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讀第92期,讀書的時候,我們經常會迷戀於一些「金句」,以至於經常會摘抄上滿滿一筆記本。
哲學暢銷書作家丹尼爾 · 克萊恩也是這樣的一個人,他偶然翻出了一個本子,裡面記滿了哲學名言短句。他記這本筆記的原因,是希望從那些偉大的哲學家身上尋找到一些啟迪,讓自己明白如何才能更好地生活。
然而,哲學家們各執一詞,有的說人生是悲觀的,有的說生活就要及時行樂,還有的說人類的生命不值一提。
所以,哲學金句真的可以指導人生嗎?我們從丹尼爾 · 克萊恩的筆記本裡,摘出了4個哲學金句,以及4段他的解讀。
生命的意義是什麼?金句或許並不萬能,重要的是,如何像哲學家一樣思考。
「莫因渴望你沒有的,而錯過你已擁有的;
要知道,你現在擁有的,也曾是你渴望的。」
伊壁鳩魯(前341—前270)
希臘哲學家
享樂主義者
這是我在那本破舊的「金句」筆記本中記下的第一條。與享樂主義的情投意合,從我發覺它其實是一種久負盛名的哲學,而非某個以自我為中心的年輕人的白日夢的那一刻,便開始了。不過即使在當時,我也一定意識到了自己從來都是個謹小慎微的人。我很想痛痛快快地去玩,可又不希望玩得太過火。因為那樣太嚇人了。大概這就是我與伊壁鳩魯心有戚戚焉的原因:他是個謹慎的享樂主義者。
△ 伊壁鳩魯雕像
在這則格言中,伊壁鳩魯想要表達相互關聯的兩個論點:首先,欲求我們現在沒有的東西,會削弱甚至抵消我們對現在已擁有之物的感激;其次,花點兒時間思考一下我們真的得到某種自己現在想要的東西的後果,就會發現那只會使我們原地踏步——開始渴望別的東西。所以,總的教訓是:享受當下——花開堪折直須折。
……
人之所以會墮入欲望的陷阱,是因為我們尊崇的完美主義在暗中作祟。我們深信,完美是高貴人格的標誌,所以才會逼著孩子成為完美主義者。但是,完美主義的結果卻是,我們總在尋找讓自己或者自己的產品變得更好的途徑。我以前認識一個成功的畫家,她跟我說,在畫廊看到自己的作品時,她總是在關注不足之處,總想著哪個地方本來可以畫得更好。伊壁鳩魯是對的:這種思考方式保準可以讓人嘗到永不滿足的滋味。
……
雖然我一般不會因為渴望更多而忽略當下,但卻會因為經常幻想接下來要發生什麼而遠離現實。我現在才意識到,自己這一生有太多時間都花在了思考「接下來幹什麼」的問題上。比如吃晚飯時,我會想飯後準備讀哪本書或者看哪部電影,卻根本沒注意細心咀嚼嘴裡那美味的土豆泥。
事實上,我的人生主旨一直就是「接下來幹什麼」。小時候,我老是想著長大以後生活會是什麼樣;再後來,又會想大學畢業之後我要怎麼活。凡此種種。就這樣,我把自己的生活稀釋到了寡淡無味,就如拉爾夫 · 瓦爾多·愛默生曾寫到的:「我們總在為活著做準備,卻沒有真正生活過。」
「對宇宙而言,人的生命並不比一隻牡蠣更重要。」
大衛·休謨(1711—1776)
英國哲學家
經驗主義者
像休謨這種慣於懷疑的哲學家說出這句牡蠣的訓令時,心情不會是這種暖乎乎、毛茸茸的感覺。我懷疑他說的更可能是這種意思:「宇宙是如此浩瀚,我們每個人卻如此渺小,生命那麼短暫,而時光卻永恆流逝,所以或許我們每個人的生命並不如我們以為的那樣重要。事實上,我們的生命與牡蠣的更為相像。」
△ 大衛 · 休謨畫像
乍一看,這絕對不是什麼讓人如沐春風的提醒。它的內涵是,在宇宙的襯託下,我們普通人的生活是那麼微不足道,以至於完全失去了意義。而且,休謨還把我們說糊塗了:如果宇宙是在依照什麼宏偉計劃運行的話,那我們僅僅是這個龐大機器裡的小齒輪而已;但是,如果宇宙中的一切都隨機無序的話,我們的生命也是隨機的,而且跟小蝦米一樣無足輕重。
我和太太弗萊克從義大利去希臘本土時,曾在科孚島上停留過數日。那是一次叫我永生難忘的經歷。弗萊克一直都鍾情於那些人跡罕至的歷史遺蹟,那次她想去看一位在9世紀時曾統治過小亞細亞的君主的墓葬。我們坐公交車到了島內某個偏僻的地區後,司機讓我們下了車。路邊有一片古老的棕櫚樹林子,一條崎嶇不平的路延綿著指向遠方。我們幾乎蹣跚跋涉了一小時,才最終看到它:一座矮小傾頹的石堆墓,墓邊的牌子上用希臘語和英語寫著墓主,一個曾經統治過當時文明世界很大一塊地盤的皇帝的名字,幾個希拉斯啤酒瓶橫七豎八地躺在邊上。就這麼多。看來通過紀念物獲得永生的結果也不過如此。這位偉大國王的一生最終變得如此渺小,讓我感到既難過又略欣喜,不過更多的還是一種卑微感。
這塊小牌子一下子叫我想起了雪萊那篇讓人頗感酸楚的十四行詩《奧西曼達斯》。這首詩是他在埃及沙漠裡看到那位曾不可一世的拉美西斯二世的一尊塑像時寫下的。詩的最後六行是:
看那石座上刻著字句:
「我是萬王之王,奧西曼達斯;
功業蓋物,強者折服!」
此外,蕩然無物:
廢墟四周,唯餘黃沙莽莽,
寂寞荒涼,伸展四方。
但是,看待這個關於牡蠣的謎團還有另一種方式,那就是美國流行哲學學派之一的「美好人生」派理論家們採用的角度。(好吧,其實沒有什么正規學派叫這個名字,不過這並不妨礙我這麼考慮。)根據這個理論,我們渺小的人生可以造成巨大的連鎖效應。
就如二級天使克拉倫斯 · 奧德伯蒂展示的那樣,來看看假若喬治·貝利沒有活過的話,貝德福德瀑布城人們的生活會有多大的不同吧。有人可能沒看過這個電影,《美好人生》是弗蘭克·卡普拉導演的一部經典作品,講的是一個叫喬治·貝利的男人自覺辜負了家庭和社會的期望,想要自殺,但是天使克拉倫斯糾正了他的錯誤看法,向他展示了如果他沒有活過的話,貝德福德瀑布城將會變成什麼樣。情景很糟糕,原因就是喬治那些點滴的善行,曾對周圍的人們產生了極大的影響。
這個觀點的意思就是,即便我們跟牡蠣一樣,所做的每一件小事也會造成廣泛和深遠的影響。
「存在先於本質。」
讓-保羅 · 薩特(1905—1980)
法國哲學家
存在主義者
如果來場大比拼,用最短的話概括一整套哲學立場,薩特上面的這六個字肯定會贏——或者至少可以與喬治·貝克萊的「存在即被感知」打成平手。當代存在主義的基礎就是建立在薩特那句話上的。
△ 薩特
而他所說的,就是人不同於物品——比如我的烤麵包機,不能用他的特性來定義。烤麵包機被製造出來是為了烤麵包,烤麵包的能力就是它的目的和本質。但是,我們人類可以創造和改變自己最根本的特性和目的,所以說人擁有某種無法更改的、決定性的本質是說不通的。首先,我們存在;然後,我們創造自己。而我的烤麵包機想做也做不到這一點。
當然,薩特並不是在說我們可以自己創造我們的身體特性。我沒辦法讓自己變高,也不能讓自己在摩洛哥出生。
但那些重要的東西,那些本質上讓我成為一個獨立個人的特質——比如,我希望怎麼生活,我要用有限的生命來做些什麼,我願意為什麼獻出生命——是由我來決定的。它們是人人都可爭取的,我也有份兒。
……
薩特描述的,並不僅僅是指這個潛質是人類獨有的,而是在規誡我們要張開雙臂擁抱它,以及對由此我們會成為哪種人負起責任來。如果我們抬腳逃開人的這種能力,就等於拋棄了我們的本質存在,讓自己成了一件普通物品。
薩特列出來的那些我們無意間將自己變成物品的各種行為——那些好像在表明本質先於存在的行為——讓人不寒而慄。我們雙肩一聳,說幾句話,就把創造自己的責任推得一乾二淨了:「我就是這樣的人」,「我抽菸是因為我有成癮性人格——我就是這種人」,或者「我信仰的是亞伯拉罕的神,因為我媽是這麼跟我說的——我的成長方式就是這樣的」。另一種逃避的方式是,將我們的本質天性等同於某個已被預先設定好的角色身份。比如,某位妻子會說:「我是別人的妻子,這就是我的身份。」當然,我們選擇「妻子」的身份,是完全真實的,但要是我們認為自己已經預先被這身份決定好了——這就是我們無法更改的本質天性——我們就把自己變成了一個物品。
根據薩特所言,由於猶太—基督教的教條說,我們一出生上帝就決定了我們的本質,這是上帝的特權,所以歷史地來看,我們傾向於將自己視為某種物品。不然,認為我們可以決定自己的特質,就成了一種褻瀆和不敬。但是,我們一直在逃避創造自己這一責任的主因還是那麼做太可怕了:如果我是自己命運的主人,結果我的命卻不怎麼好的話,就誰都不能怪,只能怪自己了。
歸根結底,這個存在主義概念比任何其他生活哲學都更能引起我的共鳴。生命的意義不是找到的,而是自己創造的,這種觀點頗合我心意。事實上,它似乎還是絕對不可或缺的。
「每次我剛找到生命的意義,他們就把意思改了。」
萊茵霍爾德 · 尼布爾(1892—1971)
美國社會哲學家、神學家
基督教現實主義者
正是上面這一條,促使我在三十多歲時擱下筆、合上本子,不再抄錄「金句」。這個曾經看起來雄心勃勃的事業,現在卻讓我倍感幼稚與徒勞。真是夠了。
但是四十多年後「故地重遊」時,我又再次被這些哲學家們有關如何生活的觀點折服了。只是現在重新思考尼布爾的這句話,我卻感到比以往更加茫然困惑——或許這正是尼布爾教授的本意吧。
△ 萊茵霍爾德 · 尼布爾
和他的神學家導師保羅·田立克一樣,尼布爾也是從存在主義者的角度來分析人的困境的。兩人提出了一個基本的問題:如果人有徹底的自由去創造自己及自己的價值觀,為什麼還無法擺脫自己的罪惡呢?
尼布爾說,答案就是,即便人可以苦心孤詣地思考神聖,他也無法擺脫有限的大腦思維,永遠不可能全面地領悟超然的價值觀念。根本而言,完全地理解罪孽,並不在我們能力所及的範圍之內。我們無法從存在主義的二元性中爬出來;我們有能力去沉思人的必死性、善與惡、「生命的意義」,卻永遠沒辦法看清「大局」。我們根本沒有做到這一點的稟賦。
至於在他看來什麼是人的困境,尼布爾通常會表現出一點兒幽默感。他在一次布道時這樣結尾道:「真是矛盾——人是萬物的主宰,卻也是地球上的蟲子。」算不上讓人拍案叫絕,但也不是很差勁的布道。
尼布爾還十分關注人在內在世界,也就是文化、社會和政治信條的世界中的位置。納粹主義崛起之後,他開始集中研究尼採曾恨之入骨的「羊群心理」。尼布爾深入地思考了人在面對從眾行為時的弱點。同尼採一樣,他也認為只要我們還是文化的產物,就不可能不受其價值觀念的影響。
我認為,這就是尼布爾說出「每次我剛找到生命的意義,他們就把意思改了」這句妙語時的心中所想吧。與政治信條和廣告標語一樣,人生哲學也會在文化中崛起和衰亡。當我回顧「金句」筆記本裡那些早期的條目時,才意識到19世紀六七十年代流行的哲學對我的影響有多深刻,我幾乎不加批判地接受了阿道司·赫胥黎和蒂莫西·利裡的社會虛無主義與自我中心論,以及阿爾貝·加繆和讓-保羅·薩特的厭倦無聊和鬱鬱寡歡。結果,我也毫不意外地沉湎到了某種程度的「羊群效應」中去。不過,這些思想家倒是幫助我明白了,哲學這條途徑能全面周到地影響我的生活。
現在,我能聽到亞當 · 菲利普斯訓誡說,不要再對你的過去和隨之而來的那些「假設情景」執迷不悟了。所以一言以蔽之,尼布爾的論點我已爛熟於心:現在他們隨時都會改變生命的意義——再一次地改變。
本文摘錄自《每當我找到生命的意義,它就又變了》,有刪節,[美]丹尼爾 · 克萊恩著,李鵬程 譯,2017年4月由未讀 · 北京聯合出版公司出版,未經允許禁止轉載。
39條哲學金句
揭示生命意義
讓人類歷史上最傑出的頭腦
引導你追尋自己的人生真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