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我識字後看過一個畫冊，是西湖邊的《白蛇傳》：
彼時的許仙還是西湖邊爺爺手心裡拉著的一個小孩，只因吞吃神仙呂洞賓給的湯圓，便名「許仙」。
這隻吞下的湯圓在斷橋上吐了出來，湊巧落到修煉千年的白蛇口中。白蛇因此少修了千年。若年幹後，白蛇幻化為人形在人海中尋尋覓覓終於找到了恩人。二人開藥鋪治病救人卻被法海活活拆散。白娘子偷盜仙草、水漫金山，最終被鎮於雷峰塔下。
——這麼浪漫、美好、絕望的愛情故事在我心中烙下了深深的印記。
（二）
我一向不待見許仙的，可能電視版的女許仙影響力太巨大了。那個娘娘腔的許仙留下了陰影。
後來也見過陽剛一點的，比如林峰這一版。又深情又勇敢，肯為一個女子上刀山下火海去摘取靈芝仙草。但總覺得太假了。至於為什麼覺得假，你明白——人類稀缺。
說到底，許仙只是世間平凡男子中的芸芸眾生，有著像網上寧財神描繪的一個男人的愛情夢想：
少年時，想碰到一個聶小倩，拼了姓名愛一場，天亮前帶著她的魂魄遠走他鄉；
青年時，想碰到一個白素貞，家大業大，要啥有啥，吃完軟飯一抹嘴，還有人負責把她放進雷峰塔；
中年時，想要一個田螺姑娘，溫婉可人，紅袖添香，半夜寫累了，讓她變回原形，加幹辣椒、花椒、姜、蒜片，爆炒，淋入香油，起鍋裝盤。
許仙可真夠幸運，那些子文人意淫的理想全在他這裡實現了。
白蛇可既有聶小倩的妖嬈、又有田螺姑娘的奉獻精神、更加上自己修煉千年的超能量。但縱是人生得意至此，還是抵不過人性自身編織的網。
他懦弱、優柔寡斷。享受著白娘子的溫柔夢鄉並甘之若飴，卻不想自己要有什麼樣的成長方可不辜負這樣的好。
而他又有著最精明的算計：別人說自己的娘子是妖，他便送上雄黃酒來小測一下，完全不考慮這個妖精或許是世間最愛自己的唯一。
究其原因，還是——愛，不夠多。所以，他們的愛情成敗從來都和法海無關，是愛與信任的缺失。
許仙無法躲避的第二點人性中的漏洞就是：所之既倦、情隨事遷。
李碧華的原作《青蛇》中有一段模仿張愛玲紅玫瑰白玫瑰的話，或許可做說明：每個男人，都希望他生命中有兩個女人：白蛇和青蛇。同期的，相間的，點綴他荒蕪的命運。——只是，當他得到白蛇，她漸漸成了朱門旁慘白的餘灰；那青蛇，卻是樹頂青翠欲滴爽脆刮辣的嫩葉子。到他得了青蛇，她反是百子櫃中悶綠的山草藥；而白蛇，抬盡了頭方見天際皚皚飄飛柔情萬縷新雪花。
是啊，這就是人性的貪心。和白蛇的矢志不渝相比量，許仙一開始就是落敗的。但是，他又是勝利者。
愛情中的兩個人，往往是誰先動心、誰死。
白蛇可以為了愛情拼了性命盜取仙草、可以罔顧眾生水漫金山、哪管身後洪水漫天、哪管前面刀山火海，許仙能嗎？本來就是送上門來的愛，原以為是仙、後來卻發現是妖，於是斬斷情深意切的往日，一切歸為緣盡。
許仙這樣的男人，除了為自己製造悲劇外，就是給愛自己的人無盡的淚水。
想起近日讀的胡蘭成寫給愛玲的一封信。信中說：「愛玲一直在我心上……世上但凡有一句話，一件事，是關於張愛玲的，便皆成為好。……我立在三生石旁，三生石上只有愛玲的名字，可是我看不到愛玲你在哪兒，原是今生今世已惘然，而我，終將是要等你的」。
信還沒寫完，又提到：「我又認識了小周……與秀美成婚。你要我於小周同你之間做出選擇。我不願捨去小周，更不願失去你，我無法給你選擇……偷偷與蘇青密會……秀美墮胎……」
這副嘴臉，讓人想一個大耳巴子甩上去，去你NND的三天外吧！
但是，胡蘭成這廝在寫這話的時，顯得那麼真誠，沒準他就真以為自己還是個痴情種，還真以為男人就是如此自己只不過說出來而已。
世間許仙多了是了，許仙之後還是許仙。
你該如何選擇呢？
（三）
先看白蛇的選擇。
這一隻修煉了千年的妖精！
她貌美如仙，溫柔無限，呼風喚雨，法力無窮。她貪戀許仙什麼呢？
莫名地浮起一句話：我只要凡俗的幸福。
青蛇對姐姐說過許多次，咱們回去吧？言外之意，咱不和人玩了。
白蛇偏不，已經修煉了千年，她知曉斷橋下的寂寞無聊，所以貪戀紅塵中的幸福。
黃聖依版的《白蛇傳說》，只為了那深情一吻，只為了提親時那溫柔一句，她便沉溺無可自拔。她說：從來不悔，修煉了一千年也比不上這一刻。
莫說她瞎了雙眼遇人不淑，她是修煉千年的精，有什麼不懂的？此許仙與彼許仙又有什麼區別呢？她寧願沉浸在自己編織的幸福裡，營造一份只屬於自己的傳奇，哪怕隱約知道對方是什麼人，又如何？我們，難道就沒有這麼自欺欺人過嗎？在沒有遇到與自己相當的值得愛的人時，白蛇這樣的女人可以拿一個具有可能性的人來包裝，哪怕他矮矬窮，也要犧牲自己的血淚讓他變成高富帥。
這便是白蛇的高明之處：明知許仙是俗人一枚，但她要是就是這種難得糊塗的幸福。清風玉露一相逢，便勝卻人間無數。在這齣愛情裡，她哭過、笑過、痛過、恨過、唯獨沒有悔過。愛，固然不堪，失去了愛的能力，待年華失去，對影自憐，豈不是也辜負了這一生？
（四）
小時，對小青是無甚印象的。年歲漸增，越來越喜歡這樣的妖孽。
500年了，她與白蛇一起沉睡湖底，慵懶地、百無聊賴地盤錯糾纏，無日無夜，歲歲年年。
沒有白蛇的道行，她無法完全幻化成人。半人半妖的小青比人不知道要可愛多少倍。
她不糊塗。她知道對許仙這樣人付出是不值得的，她只是陪姐姐來玩。她勾引許仙和她有那麼一腿，完全是因為嫉妒天性，特別是這個擁有愛情的人是曾經和自己朝朝暮暮在一起的姐姐。所以，她橫刀奪愛。但她奪到的不是愛，只是自己不服輸的天性。待到許仙邀她一起出走的時候，她還是想著姐姐的。許仙再愛，也比不過對親人的愛。姐姐是親人。
她不低首。妖的世界裡，怎麼會有低眉順眼？她要的是自己的開心，至於你們，是陪我來開心的。她做不來陪愚蠢的人做愚蠢的遊戲自己還愚蠢地開心著。對待男人，她也從來不吊死在一棵樹上，除了許仙，不是還有法海嗎？「子不我思，豈無他人？」她從不曾真正地愛過，只是，冷眼旁觀。
她敢愛更敢恨。這麼多版本的白蛇傳說，最顛覆我觀念的是張曼玉扮演的青蛇結尾，小青一劍結束了許仙。是的，小青喜歡過許仙，甚至為他和姐姐大打出手，但只是喜歡而已。小青見不得一個男人如此懦弱如此後退，所以還是替姐姐行天道吧。一劍下去，沒有半點的猶豫。
《白蛇傳說》裡，我記住了一個人的名字：能忍——變成蝙蝠精的小和尚。整部電影唯有這個是笑點。看到能忍成妖時，我覺得小青真聰明。人妖有著那麼深的分界，怎麼能在一起呢？
白蛇或許是想度化自己，才找了那麼一個許仙。在許仙面前，白蛇基本上就是有求必應的菩薩。
但是小青不一樣，她找了能忍做朋友。能忍是人，但是現在成妖了，那麼他們就是同類了。
妖和妖是有共同語言的。
只是，沒想到的結尾是，小青對能忍說：你永遠也變不成妖。或許，這世間，想改造一個人變成自己的同類太難了。哪怕他披著妖的外衣，心，還是和自己不一樣的。
（五）
法海這樣的男人對女人有著極大的誘惑力。
「任是無情也動人」說的不僅是女人，也是男人。越是無情，越是能勾起人潛意識裡的徵服欲、成就感。
但是，這種無情的人需要有法力在身的。他法術無邊，翻手是雲覆手是雨，掌握著權力、力量。這樣的男人，是讓人仰視的存在。
這樣的男人，往往在少不更事時曾遇見過聶小倩那樣的妖精，所以她的魂靈早就隨之飛去了。再遇到青蛇、白蛇之流，他心若磐石。你可以為他曾經的深情而感動，但千萬不要妄想進入他現在的世界裡。
這樣的男人，往往把事業看得比女人更重要。大約在他們心中，紅顏總是禍水的吧。只有那個得不到聶小倩除外。
這樣的男人有誘惑力。但只可遠觀，否則，玩火自焚。
照這麼說來，還是許仙那個依依挽手、細細畫眉的美少年給你講好聽話時更熨帖心靈。只是，萬不可在恨得牙痒痒、心戚戚之時結束了他，誰讓那是你的選擇呢？
而白蛇和青蛇，你又願意成為誰呢？
作者簡介：
文：遠行客
語：我有一壺酒， 足以慰風塵。 把盞有餘溫， 天涯羈旅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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