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給我一隻豎琴,詩人的珍貴的天賦,而繆斯總是和我同在,忠實的女神,我讚美你!」
弧度優美的豎琴,是世界上最古老的撥弦樂器,經歷了數千年的演變,其來源雖已難追究,但根據其造型給予的啟示,人們普遍認為這些弓弦樂器皆由遠古人類對弓箭的改造而來。豎琴音色婉約精緻,能奏出柔和優美的抒情段或華彩段,極具感染力,它一直被認為是「世間最美樂器」,自有一派純淨空明遼闊之仙感,飄飄乎如遺世獨立,大隱隱於各歷史時期。這種「神的樂器」不若阿波羅的揮手,恰是阿芙洛蒂忒的垂眸;不是千嬌百媚的驚豔,確也溫柔如水地動人,這正是豎琴的音色。撥動纖細的琴弦,仿佛看見撥動一個古希臘時代的神話,進入一個永恆的畫面:仲夏夜中的樹林,溪水淙淙而流,月隨波動,風裡泛著梔子花的香氣,還有許多看不見的花一直落著,輕盈的仙女們在山林間嬉戲,她們用豎琴守護大自然。
▲ 「伏爾塔瓦河」——斯梅塔那《我的祖國》
豎琴的前世今生神秘而傳奇,引發不少人對這種樂器追溯。音樂藝術擁有久遠的歷史。考古學家發掘了距今三萬年的笛子和鼓,以及新石器時代的洞穴繪畫,它們提供了早期人類音樂傳統的圖畫證據。回顧公元前3500年的美索不達米亞,即所謂文明的搖籃(今兩河流域的敘利亞和伊拉克),人們發現了第一條可以直接追溯到現代的音樂文化線索。大約到公元前2500年的時候,在這歷史上最早產生文明的地區,蘇美爾人已經發明了好幾種撥弦樂器,即豎琴和由豎琴發展而來的裡拉琴。使用豎琴的最早證據是在伊拉克發現的於公元前2000年(早期的美索不達米亞)被造的石雕。在第二個千年中,受巴比倫人青睞的體積較小的裡拉琴首先出口到埃及,後來又流傳到希臘和羅馬。正如希伯來經文的生動描述,音樂在猶太人生活中非常盛行,其中《聖經·舊約·撒母耳記上》就記有靈性的音樂故事:精通音律與詩歌的少年大衛(公元前一千多年)暗中被膏立為王,感觸性非常靈敏的他被選拔到掃羅王面前,以唱歌與彈奏豎琴平息掃羅王的煩悶。
彈奏裡拉琴的俄耳浦斯
豎琴與神話傳說、抒情詩歌結合有著悠久的歷史。古希臘音樂中人聲唱的是最早的讚美歌、抒情詩,為其伴奏的主要樂器是由豎琴而來的七弦琴,也就是裡拉琴。奧菲歐(俄耳浦斯)是希臘神話中半人半神的音樂家,當他彈奏起豎琴唱歌時,風會停下呼吸,水會放棄流動,巖石會被感動,野獸會變得溫順無比,然而他得承受愛情之苦。奧菲歐的妻子尤麗狄茜在野外玩耍時不慎被毒蛇所咬並死去,悲痛欲絕的奧菲歐帶著豎琴闖入了冥界,希望用自己真誠的琴聲感動頑固無情的冥王。冥王同情之,但由於人性所然,奧菲歐違反了冥界所立之約,而無法從冥界帶回自己的妻子,與死亡無法對抗。奧菲歐一直未能從喪妻的悲痛中走出,最終他也不幸被魔女殺害。天神憐憫,其父阿波羅贈與他的豎琴被高高掛在空中,點綴茫茫蒼穹,這便是天琴座的來歷。奧菲歐的故事憂傷了多少人心!巴洛克早期的蒙特威爾第和巴洛克後期的格魯克分別以這一題材創作了歌劇,這些音樂都是劃時代的佳作。
我們跟隨豎琴去了解更多的古希臘文明,因為西方文明的根在古希臘古羅馬。由蘇格拉底、柏拉圖、亞里斯多德等思想家鑄就的理性精神,關於人類如何生活的傑出智慧,西方學科演化至今,並未超越。面對非凡的帕特農神廟梁柱,後來者不得不謙恭仰望。柏拉圖在《理想國》中描寫了古希臘「衛士的初等教育」,其中一項是需要學習並背誦詩史和戲劇詩,彈奏弦樂和唱抒情詩,學習「音樂」包括女神繆斯主管的所有藝術。古希臘音樂、舞蹈、詩歌三位一體,其重視音樂教育可見一斑。各個時期許許多多的作曲家對古希臘故事心醉神迷,古諾歌劇《薩福》中詠嘆調「我不朽的裡拉琴」(O ma Lyre Lmmor)就是一首精品,在第一次聽女中音歌唱家李怡平演唱時就極其喜愛這首詠嘆調了。薩福本是古希臘著名女詩人,連柏拉圖都誇她作起詩來簡直就是繆斯附體。薩福是第一位描述個人愛情和失戀的詩人,她的真實生活不見得與古諾歌劇中的描寫相似,而是大相逕庭的,隱隱傳聞,她是女同性戀的鼻祖呢。
中世紀,豎琴不再局限於祭祀場所所用,而是任何一名有著良好修養的人都應該精通的樂器,更成為吟遊詩人的伴奏樂器。他們抱著豎琴即興彈奏,彈幾個chords,然後念唱一段當時他想到的歌詞。儘管相隔上千年,就像現在抱著吉他自彈自唱一樣,不拘於形式,變幻出豎琴無限的可能性。
撥弦樂器和長笛經常成雙成對出現,豎琴與長笛尤其是天合之作,天底下音色最美的兩種樂器,可以演奏出天上人間至美的音樂。巴洛克時期亨德爾的《降B大調豎琴協奏曲》(Op.4 No.6 HWV 294)可以說是一首水晶般著名的豎琴協奏曲作品,如一顆盈盈欲滴的露珠,一顆水珠中的宇宙。這首《降B大調豎琴協奏曲》和op.4 No.5均改編自同編號的《管風琴協奏曲》,當豎琴作為主奏樂器後,賦予了作品全新的感覺。豎琴這一古老的樂器始終有一種讓人無法抗拒的典雅之美,其音色平和、舒緩卻又極富底蘊,巴赫也不忘「捨我其誰」,他的《長笛與豎琴奏鳴曲》(BWV1020)如晶瑩的鵝卵石點綴歡暢的淺溪,從透明的波動中傳出清涼靈動。
古典時期,莫扎特《C大調長笛和豎琴協奏曲》泛著溫暖的金色光澤,是一部祝賀用曲。此曲是1778年莫扎特應公爵及其女兒之邀而創作,讓公爵父女在公爵女兒結婚慶典上共同演奏,旨在表達父女情深用意。莫扎特所寫的很多鋼琴作品,是為古鋼琴所寫,如果用與當初古鋼琴音色相似的豎琴來演奏,溫文爾雅的音色定飄溢出令人如痴如醉的天使之光。遺憾的是,莫扎特創作的豎琴的作品,僅此一首,這也是他最著名的作品之一。
由於豎琴豐富的內涵和美麗的音質,在浪漫主義及之後的音樂中,成為交響樂隊以及歌舞劇中獨特的抒情色彩樂器。豎琴琶音描摹水流聲是其他樂器無法比擬的,汩汩而動,安然歌唱,音樂瞬間是如此美妙,聆聽者無不為之忘情。德沃夏克歌劇《水仙女》中最抒情的詠嘆調《月亮頌》,「銀色的月亮請你告訴他,我要用雙臂擁抱他,告訴他,在夢中想念我」,水仙女在豎琴聲裡醒來,望月抒情,她的歌聲,只有濃得化不開的思念與張望。清澈明淨的水仙女啊,獨灑一湖愁,她需要一滴眼淚,一個擁抱足已!可惜人神兩界,人間的美好,神妖界如何能到達呢?她的孤愁寂冷形成一種獨特的悽清之美。柴科夫斯基《天鵝湖》是美之經典,相信無人不對湖畔天鵝之舞產生「沉醉不知歸路」之感,弦樂輕輕的震音,豎琴緩緩的琶音,湖畔憂傷的天鵝緩緩展翅,她以潔白無瑕的身姿,在自然小調基礎上的主題旋律映襯下,舞動一池湖水。
用豎琴表達音樂中的豐富色彩為印象派作曲家所常用。德彪西曾經為豎琴寫過許多音樂,獨奏曲和管弦樂作品都有。德彪西有著敏銳的聽力,他實際上比一般人聽得見更多的泛音,這是弦樂器演奏中常用的一種別具特色的奏法。豎琴獨奏《月光》的唯美,令我們氤氳在時光的香氣裡,等待星光閃爍,月亮升起。《長笛、中提琴與豎琴三重奏奏鳴曲》重複著古老而永恆的話題。《神聖之舞與世俗之舞》是為交叉豎琴量身定做的,由於彈奏的難度和樂器本身的限制,只有特殊場合才被使用,卻寫盡「天涯思君路,不見卿之舞」那樣的心靈譯語。法國音樂又怎少得弗雷與拉威爾!不疾不徐、莊重輕柔的《帕凡舞曲》帶給我們美與感動,豎琴跌入大海,長笛音點燃了雲層,孔雀舞跳起來,只有長盛不死的花,寂靜流淌的河,綿綿飄飛的雨以及凌亂舞步。而我們亦不在哀傷處停留,視線超越千山之外,用靈魂張望天涯,用心靈品嘗密釀。有一張《雨後巴黎的豎琴》唱片,收錄了十一首專為豎琴與弦樂所撰的拉威爾、薩蒂、德彪西等法國音樂家作品。如此豐富的豎琴音樂,我們盡可以從中發現豎琴不同的音色和各種可能性。
豎琴的特色奏法,有泛音、煞音等,尤其在演奏琶音時更有行雲流水之意境,時而溫存時而神秘,是自然美景的集中體現。最出名的音效,就是滑奏法,豎琴的滑音往往會為音樂增添一種戲劇性的美感。英國作曲家拉爾夫·沃恩·威廉斯(1872-1958)根據民謠《綠袖子》改編成管弦樂《綠袖子主題幻想曲》,實際上是一首室內樂作品,豎琴暗訴,長笛悠遠與大提琴的纏綿,暗湧著千迴百轉的情緒,確已是「涼風已嫋嫋,露重木蘭枝。獨上高樓望,行人遠不知」的別有幽愁。英國現代古典音樂作曲家威廉.阿爾文(1905-1985) 的豎琴協奏曲《天使的裡拉琴》像是一幅優美的風景畫,創作於1954年,據說靈感來自玄學派詩人翟裡斯·弗萊徹的《基督的勝利與凱旋》。相信音樂背後隱藏著的是一種高貴的沉思,甚至有一種抗拒的力量。尤其到了作品最後,一片波光粼粼的音樂畫面從豎琴聲中傾瀉而出,打破了英國人特有的深沉含蓄,在有節制的色彩之外增加亮澤。
▲ Liederabend Harfe - 黛安娜·達姆嬈/梅斯特
中國亦有一種稱之為箜篌的豎琴,它在在古書上經常出現。箜篌與琵琶一樣,在我國古代是從絲綢之路上的西域傳入。箜篌在漢唐盛世是名噪一時的樂器,樂府《孔雀東南飛》有雲「十三能織素,十四學裁衣,十五彈箜篌,十六誦詩書」;三國時曹植抒寫《箜篌引》遊宴詩,揮寫一個「雅好慷慨」的時代;至唐代白居易《霓裳羽衣歌》詩文也展示了箜篌之優美,如見仙樂。李賀在《李憑箜篌引》詩中讚美箜篌質地精美,李憑技藝高超,聽者無不為之擊節。流光悠悠等閒過,後來,古代箜篌卻失傳幾百年。好在,我們還有機會能看到古代箜篌。在西北茫茫沙漠中,沉睡著一座壯美伽藍,內有斑斕的壁畫,壁畫有著各式各樣的主題和人物,展示的樂器也是多種多樣。就以豎箜篌計,數量和款式都不能一一盡錄。
天空是夜的豎琴,星辰是靈動的音符。凡是遙遠的地方,都有一種誘惑,不是誘惑於美麗,就是誘惑於傳說。牛郎織女的傳說美在「金風玉露一相逢,便勝卻人間無數」,而希臘神話中天琴座傳說也足夠悽美動人,勝在與音樂緊相連。擁有豐富生命的大自然帶給我們驚喜,也帶給我們探索的動力。作為超越人類極限想像力和智力之上的星空,其神秘廣袤對我們總是充滿震懾和吸引力。夏季夜空大三角觀星,會發現由三顆最著名的恆星組成,分別是天琴座的織女星,天鷹座的牛郎星和天鵝座的天津四,還可以發現橫跨其間的燦爛銀河。若能與愛的人一起去邂逅天琴座流星雨,捕捉流星雨從織女星不遠處的輻射點流出的景象,那是世上最浪漫的事。因為那時,正是豎琴奏起天籟之音的時刻。從天上回到人間,豎琴兼具了「形象、美與技巧」這些藝術要素,其清澈晶瑩的音色在指尖的波動中響徹青霄碧澗,在雲深霧淺處,迴蕩著天界的和諧,也帶給我們深層次的審美體驗。
▲ 柴可夫斯基《四季/六月船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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