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2年,對於香港電影來說,是不平凡的一年。
這一年是周星馳年,香港電影票房前十五中,周星馳一人獨佔七席,而且前五都由他主演。
同年,周星馳主演的《武狀元之蘇乞兒》讓他的喜劇電影帶上了悲劇色彩,也更具思想性。
其實周星馳的電影深受後現代解構主義的影響,即把邊緣人物中心化。
所以周星馳在電影中塑造了各色各樣的小人物,但核心始終是小人物的夢想與逆襲。
這些小人物都有一個共同的故事,位於社會底層,不受人待見,路人也是冷眼旁觀,但他們會把握機會,不斷努力。
最終的結局也都是脫胎換骨、萬人敬仰,只不過,小人物也有小人物的氣節,他會「了拂衣去,深藏功與名」。
只不過,有些時候,這個定律也不一定準確。
在周星馳的半自傳電影《喜劇之王》中,小人物就沒有取得世俗意義上的成功。
尹天仇是一個演員,他的夢想就是可以多演幾部電影,被更多人認識,可惜事不如人願,他收穫了柳飄飄的愛情,但未能成為電影演員。
關於愛情的選擇,在周星馳的電影裡比較多見。
不論是《國產凌凌漆》、《唐伯虎點秋香》,還是《功夫》、《九品芝麻官》,最後都會讓有情人終成眷屬。
由此可見,其實周星馳是個內心豐富,心思細膩,且一直渴望愛情的大男孩,只是礙於某些原因,總是未能如願。
也許,很多人從周星馳的電影中都沒有看到他渴望愛情這一點。
除此之外,周星馳被人忽略的東西還有兩個,一是演技,二是顏值。
顏值暫且不提,先來說說演技,僅是《喜劇之王》中就可以拎出來許多教科書般的表演,只取其中三段。
一是周星馳與吳孟達的對手戲;二是周星馳百變表情的獨角戲;三是周星馳和張栢芝的對手戲。
尹天仇(周星馳飾演)因為在扮演死屍時強行給自己加戲,被杜鵑兒(莫文蔚飾演)與導演破口大罵,其他工作人員因此受牽連。
走出片場後,尹天仇想要從場務(吳孟達飾演)那拿走屬於自己的盒飯,卻被場務丟給狗吃,還嘲笑道:「屎,你是一坨屎,命比蟻便宜」。
隨後尹天仇強顏歡笑,對著場務擠出了一絲笑容,轉身後笑容僵在臉上,表情稍微舒展了一些,但淚水在眼眶打轉,低頭默默離開。
這段極具層次感的表演,周星馳的情緒經歷了被訓斥時的不甘、被譴責時的委屈、被譏諷時的卑微和被冷落時的心酸。
單看這一段,就能體會過小人物的不容易以及底層生活的艱辛,面對人情世故,生活與夢想,卑微到不敢生氣、發怒。
尹天仇在片場跑龍套時,想過一把導演癮,便對著攝像機,指揮另一波群演走位,不料被副導演撞見,叫他做幾個表情來看看。
這段20秒左右的表演,足以看出周星馳對情緒的拿捏和對表演的理解,用「精湛」二字形容絕不為過。
如在醫院等老婆生孩子,周星馳給出的是咬牙、皺眉、嘆氣;兒子出生,老婆死了,周星馳給出的是竊喜、震驚、哀怨;
兒子是天才,會叫爸爸,周星馳給出的是狂喜、釋然;兒子的XX長在頭上,畸形的,周星馳給出的是疑惑、難過、不可置信;
中六合彩,頭獎,周星馳給出的是欣喜若狂,拍手叫好,眼睛裡好像有光一樣;兒子死了,周星馳給出的是翻白眼倒下。
如果稍微注意一點,就會發現周星馳在展現緊張的好幾種中,沒有一個表情是重複的,怎一個「牛」字了得。
柳飄飄(張栢芝飾演)與尹天仇有了露水姻緣,一夜風流後,尹天仇看到窗臺上冰肌玉骨的柳飄飄心生愛慕之情。
可是,轉念一想,自己過於落魄,有什麼資格談愛情,所以為了讓這段感情更像一樁生意,他東拼西湊了一筆過夜費。
柳飄飄看到錢後極其失望,覺得感情託付落空,而周星馳此刻給出的表演是自卑、羞愧和慌張。
一句「謝謝老闆」柳飄飄走了出去,隨後慢下腳步轉頭回望,未看到尹天仇的身影,遺憾邁步的一霎那,插曲《Here We Are Again》響起。
這時的尹天仇早已從床上爬起,躲在床後低頭不語,下巴微微向下,眼睛似張非張,從中能夠讀到他的遲疑和猶豫。
短暫思考之後,尹天仇對著鏡子望了望,糾結寫滿了臉龐,但他又不甘心就此錯過,所以眼神才會有片刻的呆滯。
這個鏡頭非常好,立意明確且不是水準,沒有臺詞,更沒有哭雞鳥嚎,甚至連時長都只有不到十秒,但情緒傳達的很到位。
尹天仇追了出去,對著柳飄飄說:「不上班,行不行啊?」,柳飄飄回應道:「不上班,你養我啊。」
周星馳並不像其他演員表現尷尬撓頭一樣,而是帶著苦澀,露出尷尬的笑,因為自己窮,連三餐都難以保障,給不起承諾。
他一無所有且一事無成,拿什麼給女孩未來,心底的害怕、擔憂全部轉為躊躇,良久之後終於鼓起勇氣說出了那句「我養你啊」。
在說出這句話之前,周星馳是這樣表現猶疑的,讓情緒波濤洶湧,實現了平地起波瀾的效果。
先是低頭,眼角下垂,若有所思,而後咬了咬後槽牙,欲說出,但話到嘴邊又發怵,最後長舒一口氣,這才有了經典的表白畫面。
只是令人遺憾的是,2008年的《長江七號》之後,周星馳再未出演過一部電影。
關於周星馳後來一心撲在幕後當導演的原因,其實王晶在《圓桌派》裡有講過。
一來是演喜劇比任何戲都累,累在精神、身體和心理上,累在你必須說服自己這麼做,二來是人一旦上了年紀就不再能接受自己搞怪耍寶,畢竟每個人都有尊嚴。
如今這個時代,逗人笑達到了紅利最高的一個時期。
可是,《喜劇之王》的悲劇又何嘗不是喜劇電影的悲劇,看似做了一場美夢,天亮醒來後就會發現,一切都是鏡花水月。
懷念那個看到周星馳的電影就能開懷大笑的夏天,也留戀那個充滿浪漫,很少被壓力困擾的年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