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全民故事計劃的第430個故事 —
一
基本每個練拳的孩子,小時候都信過這麼一套故事——在光芒萬丈的職業拳壇背後,還有一個被稱為黑市拳賽的存在。
關於黑拳,有各種玄而又玄的傳說,那種比賽從來在秘密的地下競技場舉辦,不見光、不受法律管束,只為滿足富豪們目睹人類鬥雞的欲望。擂臺上沒有任何規則限制,拳手們可以不擇手段地傷害對手,擊倒、擊斃對手是僅有的獲勝條件。
當年的我,也曾因為無限憧憬唐龍的絕招「大斧」而苦練腿法。
可隨著長大,我才發現這件事有多麼不靠譜,敢情我們都被騙了——世界格鬥強國裡,中國是全面禁賭的。
關於黑拳,即使是在美國、泰國,拳賽可以合法開盤下注。當今的頭號拳王梅威瑟,單一場比賽就進帳將近3億美金,可要是沒有幾萬觀眾買票、幾百萬份電視付費、巨額的廣告費、拉斯維加斯賭場大盤以及覆蓋全球的線上賭場撐著,單仗著幾個富豪一時興起的下注,怕是比爾蓋茨跟巴菲特對賭也難以撐起這個量級。
所以當於川聲稱他打過黑市拳時,一塊訓練的我們都直接笑噴。
「不是你們想的唐龍那種,真那麼牛逼的肯定打職業去了,但地下比賽是真有的。我上大學的時候打了好幾場,當時生活費都是那麼掙來的!」於川一本正經地反駁。
看著於川一臉的信誓旦旦,我們笑得更歡了。
其實我們質疑的不是地下拳賽的真實性,而是他的實力跟傳說中的黑市拳手差得太遠了——他是我們之間最弱的那個。
我們有個圈子,這個群體被叫做「高票」,即高水平票友:我們不以打拳為業,有的是曾經有過運動員經歷,已經轉行但仍保持著熱忱,像我;有的是自小練拳,十幾年如一日把練拳作為頭號生活方式,保持很高的訓練頻率。我們不去上拳館裡的教學課,而是工作外的時間約在相熟的拳館一塊兒訓練。
於川是個特例,他熱情飽滿、從不缺席,底子該說很瓷實,但訓練卻例行划水,打對抗也沒啥勁頭,幾乎我們每個人都暴揍過他。
有一回,趕上我倆打,開場沒多久,於川在一次下潛抱摔時被我一膝頂倒在地。把他扶起來後,我問他:「你說你咋不好好練呢?一直當我的手下敗將,得有多憋屈?」
「別,我這是輸給你了,不是敗,輸跟敗可不是一回事兒。」他揉著肋骨說。
「哈?啥區別?」
「拿二戰說,軸心國那叫敗。輸是能贏回來的,徹底翻不了盤的,才叫敗。」
「那你倒是贏回來啊!」
「嗨!樂呵樂呵完了唄。」
事後,於川給我講他的過往,他說他總共敗了三回,就再也贏不回來了。
二
第一回是2013年,那年於川二十二,上大三。
他打小練拳,摔跤入的門,後來又練的拳擊。最牛的在於他練得不賴,但文化課也沒丟,考上了位於東北某省會不錯的大學。
上大學後,於川開始接觸可以連摔帶打的綜合格鬥,組織了學校第一個綜合格鬥社團,而後又開始帶著社團跟校外的拳館交流合作。那幾年,於川在學校裡算是風雲人物。照合作過的拳館老教練的說法:他再好好練練,完全可以職業出道,去衝擊UFC。
UFC之於綜合格鬥,就像NBA之於籃球,是世界最高的殿堂。趕巧的是,那年UFC為了開闢中國市場,在中國辦了一期選秀,海選出16個人,拉到一起同吃同住同訓練6周,每周淘汰兩個人,最後剩下四人有機會兩兩搭對打一場UFC正賽,兩個贏家能得到長期籤約合同。
這對於當時綜合格鬥剛剛起步的中國來說,簡直是天上掉餡餅。
於川果斷報名了海選。去之前,他已經充分構想之後六周合訓的跟拍,他要怎麼妙語連珠地為自己贏得更多鏡頭,在比賽前爭取足夠的觀眾緣——於川保守估計了一下,自己大概終歸不是那N分之二的絕頂高手,但如果人氣到了,沒準也能得到額外的機會。
海選當日,熱鬧得很,全國各地的拳手都來了,候場休息室裡堵得水洩不通。規程也很簡單,拳手當著評審面前自我介紹,做做技術展示,然後搭對打場展示賽。
於川排得很靠後,在休息室一坐就是大半天。起初他還興致勃勃地評點競爭對手們,坐得久了,也就蔫吧了。
輪到於川了,他的面審進展得不錯,畢竟對評審而言,有個大學生選手來參賽,作為宣傳也不賴。可到了展示賽環節,對手是北京某俱樂部的職業選手,開場沒幾秒鐘,於川就被對手一個下潛抱腿摔倒在地,然後迅速過腿,用一招巴西柔術裡的十字固結束了比賽。
前後不過一分鐘,於川就這麼被淘汰了。
比賽結束後,於川在衛生間裡緩和了好半天情緒,對著鏡子打量自己,緩緩憋出一句:「臉上沒掛彩,挺好。」
回到拳館,教練急忙上前問:「怎麼樣?」
「碰上一傻逼對手?」
「沒受傷吧?」
於川的三言兩語,遮住了自己的窘迫。
「那倒沒,就是讓打展示賽,說的是以展示技術、展示技術風格為主,我還尋思著那就打打反應,結果他上來就發力,給我TD(摔倒)拿了個十字固,直接把這場展示毀了。」
教練「哦」了一聲,不再說話。
表面上展示的無所謂,於川卻暗搓搓地一直關注著入圍名單。最後公示結果出來,他的對手也沒能入選,到這兒他才安下心來。
他跑去跟教練說:「那貨也沒入選,您說他是不是有病,展示賽那就是展示技術的,他倒好,我們倆都沒展示成,十字固誰不會啊。得,倆人都沒上去,他開心了吧。」
教練順著他說:「咱也不差這一個機會,一步一臺階,從小比賽打起,其實更好。」
那是於川的第一回敗,敗給了硬實力。
三
於川的第二回敗,就是在黑拳市場。
經過了第一次敗,於川並沒準備如教練所說的從小比賽打起,而是把眼光瞄向了城裡唯一的搏擊酒吧。
多年以後回想起來,於川說,他當時是怕了。他心知在海選中速勝自己的對手正活躍在那個層級的職業比賽裡,生怕自己再輸上一次就萬劫不復。可在當時,他給自己的解釋是:不判點數,KO為止,那才是真正的格鬥。
在搏擊酒吧比賽之前,於川預先去拳場看過,擂臺在場子正中間,旁邊圍著一圈沙發座,應該是VIP觀眾席,往後是許多卡座,再往遠的是幾個包廂。衣著清涼的服務員穿行往來,燈光極盡晃眼,音樂嘈雜不堪,仿佛就是為了剝離人的理智,讓人進入躁動。
酒吧用來比賽的擂臺比標準的小上一號,純粹是為了迫使選手減少遊鬥、積極對攻;正規比賽的三分鐘一回合在這也被取消了,為的是加強選手在臺上的疲勞感,進而提升KO率。
比賽兇是真兇,拳套薄得像層紙一樣,輕易就打得滿臉鮮血,裁判只會催促拳手進攻和拉開纏抱,此外幾乎不做任何幹涉。
現代格鬥幾百年的發展在這全然退化,所有體育性、技術性蕩然無存,只剩下血腥的角鬥。
於川小心翼翼地問帶他參觀的拳場老闆:「我也看出來了,就是鼓勵對攻,追求KO嘛。那其實拳套沒必要這麼薄,這樣反而降KO率,容易開口子出血。」
「哦?出血?那正好。」老闆雲淡風輕地說。
於川傻住了。設身處地去想,目睹同類殘暴互毆所帶來的刺激感,絕對沒法說是對的,但你偏偏沒法否認它的存在。
即便如此,於川還是決定參加,因為這兒的拳手,弱也是真弱。
真正的拳手是不屑於這種比賽的,他們會珍惜羽翼,畢竟競技體育的身體損傷積累是不可逆轉的,一輩子只能打那麼多場比賽,每一場都該是通向更高世界的臺階。
更何況,在這樣的擂臺上受傷的概率要高出幾倍,一不小心就得生涯報銷。可就是在這樣一個拳場,單一場比賽賺的錢不遜初級職業比賽。這裡吸引的大都是些莊稼把式、社會盲流,最強的也無非是童年上過武校的閒散人員。於川這麼一個準職業水準,倒還蓋得住。
頭一場比賽,於川還是驚了一下,對手是個「經驗豐富」的,也不試探,一開場就是一個大飛踹,接著就是一通王八拳,打得於川始料未及,倉促抱頭防守。等再回過神來,技術的差距顯現出來。於川遊刃有餘地部署連擊,踩著Z字步把對手推進繩角,一套拳腿組合終結了比賽,整場用時不過三分鐘。
回到後場,有人遞來紅包,於川拆開一看,四千塊,除了原定的三千塊出場費,還多給一千塊獎金。攥著錢,於川突然就笑了——如果從正經比賽打起,第一份出場費應該是兩千。
嘗到了甜頭,於川以不要命的頻率,兩個月內打了五場比賽,均在三分鐘內擊倒獲勝,一眨眼,就成了搏擊酒吧的明星選手。
第六場比賽的前兩天,老闆找到了他:「這場比賽你得輸。」
「啊?為什麼?」於川一頭霧水,「我覺得我現在的狀態很好啊。」
「我是說,這場比賽我要你輸,給你翻三倍,加個零頭,一萬。」
「不是這……為什麼?」於川愣了。
「你自己說,你什麼水平自己清楚,我一場給你三千,你覺得你值這個價?」老闆冷漠地說。
「可是……」
「你連贏了五場,賠率已經起來了,現在客人都覺得買你穩賺,我對你不薄了吧,你也該幫我賺點錢了。」
於川懵在原地,其實他早就該想到的,這麼一個小拳場,門票、招商、廣告贊助都是扯淡。如果只是為了招攬客人,二人轉、鋼管舞的效果更好,要不是因為能賭,何苦要做拳賽。
對於川這樣一個窮學生來說,一萬塊實在太有誘惑力,一場「表演賽」就能賺到大半年的生活費。可身為拳手的自尊這時卻阻止了他:「對不起,謝謝您的器重,可是我知道自己的斤兩,我的命就值三千塊錢,輸贏還是留給比賽吧。」
「好,這是你自己說的。」老闆依然冷淡地說。
「嗯。」於川下定了決心,贏下這場比賽,就離開這裡,冒死傷害拳手取悅觀眾,被賭盤操縱輸贏,這不是他該在的地方。
四
比賽日,一切如常。逼仄的擂臺,晃眼的燈光,隨著主持人喊出於川的名字,他舉起拳頭向外圈的觀眾揮手致意。
場內瞬間響起鋪天蓋地的呼哨聲。
鑼聲一響,於川就抱著腦袋頂上去,面對這裡的「莊稼把式們」,他已經摸出了套路。對手大概率會撲上來正踹亂拳,他只要做好防守頂住第一波,就能抄到機會打出反擊拳;只要打出一拳精準命中,勝利的天平就會倒向他這邊。
可這次,他沒等來預想的亂拳。於川剛想打開防守主動進攻,就被重重一腿掃在大腿上,疼痛下,他的身子一歪,又被一拳砸在了臉上,隨著一瞬間的天旋地轉,於川栽倒在擂臺上。
倒在地上的於川,意識還在,只聽著場外怒罵聲驟起,裁判在頭頂上空讀秒,他趕緊掙扎著,攀著裁判的大腿,在數到十之前強行站起身來,拍拍雙拳,示意能繼續戰鬥。
這回跟往常不一樣,於川遇到的是一個真正的高手。他清楚地意識到,老闆這是要他非輸不可。他無暇考慮老闆究竟從哪兒請到的這尊大佛,只能加倍小心地抱好防禦,又頂了上去。
幾個照面後,於川又吃了幾個清晰的組合,卻沒還回去一個有效打擊,更可怕的是,時間已經過了三分鐘,省掉了正規比賽的一分鐘場間休息,疲勞感傾巢而來。
然而,對手卻像剛開場一樣,拳腿犀利不減,絲毫不見疲憊——這分明是職業拳手的水準。於川清楚地知道,自己這次輸定了,什麼時候被KO只是時間問題。他甚至感覺對手明明隨時可以擊倒自己,只是在刻意拖住進度。疲憊感愈加沉重,他的求勝心開始動搖,考慮是否該找個時間點躺下,不再站起來。
帶著這個想法正尋思著,對手又是一通海陸空全方位的組合打擊,於川全無還手之力。恍惚中,這場攻擊被人攔開,他以為是裁判要宣布比賽結束,自己終於獲救了。他回過神看了一眼,發現那人不是裁判,而是一個強壯得離譜的背影。
那人一把將於川的對手按到繩角,大聲怒罵:「你怎麼想的?不要前途了?你他媽是有多缺錢,馬上就全運會了,你來打這種垃圾比賽,跟這種貨色打?」
壯漢罵著,回過身伸出食指,惡狠狠地自上而下地指向於川。
於川認識這張臉,他是省散打隊的隊長高峰,全國散打錦標賽重量級冠軍,是天上的人物。
高峰接著罵:「你是家裡出事了還是怎麼的?缺錢跟我說,拿著隊裡的工資來打這玩意兒,這是要被開除的你知不知道?你是有多著急,全運會的獎金不他媽比這兒多啊?你想臨賽前被開除?少了你空出個名額來,多少人開心死,你願意啊?傻逼!跟我回去!」
說完,高峰便拎著對手,準備出擂臺。
於川聽得目瞪口呆,可那一瞬間他卻被自尊心麻痺了理智,即便自己必輸無疑,也絕不甘心「這種貨色」的稱謂,他攥緊拳頭走上前去:「這比賽呢,你們有什麼事兒也等比賽打完再說!」
「這也叫比賽?」高峰甚至都沒回頭再看於川,一腳踹出,於川倉促防守,可這一腳快得像子彈一樣,徑直穿過他手臂的間隙,直踹在他的胸口上。
於川「咯」的一聲,一口氣噎住,被踹出足足三四米,撞上繩網才停下來,倒在了地上。
拳場老闆從包廂衝了出來:「高峰!我告訴你,你別在我的地盤上鬧事兒!」
高峰罵了句娘:「你也知道我是誰,你拉我的隊員下水,這帳咱們以後再算。」
「你……」老闆啞口無言。
「不然我給你白打一場,叫你最厲害的出來,來啊,我報名參賽!」
半晌,老闆服軟道:「好,咱們來日方長。」
「還來日方長?我告訴你,這事兒要是有一點後遺症,你這誰上臺我打誰,不信你就試試。誰不知道你是幹什麼的,你還敢報警?」
說罷,高峰又託了於川的對手一把,罵了聲「下賤!」隨即頭也不回地離開了。
無論是老闆還是那幫青皮紋身,沒一個人敢說聲什麼,更沒人敢上前攔一下。全場一片死寂,於川躺在空曠的擂臺上,胸口劇痛不已,動都動不得一下。
這是於川的第二次敗,敗在他以為找到了自己的榮耀,卻只是真正冠軍口中的「這種貨色」,甚至跟他交手的人是一種「下賤」。
當時的於川,覺得自己一敗塗地。
四
第三次敗在之後不久,讓於川輸空了驕傲,也輸掉了拳手生涯。
那場不歡而散的比賽結束後,拳場老闆親自開車送於川回學校,臨走還寒暄了一通,最後給他扔下五千塊錢,讓於川「好好養傷」。
於川替對手感到確幸,他不知對手因什麼來打這場拳賽,但他總算明白黑拳場和職業格鬥的差別——職業格鬥最值錢的是拳手,拳手的分量決定了拳賽的體量;可黑拳場裡,拳手的形象毫無意義,連續取勝只是為了提高賠率,能最後在合適的時間輸給一個巨大的冷門。
於川清楚地明白自己的價值,又下了打最後一場的決心,不過跟上回不一樣,他取出三千塊錢,加上上次的五千塊,湊夠八千,交給拳館裡最信任的一個朋友,叫他下次押他輸。
於川已經打聽清楚,拳場的賠率會私下通知,雖然不能明目張胆地下注,但是可以「買酒卡」。酒卡就是籌碼,在酒卡裡預充值即代表投注,事後輸則劃空,嬴的「花紅」會被再充進酒卡,退卡即是兌現。
於川盤算著,既然已經決心離開這,而且在今後的拳手生涯不能讓人提起這段黑歷史,那輸上一場也無所謂,臨了攢點錢,然後就可以專心衝擊職業訓練。
兩周後,於川重返賽場。比賽當天,帶著衝擊職業的決心,於川多了份以往少有的小心。
因為上一場被打得太慘,於川的賠率直線下滑,但所幸還是熱門,1.7賠2.1。於川順利輸掉比賽的話,八千就能翻成一萬七,加上這場比賽的三千塊出場費,兩萬塊足夠他有大半年的時間來做全職訓練。
一開場,於川沒再抱著頭頂上去,而是靈活地移動起來,間或不停地刺拳騷擾對手。他考慮得很周全,開場倦怠點更利於熟悉對手的路數,以便輸得更真實一些,而這也讓觀眾覺得:他在上一場「被打慫了」。
幾個照面後,於川確定這又是一個平庸的對手,果斷重操舊計,抱著頭頂上前去,對手預料之中的一通亂拳招呼過來。於川抄著機會,一個反擊拳掄了出去,卻故意揮空,直接給自己甩出一個大趔趄。
這時,於川順勢縮下巴,對手的拳頭果不其然地掏了過來。於川縮好了下巴,用腦袋上最結實的額頭連受了好幾拳。可在觀眾的眼裡,這幾拳正中他的面門,於川直接佯裝痛苦,就勢躺下,比賽結束。
周圍罵聲驟起,可於川卻舒了一口氣,他的這段徵途結束了。
下臺後,拳場老闆把錢摔到於川的臉上:「還能不能打,打不了別來了,操!」於川沒說話,彎下身子撿起錢,轉身朝外走。
剛想出門,於川就被堵了回來。緊接著,數不清的警察喊著「不許動!都蹲下!」,全場頓時陷入一片嘈亂。沒多大會兒,連同於川,全場的賭客、工作人員、拳手都被拎進了公安局。
五
輪到於川錄口供時,已經很晚,興許是因為人太多給分散開了,他在等候提審的屋子裡,一直沒找到幫忙給他下注的朋友。
雖說身上沒有投注的酒卡,但不知道自己有沒有被供出來,於川整晚都處在戰戰兢兢中。
警察的問題倒是很例常:「來幹嘛的?」
「打比賽。」
「一場多少錢?」
「三千。」
「知不知道這比賽不合法?」
於川沉默。
警察又問了幾句關於比賽怎麼盈利,是否了解拳場涉嫌賭博,於川對此一問三不知。警察看他一副大學生的生澀樣,教育了一下,讓他別打沒保障的比賽,就將他放了出來。
等於川出了公安局,已經臨近清早。他連忙給朋友打電話,卻始終無人接聽,於川麻爪了,他知道這位估計被撂裡邊了。
接下來的幾天,於川都是在驚恐中度過的,八千塊不算少,這事兒定性了就是行政拘留,一旦朋友把他供出來,他也難逃看守所。
就這樣心驚膽戰地度過五天,於川終於接到朋友的電話,剛想寒暄,對面卻傳來極其冷漠的聲音:「我在看守所蹲了五天,出於哥們義氣沒點你,但這五天我越待心裡越彆扭,怎麼這違法的事兒你就想到我了。我也不說啥了,咱倆交情就到這兒吧。」
於川再想說話,電話已經掛斷。
大學剩下的兩年,於川再沒進拳館,他怕見到替他頂包的朋友,也不知該如何面對教練。這是他的第三次敗,敗光了身為拳手的尊嚴。
大學一畢業,於川忙不迭地逃離了那個地方,來到北京工作。也不知道是在向誰贖罪,幾年裡,奧體、五棵松、工體的大小拳賽,他一場沒落地到場觀賽,還都儘量買貴的票。
但他始終沒再邁進拳館。
也是在這幾年,從舉國上下的拳手爭搶那兩份UFC合同,到如今中國已經擁有自己的UFC世界冠軍。整個環境翻天覆地,地下黑拳基本喪失了生存的土壤。
去年,於川在微信群裡認識我們,慢慢擱下心結,重新恢復訓練,但無論如何,他再沒有作為一個拳手的心氣了。
那天,聊到很晚,我問他:「為什麼不再努力一回,還都來得及啊。」
他說:「何必呢,就為了開心不好嗎?何必非背負點啥。」
說完於川站起身,走到沙袋前一個重擊,打得沙袋左右搖晃。
那一個重擊,震天響。
作者高長恭,體育從業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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