷腸。待酒醒後,孟浩然狂扇了自己幾巴掌,也不想再裝清高了,過不了幾天,就收拾行李,去長安尋找當官的機會去了。於是只能鑽到床底下,於是只能讀首不應景的怨氣詩,於是只能被李隆基嫌棄。
當然,也有人說,孟浩然是因為大場面見得少,臨場發揮不佳,類似現在有些學生「怯考」。但我覺得主要還是性格沒有修到位。詩歌拼到最後,拼的是性情,而性情之中最重要的一項是「真」,是心口如一,我心何所想,我言何所應,我手寫我心。如果一直裝,總有一天會裝不下去,就會被人笑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