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SQ:你是怎麼從草原牧區來到北京的?
阿雲嘎:我十幾歲在內蒙古軍區文工團,那是最好的工作,工資在那兒綽綽有餘,太安逸了。但是你看到團裡的一些老幹部,就覺得一輩子過得挺快,不甘心永遠在這個小院裡,於是我在家人的一片反駁聲中來到了北京。
ESQ:你不喜歡過得太安逸?
阿雲嘎:對,當時覺得自己有無限的可能性,得給自己找點不痛快,找一種新的生活形態,無數的未知包圍著我們,才使人生保留迸發的樂趣,對吧?
ESQ:當時想到北京過什麼樣的生活?
阿雲嘎:我不知道,一切都是未知的就來了,就是所謂的追夢,這個夢是什麼不知道,怕醒過來的時候,一切都像廢墟,也或許是一個城堡。
ESQ:來了發現是城堡還是廢墟?
阿雲嘎:到北京之後確實是一片廢墟,現實生活是打壓著我的,挺失望,也覺得自己有點魯莽,但是呢,要面子啊,既然是自己放棄一切擰著走的,那往後的這條路哭著、跪著、爬著也一定要走完。走著走著,我隱隱約約地在這一片廢墟的背後看到了城堡。
ESQ:那時候相信自己嗎?
阿雲嘎:那個時候其實自信挺爆棚的,那種自信我也不知道哪來的,覺得我只要努力把一件事幹好了,有一身本事,就不信沒飯吃。
ESQ:當時想把哪件事幹好?
阿雲嘎:唱歌、跳舞這些音樂上的東西,還有作曲、編曲什麼的,就想來北京把本事都學了,每天都不敢怠慢,再苦再累,有時間就去學點東西。那幾年比較苦,但是非常非常充實,想要什麼就衝那個方向奔。
ESQ:為什麼北京舞蹈學院的同學都叫你「老班長」?
阿雲嘎:因為我年齡比他們大,工作經歷也多,跟班裡那些小屁孩一比,心智也更成熟。
ESQ:班長負責什麼呢?
阿雲嘎:協助老師,上下溝通,帶動班裡邊的氣氛,管管紀律。舞蹈學院一半多同學都是從小爸媽跟著給做飯,到大學也是,所以他們就是孩子啊,自理能力弱一些。我們班主任跟父母一樣,生活都管,班主任管不過來的時候就我管。那可是一幫皮孩子,天天得盯著排練,說這個勸那個,跟有個性的同學鬥智鬥勇,操碎了心。
ESQ:他們聽你的嗎?
阿雲嘎:聽,基本上我往左一揮手,沒有人往右的。你就說鄭雲龍吧,極其個性的人,誰的話都不可能聽的,他會聽我的。
ESQ:喲,這麼有權威,怎麼建立起來的?
阿雲嘎:我老啊,有老父親的威嚴,也有多年下來的信任,就像我跟大龍是一路見證著彼此的成長走過來的。
ESQ:畢業後發現理想和現實的差距了嗎?
阿雲嘎:那差距太大了,我們班 18 個人,就剩那麼幾個在堅持演,從 2009 到 2019 年我們這十屆學生,有幾個在音樂劇行業裡算領軍人物?鄭雲龍一直堅持,我還算演了幾部音樂劇,其他的該當老師當老師,該生孩子生孩子。
ESQ:音樂劇演員面臨的最大問題是什麼呢?
阿雲嘎:很少有成熟的、好的音樂劇可以演繹,有一些熱情的老闆投資音樂劇,劇本身慘不忍睹,演兩場就完了,賠得一塌糊塗。
ESQ:從《聲入人心》到《歌手 2019》,這兩個舞臺給你帶來了什麼?
阿雲嘎:最直白的就是,更多的人知道阿雲嘎是個音樂劇演員,知道音樂劇是什麼,以後有音樂劇,大家可以買票去劇院看,讓我們的音樂劇市場越來越好,各個學院的音樂劇考生越來越多,這些最最最讓我安慰。現在我也有更多的廣告拍了,有點錢賺了,粉絲也越來越多了,那我是不是應該把腰板挺起來,幹點更好的、有品質的音樂劇?以前沒辦法,直不起腰來,人家讓我幹什麼我就幹什麼,我們現在有話語權了,我不再慫了,以後我們抱著團,要求做好的作品。
ESQ:真不容易。
阿雲嘎:因為舞臺劇演員在中國是最最最卑微的一個職業,我們在舞臺上覺得自己是真正有價值的,但是呢,太多演不上去的演員連錢都沒有,永遠都在等機會。
ESQ:這些年下來,你生活得怎麼樣?
阿雲嘎:其實也沒有那麼慘,我是一個條理非常清楚的人,雖然錢賺得少,但我是有存款的,我還幫助家裡的兄弟姐妹們呢,不用大家擔心。
ESQ:到現在為止,你膨脹過嗎?
阿雲嘎:沒有,我就不是個膨脹的人。心智、心態是最重要的,我們跟真正偉大的人比起來差遠了,很多時候我們都希望自己能火起來,但如果只是火一時,頂多算是時代長河中那些星星點點光亮中的一個。說實話,我現在唱歌也沒啥作品,以前為了生存做過一些迎合大眾、市場的東西,沒辦法。以後我要拿作品來說話,餘生做點好東西。
ESQ:你曾經想要的是什麼呢,怎麼違背了?
阿雲嘎:其實也沒有違背,但是我們每個人都有想要的純淨的東西,有質感的東西。我不想迎合誰,我希望我的作品是特別純粹的,50 年之後的人聽了還會覺得,50 年之前的這個人做的東西反映了時代變遷當中的某些方面,這是我一直在思考的一個問題。
ESQ:到現在為止,你演的音樂劇並不多。
阿雲嘎:並不多,因為我希望演一個是一個。一個劇消耗四個月,我希望這四個月過得有價值,每個劇對我的人生有意義,否則我還不如去吸收一些別的東西。
ESQ:其實國內的優秀音樂劇演員也不算多。
阿雲嘎:中國目前就那麼幾個音樂劇演員,男一號就是劉令飛、鄭雲龍、我,缺少競爭壓力,怎麼會有進步,坐以待斃,特別特別不好。百老匯的演員為什麼每天在臺上激情四射,一刻都不敢怠慢呢,因為他們每天都提心弔膽的,可能明天就沒有工作了,一等就等多少年,那個角色對他們來說就是生命啊。所以我一直警惕和要求自己,必須時時刻刻武裝自己,要跟百老匯那些演員比,咱們不能達到百老匯一線,也至少要看著人家三線演員的水準。
ESQ:不演的時候也要時刻準備著?
阿雲嘎:那當然,別等到特別好的劇來了,你自己不行。音樂劇演員太難了,又要唱,又要演,還得跳一跳。如果演員拿捏得特別好,觀眾一看,劇也好,演員也好,那一傳十十傳百的,最後你成為一個有價值的演員。而且我們現在都屬於音樂劇演員最好的年齡段,三十到四十歲,更得努力學習準備著。
ESQ:你平時用什麼方法學習呢?
阿雲嘎:我這人愛琢磨,以前每天不拿出三到四個小時練琴、練唱,我自己過不去。一個R&B 轉音無時無刻在練,跟親戚朋友在大街小巷走著,在商場裡逛著,突然就「嘛啊啊啊啊啊」,哎哎哎,別唱了,神經病啊。這種細節不是一天兩天、一個月兩個月就能成的,所以學來學去也沒學明白,越學越雜。
ESQ:會的東西太多了,迷茫嗎?
阿雲嘎:太迷茫了,我現在都非常迷茫,但我非常堅定的就是音樂劇一定要幹下去。我學的所有東西都對我在音樂劇中塑造角色有極其好的作用,我以後拿到各式各樣風格的音樂劇,我都能拿捏準確。邪惡的人就得用邪惡的聲音去表達,男一號一定是聲音明亮的、暖色調的,還有一些戲劇性的角色,你都要演出符合角色的精神狀態和聲音狀態才對。
ESQ:你相信中國的音樂劇市場會繁榮起來嗎?
阿雲嘎:一定會好的,我相信,未來會有非常非常大的市場,中國的音樂劇和話劇一定會成為整個國家經濟體的非常重要的一部分,只是時間的問題。我預計需要十到十五年,到時候將會是音樂劇大顯身手的時候,因為要等現在的這一批孩子們成長。
ESQ:那不就過了你的黃金期嗎?
阿雲嘎:中國音樂劇的黃金期不一定非得是我的黃金期啊,音樂劇的黃金期更重要。到我45 歲了,演一個二號、三號也行啊,只要有好劇,我那一顆心永遠都是 28 歲或者 18 歲,燃燒著。
ESQ:你覺得自己總是「晚一步」嗎?在很多人生階段,你常常處在一種等待的狀態。
阿雲嘎:不,我覺得恰到好處,命運的所有安排都特別好,我要仰天大笑,上蒼對我很公平。其實等待也是特別好的,早不一定是好事。我已經很幸運了,我喜愛的專業被越來越多的人知道,有多少人一輩子都沒有等到這一步,我非常感恩。
ESQ:幹藝術這行需要終生不斷地更新,累嗎?
阿雲嘎:累談不上,我覺得特別特別幸福。我們嘗遍了人間冷暖,我們永遠活在別人的喜怒哀樂裡,體會著各式各樣的人生,我們演唱一首歌曲的時候自己都陶醉,哎喲,那個狀態很幸福的。觀眾能感受到你的感受,跟著你一起哼唱、哭泣、開心,沒有比這個更幸福的事情了。
ESQ:尤其音樂劇演員和歌手都是在舞臺上直接和觀眾互動。
阿雲嘎:是啊,我演音樂劇的時候,臺下觀眾跟著我的情緒一點一點地走,你一哭他們也哭,抽搐聲都有,真的,聽得非常非常清晰,大家信了我們就是劇中人,覺得「哎喲,我心疼他的人生經歷」,這時候我心裡是非常安慰的。
ESQ:很多歌手害怕被貼標籤,比如「民族歌手」,你怕嗎?
阿雲嘎:民族歌手我不怕,我本來就是少數民族,別人說我是民族歌手,我自豪。但我想讓大家知道,我跟那些模式化的民族歌手是不一樣的,我們的眼睛是淳樸的,看東西是直白的,我唱的蒙古歌是真正傳承了上千年的民歌,我把他們的精髓用音樂劇的方式重新演繹。我真正怕的是被當成「晚會歌手」,這個定性太可怕了,有了這個標籤,你演什麼,大家都以一個晚會歌手去衡量你,把你這麼多年的堅持和一腔熱情撲得落湯雞一樣。
ESQ:你現在渴望什麼樣的舞臺?
阿雲嘎:回歸劇場是我最渴望的。我最想去的演唱的地點不一定是工體啊、鳥巢,只有劇場才能把我們專業的氣質呈現出來。
ESQ:那你想演什麼樣的音樂劇?
阿雲嘎:首先演一些國外非常非常成熟的好作品,人家經過幾十年驗證足以載入史詩的作品,有品質保證,比如《歌劇魅影》《悲慘世界》《西貢小姐》《吉屋出租》這些。先借鑑國外的好作品讓觀眾了解音樂劇,再去創作我們中國的優質音樂劇。
ESQ:現在你有什麼煩惱嗎?
阿雲嘎:沒有,就希望大家一如既往地支持我的音樂劇,關注我的作品,別三天兩頭跟我上飛機,萬一人家需要坐這個航班,機票被我的粉絲買了,這不太好,過度佔用社會資源。大家的條件再好,能不能拿這個錢幫貧困孩子交一個學期的課本費,或者買點體育用品,這多有意義啊。
ESQ:那你希望在什麼場合遇見粉絲呢?
阿雲嘎:我們演音樂劇或者參加活動的時候遇到粉絲就挺好啊,下次在合適的場合,我儘量多待一待,多點時間跟大家互動,讓大家 360 度看個夠,以後就不要跟了啊,誰要再跟的話,我就跟你講,去替我資助那些貧困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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